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zhangeach()
整理人: linjianglong71(2003-11-01 23:16:30), 站内信件
|
告别的摇滚 告别的年代
(献给所有为自己的梦想和追求而奋斗过的人们)
一
在我书房的角落里,有一只布满灰尘的皮箱,它装满了我在学生时代所珍藏的摇滚CD、磁带,也记载了我曾经的年少与轻狂、梦想与追求。不知是什么原因,自从大学毕业来到深圳后,一直都没有去打开这只皮箱,也许是怕失去什么,或是怕意识到已经失去了什么。
终于,昨天,心血来潮,翻出了这些久违的珍藏,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个个欣赏的乐队、歌手又仿佛在我面前出现。我随手拿出一盘磁带,张楚的《一颗不肯昧俗的心》,看着张楚那多年前略带稚气的面孔,摸摸这已经微微发黄的磁带扉页,忽然想起了曾经的我们,想起了你,想起了那告别的摇滚,告别的年代……
你,我,还有小刚,我们三个有太多的相同之处,一样地酷爱足球、漫画、打游戏,一样地喜欢与众不同、标新立异,一样地从心底里对外界有一种深深的叛逆,所以我们一直是最铁的哥们。我们三个又有太多的不同之处,你在工厂区长大,个性独立,眼神中常会流露出对大人们的不满与反叛;我出身书香门第,从小家教很严,当班长,考第一,是父母和老师眼中的乖孩子、好学生,却要经受个性叛逆与外界压力的碰撞;小刚是个为人低调、不爱说话的老实人,对朋友却绝对够义气。
那一年,我们初二,几乎是同时,我们三个发疯似地喜欢上了摇滚,当我们第一次感受摇滚乐那慑人心魄的声响,一种无法抗拒的震撼顷刻击倒了我们。当别的同学还沉迷于小虎队、四大天王这种当时被我们嗤之以鼻的玩意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没完没了地听崔健、唐朝、黑豹了。
我们最喜欢的还要数“魔岩三杰”,你喜欢窦唯,你说你喜欢他面无表情的冷漠,喜欢他作品的深邃意境;我中意何勇,他的张扬与不羁,似乎与我心灵深处的一些东西产生着共鸣;小刚喜欢张楚,张楚内敛、忧郁的气质倒是与小刚很像,小刚也有着“一颗不肯昧俗的心”。
至今,我依然认为那是生命中最值得怀念的一段时光:那段伴随着足球、漫画、任天堂红白机魂斗罗的时光。当摇滚迅速全面占据我们的生活之后,才令我们体会到了生活的激情。在我们初中那几年,正是中国大陆摇滚乐发展风起云涌的时候,一大批地下乐队浮出水面,每周都有新作问世,每一支乐队的每一首作品我们都想方设法地找来听,然后一起似懂非懂地说出自己的理解和看法。
我们把仅有的零用钱如数上缴音像店:崔健、黑豹、唐朝、面孔、铁风筝、瘦人、轮回、ADO……我们一起逃课去听一些地下摇滚乐队的演出;一起去小商品批发市场,因为你的朋友告诉你那里有打口磁带论斤卖;一起和欺负我们的小痞子打架……我们追求叛逆,我们卓尔不群,我们特立独行,我们年少不羁。你说你梦想着做一个吉他手,而作为校合唱团领唱的我做主唱也丝毫不差,小刚节奏感好,是个打鼓的料。可笑的我们竟也自称玩起了BAND,也学着人家试着写起了歌词,总喜欢在人多的时候唱那么几句……仿佛自己已经是同学眼中的偶像,从女生面前走过时也故意装出几分潇洒。其实那时的我们除了年少的激情以外一无所有,甚至连电吉他都没摸过一下。多年过来,回头想想,如今在深圳这看似五彩斑斓的生活其实远没有黑白的记忆那般美好。
我们就是这样在摇滚梦中憧憬着、幸福着,我们这三个独生子会向往着和张楚一样有一个爱我们的<<姐姐>>,我们开始明白,原来<<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当听到郁冬的<<露天电影院>>中“当他们接吻的时候,我感到伤心……”我们会问为什么,我们也会似懂非懂地唱着何勇的<<垃圾场>>:“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一个垃圾场”我们会向往着像唐朝那样“成为一只飞翔的鸟,在云和地之间穿行……”
你曾得意地说起,你的老家在西安,在我们看来那是个古老而神秘的城市,因为那里不但有兵马俑、古城墙,还走出过张楚、郑钧和许巍。从那时起,西安成了我们最向往的地方,我们三个约定,将来都要去西安上大学,去继续我们深爱的摇滚……
二
回忆的闸门一经打开,就如同绝堤的洪水,一个个熟悉的场景,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一一在脑海中浮现。我又从皮箱里拿出一盘磁带,是我最珍爱的收藏——《中国火I》,由于它被我反复听过千万次,已经无法再听了。我特别喜欢这盘磁带的扉页,全部是灿烂的火焰的颜色,那是一种高贵而苍凉的美,永不褪色,至今我看到那鲜红的颜色,还会从心底感受到难以名状的激动……
思绪又被带回那个年代……初中的生活总是美好而短暂,转眼之间,我们要经历中考,我们相约把第一志愿填到了同一所学校,一所著名的省重点。记得发榜的那天,我一大早就跑去学校等待公布成绩,对于中考我是成竹在胸,小刚平时学习挺扎实,应该问题不大,只有你这个边缘人物,我的心估计比你都急。终于张榜了,你比分数线刚刚多出2分!我兴奋地握拳,甚至还没顾得上看自己的分数,这时,听到你和小刚的笑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已经悄悄站在我身后了,原来你们已经查到了分数。那天,我们是校园里最开心的三个人,比中考状元都不知道高兴多少倍,我们疯狂地打了一天电动,逛了无数个音像店的摇滚专柜。
傍晚,我们来到你父母工作的工厂,一根根高大雄伟的烟囱傲然挺立,日夜不息,这是我们这座工业城市里独特的景致,我忽然觉得有点壮观。
“如果我们要是出摇滚专辑,选这里做封面,肯定盖了!”我不知天高地厚的喊了一句。
“不行不行,这里太破了。”小刚不赞成。
“我看,可以,你们不觉得这些烟囱也和摇滚一样很愤怒吗?”你冷不丁冒出的一句,我现在看来还是那么富有哲理。
高中的生活开始了,我们依旧做着共同的摇滚梦。你已把朋克作为你的最爱,每天下学回家都会抽时间练琴,父母奖励给你的红棉木吉他很快就被你弹得旧多了,父母在周末给你请了老师,你的琴艺进步得很快,让我和小刚好生羡慕。
而我呢,上高中以后,老爸老妈苦口婆心的程度增加了一个数量级,“努力奋斗三年,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学”,在繁重的功课面前,我不得不开始妥协,一摞摞《音像世界》被《物理奥赛参考书》所代替,随身听和收音机也成了偶尔过问的朋友。小刚也和我差不多。慢慢的,我们三个很少有时间在一起谈论摇滚乐,你口中提起的新乐队、新作品对于我们竟变得那么陌生,我们也不再得意地在同学面前标榜自己是BAND少年,我们也不再为了找一盒CD而跑遍音像店了。
你开始接触很多社会上的玩摇滚的朋友,那家专卖打口磁带的“金属地带”音像店是你们经常聚会的场所,你带我和小刚也去过几次,不过我们每次都受不了那里的浓重的烟味和那个黄毛胖子老板满口的粗话。
我们三个还是偶尔会在一起谈论摇滚,不过,从你的眼睛里可以看到你对我俩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你知道吗?每到那个时候,我平静的表情下都会有一重难以言喻的失落。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必须继续做别人眼里的优等生、好孩子,必须按照父母为我设计好的道路去适应这个社会。
渐渐的,我和小刚都极不情愿地发现,摇滚和你似乎都向一个背离我们的方向逐渐远去……
高二那年,这里流行过一段乙肝。记得有一天,我看到你眼睛发黄,果然,不出所料,你因肝炎住院了。两个多月没有来上课,你出院不久,我和小刚迫不及待地去家里看你。你消瘦了很多,头发也遮住了眼睛。在你堆满了音乐杂志和吉他教程的小屋里,我们猛然发现了一件大家伙,电吉他!是你盼望已久的电吉他!是我们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电吉他!在没有我和小刚的这些日子里,是它陪你度过了这段养病的时间。
你又弹起了熟悉的旋律,是许巍的《我的秋天》,在电吉他梦幻般的伴奏中,我们三个又一起唱了起来,兴奋地像孩子一样,那种陌生了很久的感觉,让我们三个沉醉了许久、许久。
一个学期后,你终于回来上课了,可是却发现功课完全跟不上了,我拼命为你补课也无济于事。不久,你坐到了下一年级的教室里。面对陌生的同学,你依旧选择了最熟悉的摇滚。你开始练习用吉他作曲,还和一些社会上的摇滚爱好者组了一个小型乐队,你经常逃课去一个地下室排练,偶尔也会在一些小酒吧演几场,慢慢地,你已经是圈里小有名气的吉他手了。而你的成绩却一落千丈,成为了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在新的班级里,你开始更加孤独。
终于,考大学这个我们三个曾经共同拥有的目标,已经不再属于你。你却笑着对我们说:“知道么?何勇也是这样而走上摇滚之路的。”听到你的话,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后,我如愿考上了西安的一所重点大学,去研究枯燥的无线电。小刚第一年落榜,第二年也考到了西安。你高考失利,上了市里的一所警校。我们这曾经分不开的三个人,也只能在寒暑假才有机会聚聚,就是平时打个电话,通话时间也越来越少,客套话却越来越多。
三
随着一幕幕往事在脑海中浮现,我的心情也开始变得莫名的阴郁。我用抹布开始细细擦拭CD和磁带上的灰尘,忽然看到箱子里有一盘很不起眼的磁带,我马上把他拿了出来,磁带的封面是黑白的,背景正是我们常去的工厂,一排排愤怒的烟囱依然傲然挺立。这是一盘标题为“太原市地下摇滚力量”的合辑,歌者中有你的名字。
记得是我上大二的时候你给我寄来这盘磁带的,那个时候我正在处于GRE、TOEFL的包围之中。你在电话里告诉我,你和太原市其他的一些地下乐队的朋友,自己出钱录了这张合辑小样,准备向全国各地的同行们自荐,如果遇到慧眼识珠的伯乐,你们的乐队也会象那些成功的乐队一样浮出水面的。听到你电话里兴奋的声音,我是多么希望你的设想会成为现实,那样的话我会以你为荣的。这盘合辑的制作很粗糙,可能由于录音棚的原因,音效也不是很理想,合辑里有两首你的作品,从那铿锵的鼓点声中,我仿佛又看到你执着的面孔。
在西安这座陌生的城市,自从进入大学校门之后,我发现大学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样,我的大学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恐怕我也难以具体地描述。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抗争、去适应,我开始无为却又无所不为地生活,去做一个幸福的优秀大学生的生活。我思想要求进步、学习努力刻苦、工作积极主动、同学关系良好,我和别人一样地上课、下课、吃饭、睡觉,满足着、失去着……
我案头上的尼采已经被畅销小说所代替;打开随身听,发现竟除了港台就是日韩;衣柜里充斥着的是西装和衬衣,已经找不到几件奇装异服;喜欢上了好莱坞,再也懒得去到音像市场找地下电影来看。有关摇滚的讯息只是偶尔从娱乐新闻中得到,市场上一些新出现的商业气息太浓的摇滚我又不喜欢,已经开始觉得“孤独的人其实并不可耻”,已经不再想做唐朝的《飞翔鸟》了……还好,我还在依靠写诗来表达自我,诗歌在我看来是和摇滚是极其相似的艺术。
大二、大三的暑假,我都没有回家,与你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随着功课的繁忙,我们的联系也越来越少,有关你的消息,也大多是依靠小刚和其他同学的诉说断断续续拼凑而成。
警校只有两年,你很快毕业了,还沉迷于摇滚乐的你也不得不去面对就业的压力。对于既无背景有无金钱的你,难度更是可想而知。听说你班上有办法的同学都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可你连进一个派出所的名额都得不到。后来又听说你的工作有些眉目了,不过好像还要花很多钱,后来好像又石沉大海。我还听说你现在脾气很坏,开始喝酒了,每次乐队演出完都要砸不少瓶子,演出的机会也越来越少,还挣不到什么钱,那天你在酒吧演出时弹错了一个音,有一个观众嘘你,你冲上去就和他打到了一起,警察来了才把事情摆平。
每次在电话中,我都很少问及你工作的事情,我不愿意想象电话那头你为难的表情,我会难过。相反,每次我都会问起你乐队的事情,有什么新作,每次我都不忘鼓励你,坚持,一定会遇到慧眼识珠的伯乐的,我想,只要坚持,不会有跨越不了的山峰。当然我也不忘劝你少喝酒,不为别的,别毁了自己那一把好嗓子。
我依然在沿着一条别人看来积极向上的道路上走着,考托、考G、出国受挫、就业,我拥有了一份满意的工作,从古都西安来到了特区深圳。我开始学会稳重,学会事故,学会瞻前顾后,学会游刃有余,学会摸索社会的游戏规则,学会了三思后行,已经没有了雷厉风行的气概,已经不再反感“小资”的生活……
而你,最终还是没有遇到慧眼识珠的伯乐出现,你们的乐队也没有些成功的乐队一样浮出水面。而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依然把你作为我的骄傲。
倒是原来最不起眼的小刚,上大学后勤勤恳恳地学习,老老实实地处了个女朋友,毕业后留校做了老师,边任教边继续深造,电话里还自称教授,我说你充其量是个“狂叫的野兽”,这厮还说以后让我的孩子考他的研究生,每次考试肯定都让过。
四
整理了这么久,把每盘CD和磁带都擦拭了一遍。楼下有人在放邓丽君的歌,我忽然想起我也有一盘邓丽君歌曲的,对,没错,是《告别的摇滚》,曾经很喜欢的声音。
今年过年回家,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年,感觉很特别。除了给老爸老妈带了PHILIPS剔须刀和PRADA皮包之外,我给你买了ZIPPO打火机,你现在在一家派出所帮忙,还没转正,我知道你是好面子的人,在场合上你绝对不允许自己输给任何人。
你早就等我回来要一醉方休,这次你听说我回来,特别高兴,我们约好大年初一晚上好好聚聚。那天我和小刚是先到的,你大年初一还要值班。那天雪下得挺大,你进来的时候身上挂满了雪花。
“弛子!小刚!”你一进门就兴奋地叫我们。一年多没见了,你原先挺长的头发现在已经换成了板寸,现在的你穿上警服很精神。
我把礼物拿给你,“你看你,买这么贵的东西干嘛啊?”你说话的语气已经没有当初的豪爽,有点像个中年人,“我现在喜欢用这种。”你掏出一个一次性打火机,没看清上面写着什么饭店。
菜上来了,我忽然发现我们三个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我们开始边吃边聊,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聊,只是偶尔会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后等待着别人引起话题然后马上附和。
两杯小酒下肚,身上暖和多了,我们三个的话也多了起来,当年初中隔壁班那个可爱的女生现在已经结婚了;当年让我们罚站的英语老师退休了;学校里的足球场已经铺上草坪了……我问起现在工作的情况,你的声音开始低沉了下来,你说你现在只是去帮忙,工资基本没有,什么时候可以转正要看很多因素了,“说到底还是钱!”你一仰脖又喝了一杯。
你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你说你父母每天为你的工作发愁,找工作花了不少钱,家里的钱也快折腾光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钱挣回来啊?!”你发出一声叹息。
“那你们的乐队呢,摇滚呢?”小刚忽然问你问起这个我早就想问的问题。
“早就不玩了!”你平静地回答。你说搞乐队也要花钱,那帮兄弟早就走得走,散得散,回家结婚生孩子去了,你们的家当也早就变卖一空。“摇滚又不能他妈的当饭吃!”说这句话的时候,你的眼神忽然变得很落寞。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低着头,我知道这些年你在社会上磕磕绊绊,看别人脸色的滋味不好受,社会上的一些事也让你伤透了心,这个社会为什么对你这么不公平。只是我心底里忽然涌起一阵酸楚,摇滚,真的已经向我们三个告别了吗?虽然这是一个我早就预感的结果,但我仍然感到深深的震撼与难过。
几个月前,接到你的电话,你终于转正成为了派出所的一名民警,你的话语中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欣慰与苦涩,我兴奋地祝贺你,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激动,忽然你无言,“我当初要是像你们一样也好好考个大学该多出息啊……”,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我的鼻子突然一酸,再也忍不住泪水滑落。我把视线移向远方的天边,眼前又浮现出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骑着单车,唱着“红色部队”的《累》“太阳在天上放着光辉,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2003年11月1日 于深圳
野茫 QQ:10697841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