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00do(帝国使者2)
整理人: zendewangwei(2003-10-17 17:51:21), 站内信件
|
E
吴妈也肯跟阿Q困觉了。岂止肯,简直还求之不得。要不要她?要她还是要
周七嫂的女儿?其实吴妈还是不错的,只“可惜脚太大”。如今一解放,脚大正
说明站得稳阶级立场。便是赵司晨的妹子,虽然“真丑”,日后从城里念完高中
回来,亦不妨考虑考虑如何对她进行“再教育”。
最早勾起阿Q关于“女……”的遐想的小尼姑,文革中由他作主嫁给了小D
——或者就是王胡罢。本来他可以自己要的,然而“和尚动得”的,又“一定想
引诱野男人”,还用带哭的声音骂过“断子绝孙的阿Q!”不能便宜了她。老尼
姑自然也要嫁给管祠的老头。不然静修庵当成四旧砸了之后,她又住到哪里去?
说到文革,阿Q“思想也迸跳起来了”:“造反?有趣,……来了一阵皮带
扎腰的红卫兵,都拿着语录、传单、绳索、封条、浆糊桶,走过土谷祠,叫道,
‘阿Q,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
他不再唱“我手执钢鞭将你打”,早改为“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外观
上也略有变化,如头上那顶从地保手里赎回的旧毡帽,即换成旧军帽,很有些时
代气息了。只是军帽下面的癞疤依旧,于是仍然不许说“癞”,不许说“光”、
说“亮”、说“灯”、说“烛”、说“太阳”……等等。
。?
象以往一样,最先将“改革开放”的新气象带进未庄的又是阿Q。
“阿Q,你回来了!”
“回来了。”
“发财发财,你是——在……”
“深圳去了!”
只见他上下一套西装,虽说皱巴,毕竟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万宝路”洋烟来,
立刻使人对他有了新敬畏。接着纷纷传说,邹七嫂的女儿抢先在他那儿买了一条
牛仔裤,旧固然是旧的,但只化了二十块。赵白眼的母亲——一说是赵司晨的母
亲,待考——也买了一块孩子带的电子表。于是街头巷尾总有人追上叫住他问:
“阿Q,你还有牛仔裤么?没有?收录机也要的,有罢?”
只几趟的工夫,土谷祠就变了大样:门口停一辆雅马哈,门内供着东芝冰箱
乐声彩电;秀才娘子的宁式床早拆了,摆上软呼呼的欧化席梦思。
变化最大的要数静修庵,里里外外修缮一新,并请来绍兴城里最有名的工匠
(现称民间艺术家)重塑金身佛像。鲁迅一个最近的本家,叫周什么的老先生,
还指甲长长地为庵子题了匾额。这一切开销,不用说都归阿Q独家赞助。不过条
件是,从此静修庵所有门票收入得由阿Q与重返佛门的老尼姑两人分成。小尼姑
则涂了口红,蹬一双高跟鞋,在港台流行歌带的节奏中扭着腰肢,领游客参观“
阿Q翻过的墙”、“阿Q偷萝卜地”、“阿Q躲狗的树”、“阿Q砸过的门”及
“阿Q捏小尼姑脸蛋处”等文化旧址。
G
料想不到的事仍时有发生。比方赵白眼,不仅解除了管教,还以“中国最末
一位秀才”的名份当上省政协常委。人前人后,讲话亦带些官腔了,三两句便要
说起辛亥年间他跟阿Q一起革命的故事,并埋首著述回忆录。而假洋鬼子,也从
海外回国考察投资环境,同“未庄实业发展总公司”的董事长阿Q钻进星级酒店
洽谈生意。手中捏的那根哭丧棒,早换成一只意大利真皮公文包,打开尽是与省
长、总理、港督握手的照片:“我是性急的,所以我们见面,我总是说:鹏哥!
我们动手罢!他却总说道……”
“OK!”阿Q仰脖子干了一盅人头马,竟用洋文接过话来。这回轮到假洋
鬼子一楞。才知道一向对崇洋十分蔑视的阿Q,近几年也越学越洋派,时常为鲁
迅替自己起的洋名洋洋自得,在全国都可说是领潮流之先。有一阵子印名片连“
阿”也不要,干脆印成“RQ”,更是味道十足。但赵秀才以为,那样未免太“
全盘西化”,还是“阿”一下子具有中国特色。
同样名字带洋味儿的小D,步阿Q后尘跑过几回沿海特区,犹不过瘾,弄一
笔钱去日本进了语言学校。鲁迅预言他“大起来和阿Q一样”,不意倒是有些和
假洋鬼子一样了。
H
也许阿Q并不象我们愿望的那么发达和先进。他仍是穷,挤在百万盲流中到
处找工打,蹲在壅塞的车站过道里脱下破袄袜捉虱子;饿得想不通时,仍不免做
些小偷小摸甚至打家劫舍的营生;他仍然跟王胡或小D打架(只是没有辫子可揪
了),仍然隔了一层裤捏女人的大腿,仍然醉醺醺把钱输个精光……
阿Q是不甘寂寞的,学生和市民上街示威游行他会跟着乐不可支,见到烧车
抢店一边心里“怦怦跳”一边抱怨“怎么不叫我”,事后却又痛恨:“——好,
你民主!民主是杀头的罪名呵,我总要告一状,看你抓去杀头,——嚓!”结果
是他自己被抓去绑赴刑场。
然而阿Q一定还活着。因为世界忽然间变得丰富了,不断地有许多事等着他
去干。他可以当官,也可以做打工仔;可以当作家教授,也可以干个体户,可以
小本经营,也可以大笔买卖;可以留在未庄也可以去繁华都市,甚至偷渡到海外
的唐人街;可以高唱“我一无所有”,也可以大骂一声“他妈的纽约!”
作为看客,中国人总是有幸大饱眼福的。
〖本文获第六届梁实秋文学奖一等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