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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rrdy2001(田伯光) 整理人: z9z(2003-09-15 11:00:24), 站内信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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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虎，数学组刚上班没两年的好小伙儿，在上文中提到过。 二虎是东北人，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走起路来周身的血液都在乱蹦。二虎是外省人，又是在省城念的大学，自然见过世面，所以对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很是不屑一顾，经常一张嘴就是：“我不怕说给你们知道，嘿，省城里……”，“我不怕说给你们知道，嘿，你们这乡下地方……”那神情好像省城的蟑螂都比灰城的猪个儿大似的。 真要说起来二虎有这样的言行也不大奇怪。二虎上的那所大学在省城里面也算得上是名牌大学了，况且据说二虎在学校里面混得还不错，所以如今沦落到窝在旭川中学给学生打工这地步，心底里也的确不是个滋味儿，很有点“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憋屈劲儿。于是刚来学校那会儿，二虎谁也看不上眼，也不搭理人，一天到晚连屁都没有一个。盼到下课铃，把书本儿一夹就横冲直撞的走人，走路的时候连脖子都是往前伸着。不过他对我倒是个例外，因为我老学着雪村那味儿一大老远就冲他喊：“我不怕说给你知道，嘿，东北人都是活雷锋！”每当这时，他就直乐，兴奋得像刚拔完垂杨柳一样，屁颠屁颠儿的跑过来给我烟抽。 二虎在灰城没多少朋友，离家又远，有些烦心事儿堆在心里头难受，就常一个人在外头喝闷酒。偏巧我又是个老光棍儿，夜里闲得慌就爱出去乱荡，时不时也小饮几口，学学古人举杯邀月的风雅。灰城是个小地方，城东打个屁城西都闻得到，于是就常碰到二虎，一起喝了几回。 一回生，二回熟，多碰几次杯，感情就像酿酒一样酿出来了。原来二虎的舌头是很灵活的，甚至还会讲笑话，但他平时却金口难开，因为他根深蒂固的认为：只有无聊的人才会话多。二虎喝酒时的话就很多，足见他是在打发时间。 二虎常说他想家，就连撒尿都朝着故乡的方向。中秋那天，他买了块月饼，啃下一口，然后痴痴的走到旭水河畔，朝着家的方向狠命掷出，泪如泉涌。每次给我说这些的时候，二虎的眼睛都像在唱歌“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但他却是条汉子，每次心里在抽泣的时候，他就会适可而止，硬生生把话头打住，爽朗一笑，然后固作轻松的和我一碰杯，一杯酒就下去了。其实我知道，二虎刚强的外表下是很多情也是很脆弱的，特别是一个人面对上帝的时候。有一年他生日的时候，我送了他一首词，整个记不大清楚了，只想得起这么几句：“……常忆家乡流水，午夜含泪惊梦，也曾乘风回去过，奈何空想白痛！”我清晰的记得当时的情形，他看完以后低着头半晌没吱声，突然，却猛的抬起虎头，灿烂一笑，在我肩膀上重重的“啪”一下，“真娘们儿！”他说，然后扬长而去。 我曾问过二虎，既然你那么想家为什么不回去呢？正是由于这个问题，我知道了许多二虎不为人知的事。 二虎家是农村的，祖祖辈辈过的都是在黑土地上刨饭吃的苦日子。二虎是老幺，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在家里务农。二虎家穷，勒紧裤腰带过活也搭不起新房子，两个哥哥先后成了家却还挤在祖屋里。老屋本就不大，后来又添了几个小的，家里是热闹了，空地儿却更少了，用二虎的话说就是“打个地铺的地儿都没有” 。“再说了，拼死拼活的考出来了，没往家里邮过多少钱，反倒回去抢家里饭吃（出来以后再回去就没田了），我还是个人么？我丢得起那脸么？咋整也要整出个名堂来呀，咱不求光宗耀祖，可也得饱了咱妻儿的肚皮呀！” 其实二虎在省城里曾经有过一分工作，干了一年多才跑到我们这里来的。按说那分儿工作的收入对刚步入社会的楞头青儿来说也算不得低的了，两千来块钱一个月，虽说有点累，可二虎不是个怕吃苦的人，混一混日子也能过得去。二虎却不这样想，他给我算过一笔帐： “一个月说是有两千来块钱，东扣西扣就去了三四百块钱了；在省城过日子再怎么也要吃个四五百块钱吧；租房子，水、电、气费一付，又去了个四五百块钱；刚工作，得有几身像样的衣服吧？客要不要请几次？泡酒吧，旅游什么的集体活动也得参与一下吧--这些事儿都得做到位，要不根本没法干活，现在什么都讲人情……什么都得花钱呀！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不可预知的烂费，没准儿哪天连内裤都会被扒掉，谁知道呢？还不能生病，要不稀粥都没得喝了……这样一下来，一个月顶多存个三，四百块钱，省城里最屁的地段也得两千块钱一平米，你倒是算算看，我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房子？” 我就掰着指头真算，他却狠狠的打了一下我的手： “算啥？还用得着算？这笔帐我老早就算得清清楚楚的了，咱辛辛苦苦起早贪黑的干他娘几年，厕所都挣不回半个来！” “慢慢攒，慌不来的……” “不慌？你一个外地人，干个十几二十年的，房子都拼不回一套，还想不想成个家？还想不想在社会上立足？” “按揭嘛，先付个两三万……” “说得倒轻巧，谁敢冒这个险，你一个外地人……今儿有饭吃，明儿有没有着落还两说呢……再说了，买房子是一辈子的事儿，万一我不在这里了咋办？” “你现在一个月虽说只有两千块钱，但只要好好干，过几年收入一定会涨的……” “涨？你的薪水涨得过房价？上半年“沙湾”（省城的一个居民小区）的房价才二千二呢，现在就成了二千六了，还在涨……看人家美国，日本，人家多牛逼呀，出门儿都是小车，还不是住公寓--租房子住，七老八十的还不定有没有私房呢，中国早晚这样儿！不趁年轻的时候先挣个法定空间出来，以后老了咋办？儿孙咋办？” …… “我来这里，就是想早点有个自己的家。下班以后，回到家，脱掉鞋袜，穿双大号拖鞋，在自家领地里瞎转悠--不想穿鞋也行，躺在地上也行！上灯的时候，我就趴在自家的阳台里，那里有我自己种的花，还养了鸟--我是听着鸟叫长大的，住远处看，都是星星点点的灯，连着天，亮了又熄，熄了又亮……睡觉前，我会放上一段轻音乐，然后带着希望进入梦乡……” 这便是二虎活着的全部理想。 ---- 吾人如碧梧翠竹 其志在流水山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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