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lmazi(Keco)
整理人: icecream(2003-10-08 05:52:33), 站内信件
|
来一篇比较新一点的,刚刚出炉的啊——
童年求学记
——写给一位朋友的杂感
静 亭
不知道你是否喜欢文学,不知道你看过一些什么书;我希望你喜欢文学,只喜欢一点就可以了。如果是那样,我们就可以奢侈一下,可以对此交换一些看法。因为不知道你喜欢看哪些类型的书,那么,是不是告诉你我儿时读书的一些小故事先。
我记事比较晚,1973年春天以前的事情,大多都模糊不清了。这可能同我出生时“死去活来”有关系。你想,连狗都不吃的人,能聪明到哪里去。据说,六七十年代,农村一些父母为了在艰难中把孩子拉扯大,竭力给他们取一些非常“下贱”的名字,反其意而用之,从而使孩子健康长大,近似于苏轼的“无病无灾到公卿”吧。我见过的就有“留根子”、“马崽哩”、“贱狗”、“讨饭”、“狗剩”等等。我以为,最后一个尤佳。而我自己的遭遇,就同这个名字名副其实!
现在已经记不清是几岁发蒙的了,好像那时除了课本,几乎是没有书读的。1973年,我们随父母从江西省奉新县的会埠公社的游落村办小学搬到了张坊大队的村办小学。那个时候是叫公社的。父母在当地的完全小学教书,我们就在那里念书。我的开智也许是从那里开始的,读课外书也是在那里开始的。大约因为如此,到现在为止,在我们到过的七个地方当中,张坊仍然是给我留下美好回忆最多的。
七十年代初,林彪刚刚倒台,出版业并不繁荣。同八十年代初期相比,简直不可同年而语!加上我们地处偏僻落后、野蛮愚昧的乡间,纯粹化外之地——是不是近似于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或者“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经过文革,所有的古书全部化成了黑色的蝴蝶,不知所之。但是,那时农村有知青!来自上海和南昌的知识青年!――感谢伟大领袖!他们那不甘寂寞渴望知识的心,总会想方设法得到一定的充实。心想事成,在这个意义上也能找到一点成立的根据。我们也就有幸分到了一点余泽。
关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现在很多人有不少看法。我也无法对之进行评价。但是,所有有知青的地方,那里的村民就有一部分人增加了文化修养,脱离了低级趣味;在心里播下了善良、向上的种子,积极进取的种子,自我实现的种子。在资讯充分发达以前,在文化还不能真正下乡的历史时期,知青们对于开启民智起了多大的作用啊!――当然,我承认,这种工作完全可以在其它条件下进行。然而,我们不能脱离历史条件。在当时,如果没有那些知青,全国的农村目前肯定还达不到现有的文明水平!现在大力提倡精神扶贫,其实当年的知青们无意当中就在这一方面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我是忘不了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记起这一点。
我读的第一本课外书,大约是《永路和他的小叫驴》,一本写给儿童看的小册子。里面有三篇故事,以这一篇为佳,书亦以此得名。封面上画着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孩子,牵着一条毛驴。讲战争的,已经不太分明了。书中的游击队叔叔抓了一只老鸦送给永路,训练得法,只要“哈――”一声,老鸦就会飞到永路的肩膀上,把我馋得口水直流。后来自己养八哥,不知道是不是想老鸦不得而为之也。
那本书是谁的,我不知道;怎么传到我手里的,也记不清了。只记得一天就看完了,然后就传给下一个排了队的人。我是带到山上去看的,下午放学以后。结果,因为看书而少砍了柴,遭到了大人的责备。那时,我已经开始负责家里的燃料了。每天下午放学以后,都要上山去砍柴,除非下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农村都这样。
后来,看的书就多了。念大学的时候,在图书馆又见到了那些书,抽下来一翻,殊无味也。然而在当时,饥不择食的我们,是顾不了这许多的。有书看就不错了!据说外国有一个叫什么机的人说过:我看见书,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那个时候,我们是没有听说过面包的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什么玩艺儿;但是,喜欢书,喜欢读书,却一点也不假。
书是不过夜的,一定会当天看完,无论什么时候,得到了一本什么书。晚上在被窝里打手电筒,经常看到后半夜。有时睡着了,电筒也忘了关;第二天变得像萤火虫一般,那就是最好的证据了。那时候,怎样抵赖都无效。除了对故事清洁的渴望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排队等候的人的催促。当时,年纪相仿的人有十几个;比我们大几岁,仍然能够玩在一起的还有好几个;加上几个知青,已经是一个很大的群体了。
书的来源主要有三:
其一、知青借来的。这是最主要的途径!他们总有办法弄到一些书来,简直令人惊奇!
其二、比我们大几岁的本村的青年借来的。这已经是比较晚的事情了,大约是1978年以后。
本来,农村青年因为环境所限,认识的人不多,除了村民,就是亲戚和同学,因而对外交流极少。这固然同农村的生活方式有关,同当时的制度和管理方法也有关;加上交通不发达,几乎就是老死不相往来。那种情形,于低水平的管理是极为有利的,此外再无益处。弊病倒是不少,俯拾皆是。比如婚姻,当时很少有人嫁到大队之外去的,也就是现在的村。一个村一般也就是十公里纵横。事实上,很多人就嫁在本村,当时叫生产队,现在叫村民小组;不仅如此,亲上加亲的还特别多!这是绝对利少弊多的。
早在达尔文时期,科学家们就已经证明:近亲结婚,会使遗传疾病的发病率大为增加。后来,进一步的研究表明:父母双方的血缘越远,其子女的体质智力情况可能越好。中国的学者经过研究得出结论:鉴于中国的人口分布情况和密度,东部地区,父母双方的居住地必须相隔25公里以上。关于这一结论,已经有无数的事实加以证明。正面的例子远有李白,近有费翔。反面的例子则举不胜举。
1983年9月,我家搬到奉新县会埠公社吟村大队渣源生产队。那个拥有大约600(?)人的自然村,就是亲上加亲的。结果,各种疾病的发生率极高。我没有统计,仅平时所见,癞头,独眼,裂唇,瘸腿的人就有十几个;智力水平偏低的更多。从1949年到1991年为止,全村只出了三个高中毕业生。更高学历者一个也没有。
1978年,因为要去华林山植树造林,给全乡原本陌生的青年们提供了一个相识的机会。几个月的劳动,使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此后,交往增多,书的流通范围也相应扩大。
1979年,奉新县组织一些农村青年去海南岛制种,也就是杂交水稻。这又使得全县的一部分青年人相识。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如交通、经济等,从海南返回以后,这些青年的交往并不多。但是,感谢袁隆平!为全国广大农村青年交往面的扩大,作出的积极有益的贡献!
其三、我们从舅舅姨妈那里借来的。
外婆是江苏人,她的父亲是资本家。她后来去了上海,正真的大家闺秀!即便在1970年代,外公已经去世,食不果腹,面如菜色,外婆每一天都衣着整洁,头发一丝不乱!她住在会埠公社的青树大队,也就是越王山的山脚下,和她一起生活的只有小舅。小舅1975年从渣村中学高中毕业,回乡务农,结识了一大批上海知青——那些知青对小舅和外婆都深怀好感。因此,小舅那里总是有书可读。
外婆有六个孩子。大舅在安徽蚌埠,家母行二,二姨妈在会埠公社枫栊大队。二姨妈会上海话,也喜欢看书,所以,他们家偶尔也能见到几本。比如《征途》。三姨妈在建新农场,那是一所“五•七”干校,接收过一批共和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后来改作收容所,其地域在会埠公社境内。三姨夫是小队长,他家有一些特别的东西,比如《“四人帮”罪证材料之一-之四》。小姨在泰州,第一次见到她是1975年吧;第一次去她家则是1985年。
其四、张坊完小附中的。
这是顺带的。家父是校长,大约是不满足于《红旗》杂志和《人民日报》,买了一些书。也许因为是单位购买,仍然政治挂帅,思想领先,可读性不大。
在张坊的那七年,我从小学念到了初中,从大队的附属初中转到公社的初级中学,又从初中升到上富高级中学;经历了批林批孔;儒法斗争之辨;反击“右倾翻案风”;总理逝世;天安门广场“反革命事件”;老人家去世;“四人帮”倒台;恢复高考;1977年宜春地区特大洪水;地、富、反、坏、右摘帽子和知青回城。其间林林总总看过不少书,现在能记起来的有:
《翻身农奴迎解放》、《江畔朝阳》、《春潮急》、《艳阳天》、《金光大道》、《向阳院的故事》、《激战无名川》、《连心锁》、《彝族之鹰》、《欧阳海之歌》、《张思德》、《白求恩德故事》、《水上游击队》、《刘胡兰》、《战斗的青春》、《上甘岭》、《征途》、《沸腾的群山》、《前进》、《红雨》、《春苗》、《山风》、《较量》、《鱼岛怒潮》、《草原英雄小姐妹》、《海岛女民兵》、《闪闪的红星》、《野火春风斗古城》、《苦菜花》、《迎春花》、《朝阳花》、《刘文学》、《黎明的河边》……
《敌后武工队》,好像是冯至写的。抗日战争题材,生活气息比较浓,很吸引人。写到了爱情,这是一个奇迹!
《烈火金刚》比《敌后武工队》更富于传奇色彩,但没有感动我。肖飞固然神奇,史更新就有一点令人难以置信了。八十年代以后电影中的英雄不死,不知道是不是从这里得到启发的;而好莱坞的枪战片也有几分脱胎于此。
《青春之歌》,使我对大陆二三十年代的城乡生活有了一点感性,对当时的社会生活也一知半解。好像,当时的青年男女无须举行仪式,也无须去政府部门登记,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生活在一起。
《红岩》,知道了解放前地下党是怎样进行斗争,作出了多少牺牲!不过,当时也听说,这两位作者可能是叛徒!因为渣子洞周围的地形,是没有办法逃出去的。2000年“五一”节,我去重庆,专门去了歌乐山,到了当年关押革命志士的地方,也看到了围墙上修补的痕迹。根据当时的植被推测,1949年的植被应该更好,行人固然艰难;但是,也许更利于隐蔽,亦未可知。
《林海雪原》,这是一本奇书。曲波大约是1949年以后大陆第一个用传奇笔法写小说的作家,而尤以这一本写得好!小分队在东北的生活对于南方人来说,本来就是极其新鲜的;少剑波和白茹的爱情,更是令人陶醉!他的《乔隆彪》以及另外一本也是写解放战争的长篇,就逊色得多。林彪在位的时候,搞“五•七”干校,曲波下放到奉新,就是在建新农场。听到这个典故,我常常希望自己早几年出生,年长几岁,也许久可以去拜访这位大家心目中的神圣人物了!
《红旗谱》是在舅舅家看到的,对我触动很大。书中人物撞监狱的墙的情节,至今还有印象。
《日日夜夜》,这是一本很奇怪的书,本村一位同学家里的。写苏联卫国战争,很残酷。当时觉得它写得很有气魄!《雷锋的故事》也是这位同学家里的。
《西沙儿女》,志气篇和奇志篇。作者的语言在当时颇有特色,对我的作文启发不小。
杨佩瑾的《剑》,写抗美援朝的。在没有书读的日子里,这一本还有一点趣味的书,帮助很多人打发了许多寂寞无聊的时光。
《赤脚医生医疗手册》、《江西草药》,这两本不是小说,很有兴趣;《国际资料》和《宇宙之谜》,这两本也不是小说,几乎没有兴趣,也未看完。
大约是1976年,也许是1975年,从一个同班同学那里得到了一本手抄本,《少女之心》。当时很有犯罪感。据说很多青少年就是因为看了这一本手抄本才走上犯罪道路的,特别是强奸少女,或者男女通奸。1981年,我读高二的时候,奉新县人民法院在我们学校举行了一次宣判大会,判处四名诱奸少女的青年有期徒刑。但是,他们似乎并没有读过这本书。其中有一个是高一年级的,他根本就不读书,什么书都不读。当时,我偷偷摸摸地读完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没有想去强暴哪一个少女的念头。同几个大青年交流,他们则认为,看一看书是可以的,按书上写的去做是行不通的。
1976年,读到手抄本《第二次握手》。借此书给我看的人也想抄一本,要我帮他抄了很多页,是为借书给我看的条件。1979年,在上富看到了手抄本的《红楼梦》。
在我的印象中。1976年以前,大陆好像没有文艺性的刊物。我只读到过一种上海编的大型刊物,《朝霞》,只看到一期。1977年,很多刊物复刊或创刊,居然看到了几本《连环画报》。
打到“四人帮”以后,书好像多起来了,看到了《大刀记》、《新来的小石柱》、《野蜂出没的山谷》、《万山红遍》、《南国风烟》等。这末一部是老作家罗旋写的,写红军撤出井冈山以后,陈毅在赣南坚持游击战。主人公叫石亮。后来,罗旋表示要重新修改,要直接写到陈毅。不知道他修改了没有,我没有看到。他仍然采用这一方面的题材,写了一个短篇小说《红线记》,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这是后话了。
1978年,《中国青年报》大约是在连载完了《第二次握手》之后,登载了郑义的小说《枫》。这篇小说对我的震动非常大!在初中还看过苏联盖达尔的《学校》。这本书对我的启发比较深。上大学以后,问过很多同学,他们都不知道盖达尔;外国文学也不讲这位为国英勇献身的天才作家,使我很伤感。初中一位同学的哥哥当过炮兵,带回两大本《步兵指南》,把几种大炮拆得支离破碎,我从中明白了一点物理原理。
1979年9月9日,我去上富中学报到。这一年,几乎所有的上海知青和南昌知青都回城了。从此,我自己开始买书。其时买了几种,好像有《黑郁金香》和《曼农•雷斯戈》。《黑郁金香》是讲种花的,就是现在荷兰的种花故事。其中有爱情,还有妒忌和智慧。《曼农•雷斯戈》则是一个把我感动得差一点自杀的爱情悲剧。两个青年男女相爱,结合以后,因故又生活得极其艰难,好像最后女主角死了。当时,我怎么也接受不了。
正是那个学期,1979年下半年,电视里在播美国的电视连续剧《大西洋底来的人》。因为没有电视可看,我努力买了一套同名的出版物,一共四册。
在张坊的南昌知青龚木根家里,看到过一部无头无尾的长篇小说,书名也不知道。写地质队在野外的生活,好像是在北方,有森林,有冰雪。男主角的名字已记不得了,女主角叫佟飞燕。这个名字很美,在当时看起来;而且“佟”字是第一次见到,感觉特别强烈。不过,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认它作“冬”。
在二姨妈家,也看到过一部无头无尾的长篇小说,写红军长征的。采用第一人称。书中的“我”,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参加了红军。过彝族区时为了取水,牺牲了很多人。毛阿敏《同一首歌》的MTV采用的画面,就是这部小说中的这一段情节。书中的主人公好像叫做黎英,一位农村妇女,帮助收养红军的伤员。
这两部书,如果您也看过,能否把书名告诉我,如果您还记得的话;或者提供一点线索也行。
现在来看,当时读的书不但非常少,而且几乎没有多少积极的价值。圣人说:读一本坏书,比不读这本书还要坏。我就是深受其害的。
刚读高中的时候,同班何正元同学,极力要我去同上富中学一河之隔的东风中学拜见一位他们熟知的非常优秀的语文教师――方克定先生。那个下午,担任向导和绍介的是何正元的三弟何小元,其时方先生正带学生劳动。介绍之后,方先生就问我读过一些什么书。我非常得意地乱报一气,从心底涌起无比的得意。方先生听完以后,沉默了一会儿,问我:鲁迅先生的书读过没有。我说没有。他说,应该多读鲁迅先生的书,搞写作才有可能取得成功。
我悻悻地回到学校,吃了一斤六两米饭,然后开始做作业。临近期末的时候,何正元带我去见当时上富小学的彭家望先生,拿我的一篇作文给他看。他看了以后,翻开一本初中语文课本,让我读其中的一篇文章。读完以后,我明白自己的作文有多少毛病了。临别的时候,彭先生说,要多读书,读好书。读得多了,才能写得好。1983年高考,语文考了105分,不知道其中有多少分数是因为听了这两位先生的话才得到的!
在上富中学读高中,可能是我心智启蒙的开始。那个江南小镇,给我留下了很多深刻美好的回忆。现在回奉新,如果有时间,还会去上富走一走,到中学里去看一看。然而,在那里只读了一个学期,因为《语文教学》的缘故,我被勒令退学了。寒假过后,父亲设法把我转到奉新县第二中学,继续念书。其时是1980年初。是年暑假,我们家就搬到越山脚下的青树村,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也开始了新的读书生涯。
2003年2月15日初稿
2003年7月修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