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hb-wd(相忘于网络)
整理人: xiur(2003-12-04 16:12:10),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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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牛吃路
(题记:法布尔的《昆虫记》共十卷,我正在读第三卷;每当读到特别有趣的虫子,我就忍不住停下来和它们聊一聊;下面就是新写的五篇读虫记,《天牛吃路》是其中之一。)
我正在阅读法布尔的《昆虫记》,沉浸在昆虫的世界里;我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瞒眼都是昆虫……
天牛吃路
人们常说:路是走出来的;可人们绝对不会说:路是吃出来的。
然而在昆虫界,就有这样一个用自己的嘴吃出一条自己的路来的怪杰:天牛。天牛很象一小段一小段爬行着的肠子,大的有手指粗,小的只有铅笔细,它们要在树干中生活三年:
“如此漫长的幽禁生活怎么度过呢?长年累月,它们在厚实的橡木中懒洋洋地游荡,没完没了地铺路,随时随地用作业面上清理出的杂物充饥,却不折不扣是在用嘴吃自己的路。……这是一项同时解决营养问题和行路问题的工程,道路随铺随吃,进路既通则退路即堵。”(《天牛吃路》)
对人类而言,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生活方式:简直就是一场牢狱之灾。虽然有些人比它们更为悲惨(奴隶和囚徒),虽然大多数人的大多数时间也都禁锢在地球上的某一个地方,然而人类具有自由的权利:他可以站起来革命或造反,他可以出去旅游或闯荡江湖。
但是却很少有人懂得自己具有自由的权利(自由不是取得,而是懂得):就象天牛幽禁在树干中,人们幽禁在自己的思想和观念中。卡夫卡对这种幽禁就深有体会,他宁愿呆在地下室里写作以求得解脱。然而他对身体的幽禁却并不在乎:他说他最后也就是被限制在一张床上,然后就没有什么可限制的了(也就是在这张床上,他敲开了通往自由的那扇门)。可是对于大多数人,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想见到自由的阳光——因为自由并不是随心所欲,而是一种“不能承受之轻”:你无法选择地要用你的一言一行撰写自己的人生故事,因而你也无法选择地要为这个“一言一行”负责到底。
昆虫界的葛朗台
巴尔扎克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吝啬的守财奴:欧也尼·葛朗台。
在昆虫界,这个葛朗台就是埋粪虫——一种以动物的粪便为食、将找到的食物埋入地下然后享用的虫类。据法布尔观察,埋粪虫在不同的地点搬入地下的东西远远超过其消费的需要,是一个“狂热的埋藏者”:
“对埋粪虫而言,已经得到的算不了什么,即将得到的才有价值。……它只管一味地收集,仓库积压起超量的食品;财富多得不得了,根本派不上用场;然而这囤积居奇的虫类,并不因为仓储爆满而心满意足,每晚仍挖埋不息,为其仓储而劳其筋骨。……埋粪虫那掩埋工的本能,要比他那消费者的味口更迫不及待。”(《埋粪虫与环境卫生》)
人类也是这样:不管银行帐户里有多少钱,我们都不会“心满意足”,一定还要出去奔波“不息”,为赚取更多的钱财“而劳其筋骨”。我的一位朋友就有这样一位父亲:老头儿习惯于把钱藏在书里、药瓶里、地板里以及一切隐蔽的地方,然后就忘得一干二净;老头儿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玩,退休了还要出去打短工……
就象埋粪虫占有粪便一样,人类对金钱的占有欲是一种本性:我们可以用智慧抑制它,但很难根除它。智者往往为自己的生活划出一条“成本线”,一旦达到“成本线”就放弃对金钱的追求:华尔街的金融教父格兰姆的“成本线”是100万,他说任何赚到100万美元还继续工作的人都是傻瓜(他离开了华尔街,带着红颜知己去周游世界);另一个美国人梭罗的“成本线”是61.99美元(每年),他每年只用6个月的时间来挣取这笔开支,然后就在瓦尔登湖湖畔写作。
其实金钱并不是财富(埋粪虫收集的食品绝大多数派不上用场):只有当我们有闲暇去享受金钱的时候,金钱才是财富。
红蚂蚁和黑蚂蚁的战争
小时候,我常常蹲在地上观看蚂蚁打架,一看就是数小时:我幻想着蚂蚁的世界,蚂蚁世界里那些离奇的故事……
今天,我又被法布尔对蚂蚁生活习性的描述带回到了童年的幻想之中,然而法布尔讲的却不是童话故事:红蚂蚁不善于哺育儿女,不善于寻找食物和料理家务,于是它们就去抓别的蚂蚁来侍候自己的家族。它们去掠夺不同种类蚂蚁的幼儿(蛹),把它们运到自己的窝里,待它们长大后就驯化成干活的奴隶。下面就是一场掠夺奴隶的战争:
“……终于找到了一个黑蚂蚁的窝,红蚂蚁急冲冲地钻入黑蚂蚁蛹的宿舍,然后很快带着战利品上来了。这时在地下城市的门口,黑蚂蚁保卫它们的财产,红蚂蚁拚死抢夺,彼次混战,惊心触目。双方力量悬殊,结果毫无疑问胜利属于红蚂蚁。它们全都带着掠夺物,用大颚咬住一只襁褓中的蛹,急忙打道回府。”(《红蚂蚁》)
人类也有用奴的历史,而且源远流长:工业革命以前,有产者直接剥夺奴隶的劳动果实,“犹如我们剥夺蜜蜂的蜂蜜”(汤因比);工业革命以后,资本家榨取的是无产阶级(一种支薪奴隶)的“剩余价值”(马克思)。就是在今天,“用奴”的现象和观念也并不少见:比如在婚姻里,人们习惯于将配偶的身体特别是性器官当作自己的财产(爱因斯坦说“婚姻是披着文明外衣的奴隶制。”);比如在人际交往的时候,人们往往更喜欢同一个奴才打交道;比如在社会精英中,美国总统也可能在骨子里渴望有一个性奴……
就象人类对财产的占有,人对他人的占有欲也是一种本性:“用奴”的观念是一种删除不掉的病毒,它总会以新的文本出现。未来的奴隶就正在研制之中:他们将是一种高科技的机器人,据说服务于女人的“男奴”要比服务于男人的“女奴”在技术上复杂得多……
爱情的味道
有一天,法布尔在他的昆虫实验室的台桌上,观察一只雌性大孔雀蛾从蚕茧中脱颖而出:它从潮湿的孵化室钻出来,浑身湿漉漉的……
可是法布尔万万没有想到,几个小时以后,他家的宅院就被一群大如蝙蝠的孔雀蛾“非法入侵”:它们在房间里来回飞窜,对人和家什任意冲撞,搞得家人目瞪口呆……原来,“这祸水都是那被囚禁的雌蛾招引来的”:
“大夜蛾从四面八方赶来,真不知是怎么得到的通知。它们实际上是四十位恋人,在迫不及待地向一位姑娘致意。那姑娘是今天上午在我工作间的神秘气氛中诞生的,可刚一出世就进入了育龄期。”(《大孔雀蛾的晚会》)
拿破仑要回巴黎,就提前派人给情人送信:通知她约会的时间,并特别嘱咐她不要洗澡。太平洋坡里尼西亚群岛的土人见了白种女子便赶快躲开:“她们没有女人的味道。”(现代人用香水香粉掩盖身体的味道,土人则用香水香粉增强身体的味道)古代中国人更是看重体味:一位皇帝(汉成帝)甚至会因为一名女子(赵飞燕之妹合德)有一种特别的体香而对之宠爱有加;古代中国文人还著有《十香词》十首(据陈衍《辽诗纪事》记载),分别对女人的发、乳、颊、颈、舌、口、手、足、阴部及全身的味道进行描绘。现代人通过核子仪器探测,发现不同国家女人的体香大不相同:法国女人是酪香味,英国女人是藕香味,瑞典女人是木槿香味,德国女人是木香味,美国女人是藻香味,而中国女人则是一种淡淡的麝香味……
在性心理学上,这种因其体味相投而接近,或因其体味不相投而疏远的现象叫“嗅觉现象”:体味是择偶的关键因素之一。
爱情总是莫名其妙,因为背后有太多神秘的原因:体味就是其中的一颗神奇的种子,它往往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发芽、生长、开花……
寄生虫
芫菁寄生的对象是条蜂:当条蜂千辛万苦建造好蜂房、储备满粮食(蜂蜜),芫箐的幼虫就悄然进场(蜂房)——它们先吃掉条蜂的卵,然后靠喝蜂蜜慢慢地长大。不过,芫箐要达到这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也并非易事,下面就是它们阴谋行动的“路线图”:
第一步,芫菁要把卵产在条蜂的家(蜂窝)门口、或条蜂经常出没的地方(如菊科植物的花朵附近),以使其幼虫一孵化出来就能接触条蜂;第二步,抓住出现的条蜂,牢牢攀附在它们前胸的毛上;第三步,由于芫菁抓住的大都是雄蜂(雄蜂比雌蜂早一个月出窝),又由于雄蜂根本不参与建造蜂房和储备粮食的工作,所以芫菁还必须趁条蜂交配之机转移到雌蜂的身上去;第四步,也是最关键、最惊险的一步,芫菁要及时抓住一个从雌蜂的输卵管排出的卵,顺势进入蜂房。(《西塔利芫菁》)
看来大自然也有不公平的时候,上帝也有败笔。然而这种寄生现象在人类社会却比比皆是:完全靠祖辈的遗产不劳而活,或者盗窃、剥削、贪污……比起寄生高手芫菁,人类的寄生艺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不同的是:芫菁的寄生行为是天赋的,而人类的寄生行为却大多是自己的杰作。
人性是一枚硬币:一面记载着文明的积淀,在那里不劳而活是可耻的;另一面刻录着人类的本能,在那里却又往往流露出一种寄生的倾向。
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枚硬币会向善演变,但还没有根据期盼它的至善终结。
(以上关于昆虫的引文出自两个版本:梁守锵译《昆虫记》,花城出版社;王光译《昆虫记》,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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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0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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