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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缺口[二]。
发信人: sandymm1128(六月忘言)
整理人: email1983(2003-11-19 14:43:15), 站内信件




[貳]。靖的故事。








    下面該輪到講個故事。


    我是一个没落诗人。但我不会写诗。这似乎很矛盾。大概唯一有关联的是,我和诗人一样充满幻想和软弱。强硬的时候是因为愤慨。就像一个充气娃娃。所以我是诗人,描纵着种种不切实际的现实。但我又是唯物的,鄙视一切关于乌托邦的梦想。这本身又是另一对矛盾。所以靖说我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没落诗人。
 
    这一组形容几乎使我的形象呼之欲出。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世界。看到了这个世界就又看到了这个矛盾的没落的诗人。



    这一年冬天靖没来。我回想不起她的模样。你该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女子,面目模糊,你认识她很久也依然记不住她的样子。她的样子其实就跟大街上其他最平凡的人没什么区别。于是每当你想起她的模样,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拼凑不起五官。这么说其实有点牵强,因为有时我坐在镜子前面梳头的时候又好像总是见到她。她穿微蓝的粗麻布衬衫站在我对面。眼波流转。她微笑起来,窗外的杜鹃沙沙地落了一地。我无端感到寒冷与恐惧。

    这是一种病。对自己说谎。你也该知道有种人经常欺骗自己,日子久了连自己也忘了真相。我就是如此。其实她从来没有出现过。我们在午夜的大街上匆匆一窥,就以为记住了彼此。以为也看到了彼此的命格。

    我想象她可能已经死了。每一次电话响起,我总猜想会不会是警察司来的认尸通知。如果她死了,我该把她葬在哪里。我对她并不是心怀柔情的。我们只是这世界上匆匆而过的两个女人。两个面目模糊的女人。两个互不相干的女人。

    但是很久以前她总是冬天的晚上出现。就像一只候鸟,来南方过冬。许是北方太冷了。她一直很眷恋南方。她真是一个很乖的孩子,不抽烟不喝酒不穿任何暴露出太多皮肤的服装。但是她永远不会遵循这世界的道德与规范。她有自己相应的一套理论。



    假如我说我是爱你的,你会怎么样。靖说。
    那时已是凌晨三点。南方的冬天是没有冷气的,而且下着雨,其实更冷。她蜷在旁边,一直发抖。
    你应该给我钱。她说。我爱你所以你必须给我钱。

    我从钱包里翻出一张五角的纸币和两个一角的硬币。
    但是这样子的。她皱着眉。我可以体谅你作为一个没落诗人是没有太多的钱的。可是七毛钱不够买两个面包。你知道的,一个面包是六毛。我要吃两个才饱。你还得付给我五毛才对。



    我就是这样认识靖的。我告诉她你可以去做妓女。她们一个晚上可以赚很多钱。而且你这样其实也是一个妓女。跟每一个路过的人说我爱你。这没什么不一样的。
    她很郑重地嗯了一声。她说我跟你长得好像。
    我说但我不是妓女。
    她说你上班吗?
    上。
    你写诗吗?
    写。
    你拿你的薪水买面包吗?
    买。

    那你也是妓女。她说。你把自己出卖给工作,诗歌,然后得到酬劳,你还把这些钱拿去交易面包,维持生存,你就是妓女。你跟我也没什么两样。
    这种想法真叫人绝望。
    她看着我,说:我是靖。我家的窗外有杜鹃花。我常在半夜站在大镜子前面梳头。我总是看到你。我会害怕。



    靖不是经常来找我的。但我记得她的味道。是一种浓浓的年轻女孩的味道。但她已开始衰老。已不再年轻。不过她的身体还保持完好。我和她一起躺在小床上。皮肤贴着皮肤。长长的发温顺地遮住了洁白的肩膀、胸部。垂到小腹上。身子小小的。很像一尾鱼。只要不看她的脸,我以为我是在触摸一个小女孩。她其实和我一样,很温顺,不挣扎。眼睛没有水份,稍微凸出但很空洞,里面什么也没有。一滴泪水也无。

    她长着一张很淡然的脸。也很普通。有一天她跟一个很要好的男生去看电影。他过来抚摸她。靖说她从不知道男人是可以这样公然抚摸一个女人的。男孩说我很爱你。靖又说她从来不知道男人是可以只随便说一句我爱你就公然抚摸的一个女人的。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但她不愤怒。她说你娶我吗?男孩沉默了一下说长大了再娶。靖就笑了,她说好。我跟你回家。
    我想靖还是被这一点点温情感动了。在一直漫长且孤独的年岁里,靖需要听到这样的对白。我爱你,还有我要娶你。于是男孩只稍稍用一下力,靖就靠在他怀里了。她小声地说,我是处女。她听到男孩低低地笑声。靖抬起头说,那么,如果以后你不爱我或者不愿意娶我了,你就必须付给我十万元作青春损失费。男孩说好。十万就十万。然后他很高兴地笑。我不知道他笑是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还是一个女孩的青春根本不值十万。总之这么笑是很有问题的。


 
    真的,他答应了,他答应给我十万。靖高兴地说。
    我坐在电脑前继续写诗。靖又跑过来很严肃地纠正我,你这样是不对的,诗歌不是这样的,这顶多算是散文。
    这是因为我从来不会写诗。我把一切我写下的东西都称为诗歌。诗歌是充满幻想而美好的。我乐意这么称呼它们。
    我说靖你休息吧你太累了。
    她说等他给我十万,我就可以把钱还给你们,我就不是妓女了。你就让我说下去吧。



    是的,后来他就忘记靖了,她回去找他要十万的时候他说他不认识靖。靖说这怎么可能,你说你爱我一直说了一年零两个月的。她说平,这怎么可能呢平。那个男孩皱着眉头说我不叫平。你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平。他拿出他的身份证,确实不叫平。靖说这怎么可能呢。难道不这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吗。没人要给我十万吗。男孩带点怜悯地说,恐怕是这样。

    我可以想象靖为什么要四处游荡了。她坚决相信那个在电影院发生的故事是可信的,她一直在寻找那个叫平的男孩的下落。她是怀抱着信心与希望奔向远方的。

    可是这个冬天靖没有来。靖不见了。当我就要去找她的时候我害怕这是假的。是我虚构出来的。可是她的气息这么浓重。当我在意或注意她的存在的时候,她却只被解释为一个虚构出来的人物。那么,所有关于妓女与面包的夜晚也是非真实的么。这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后来有人在路上喊我,很大声地喊:靖。他们气喘嘘嘘地跑上来拍我的肩。我觉得很愤怒。我不是靖。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这样竟也会认错。他们说抱歉抱歉,真的有点像。

    我只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没落的诗人。我不是在凌晨的大街上向别人讨钱买面包的女孩。我更不是会为了寻找一个不知是否真正存在的男人而四处游晃,居无定所。

    去年冬季,我对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要再去找了,你知道他或许真的不是真正存在的。


    呵呵,有人在笑。他们说,这真是一个很奇怪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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