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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灌冷水 (养鸟的日子 之三)
发信人: lmazi(风月禅师)
整理人: icecream(2003-11-15 21:20:12), 站内信件
每一天放学,还没到家,吹几声口哨,它们就会飞奔而来,跳到我的手上。砍柴是常常带它们去的。有时候放在牛背上,引得野外的八哥也飞过来。
童年,尽管有诸多不幸,仍然编织着美好的梦想。那两只鸟,寄托了我多少欢乐和情怀。如果没有它们,我的童年将会变得怎样苍白和贫乏。然而,好景不长。有一天放学回来,怎么吹口哨也不见它们飞过来。走进厅堂,上堂的廖作葵一手拎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哭哭唧唧地陈述了事情的原委。
天井里放了两只水桶,装满了雨水。两个小家伙跳进去戏水,被廖家的老母猪一口一只……廖氏大惊失色,只抢下两个冤魂。
那是阶级斗争天天讲的年代。廖的先生廖祖清是富农——辛苦劳动又省吃俭用,到1952年土改的时候,家里有五担稻谷,于是乎,非常荣幸地脱离了贫下中农的队伍 ——谁高兴都可以把他们揪出去批斗一阵,打几下也是在所难免的。当时,我就很想给他们来一家伙。只要你开了头,就会有很多人积极参与。后来,到底忍住了。除了妈妈的劝说,也觉得他们一贯非常老实,而且,简直就非常可怜!
——他们的大女儿远嫁,本地没人娶她。夫妻双方相距越远对下一代越好,至少不得少于二十五公里,否则下一代的质量不高,是人类学家九十年代才提出来的。二女儿是附近闻名的大美人。确实很漂亮,健康美!嫁了本村一个贫下中农的儿子,一位老实,憨厚,生过癞头,三十七岁的未婚青年。纯粹宋朝的擀面杖。她二十二岁,长得十七八岁的样子。
再哭也没有用。鸟死不能复生。我在河边挖了一个坑,找了几块砖,埋葬了它们,希望它们来世做夫妻。又在墓前插了一根柳条,希望它们变成蝴蝶以后,可以在这棵树上停留。
那一年,我十岁。
翌年春天,富农果然抓了两只小鸟给我。这两只养得非常好,一根毛也没剪过,飞得比野八哥还漂亮。暑假过后,两个家伙已经出落得大模大样了。它们是不是一对呢,明年会不会孵出一堆小崽子来,一个个伸长张大了的嘴巴,闭着眼睛,嗷嗷待哺。我可以帮它们喂。长大了,大约也不会飞走吧?那该多好玩!我就可以指挥一群八哥了,岂不是八哥司令了么?
我的愿望显然过于美好,即使在今天看来,仍然如此。然而,在我们生活的土地上,美好的愿望往往找不到生长的土壤。
同村李家有一个儿子,具有传奇色彩,水上功夫十分了得。每年夏季潦河发水,渡船停摆,他人观望的时候,他总能从急流中捞取大量的木料。其它事迹也不少,在菜地里撒老鼠药,使别人家的几十只鸡长眠不醒;把别人家的南瓜挖一个洞,拉屎进去再把洞口填上。诸如此类。
有一天下午,他拿着一根小山竹晃过来。“你相信吗,我可以打到它们?哪怕它们会飞。”不容我开口,他就出手了。一下!两下!!第三下打在两只鸟身上,把它们打出去几米远。那天夜晚,鸡窝上没有了它们的身影。第二天,第三天……它们再也没有回来了。不知道是飞走了,还是死在外面的什么地方了。
太阳照样升起,河水依旧东流,学校上课放学,炊烟冉冉飘荡,放学以后,我还是去砍柴。不论去什么地方,总是吹口哨。有一次,大约过了一个月,在我菜地附近,它们两个飞来了,站在我面前,却不跳到我手上。伸手去抓,它们就跳到一边。良久,终于飞走了。它们到底没有原谅我。
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它们。村前屋后那些八哥中,是否有它们的身影。
此后,再也没有抓什么小鸟来养了,而是养了一只小狗。小狗长大的日子,学会了装弶,逮到不少斑鸠、竹鸡、黄鹂鸟、野鸽子,因为觉得它们美丽,舍不得吃,就想养起来。为此,我自己动手,做了一个鸟笼,挺漂亮的。那是我的第一件木工作品,现在还在。1997年暑假,拿到毛坯房,我自己动手打了壁橱、西餐桌和鞋柜,大约得益于这一次练习。
然而,那些鸟都不好养,水米不进,越养越瘦,最后全部填了肚皮。
1984年休学在家,又干了一回逮鸟抓鸟的勾当,此后就洗手不干了。并且自以为天下太平,从此可以赏心悦目了。非常遗憾的是,鸟雀还是越来越少,尤其是锦鸡、角鸡、竹鸡、野鸡、黄莺之类,确乎没有看过了,一直到1997年才有转机。
最后一次养鸟,是1996年的初夏。一场暴雨过后,门前树上掉下一只几乎穿着出生时的衣服的小鸟。名字叫不出,也没有办法送回窝里去,只好养起来。关在竹篮里,挂到树上,它的父母天天能见;每天到潦河岸边的草丛里寻一些昆虫来喂它。长得羽毛丰满了,就想飞,飞了几步又掉到地上。如此又过了几日,有一天,当它掉在地上,它的父母一起飞下来,叼它来飞到树上窝里。至此,我的任务完成了。
后来,每每想起一个矮胖子,睁圆了近视的眼睛,在烈日下批草求虫,黄豆大的汗珠在脸上“滚上滚下”,还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养鸟的日子,永远过去了吗。
爱鸟而养鸟的人们,是否还有。

1998年4月12日08:00-18:00
于海昏墨韡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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