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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别问我是谁(又名阳光地带)(一,3)作者:梅心
发信人: wenjierong(小问)
整理人: zrjh1015(2003-08-29 09:39:1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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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股票卖掉以后,为了让文欣真切地看到那白花花的三万多元不义之财,我让工作人员给我打印一个账单出来。一个小伙子很耐心地给我讲解了一通,我才恍然大悟:今天交易的股票必须要等到明天才能办“交割”。什么是“交割”,我没太搞明白,反正得等办“交割”时,才能把印证我们赚了三万多元钱的帐单交到我手上。“交割”一词使我对母语日新月异的变迁感到一种恐惧。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个小伙子:我没有什么凭证,万一你们不承认我今天的交易,怎么办呢?那个小伙子很宽厚地笑了笑,和气地说:那怎么可能,你的委托是通过电脑进行的,我们的电脑是全国联网的,谁也无法胡乱更改。再说你的委托合同上有你的交易号码,你可以用它作为凭证。我衷心地谢了谢他,然后提取了二万元现金,离开了叫我心花怒放的股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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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开庭的时间是没有保障的,就买了一大堆财经证券一类的报纸,准备在等文欣的时候好好补补课。看到旁边的公用电话,一下子想起宋小莉的传呼来,我赶紧给她回了个电话。宋小莉果然在家里,据她自己说,自从二个月前,和老公离婚以后,她一直在家里闲置着。对此我深表怀疑。我太了解她了,有老公的时候,都保不住隔三岔五地红杏出墙一下,现在禁令解除了,还不红它个半边天?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宋小莉,她完全称得上是个美人。她生得眉目俊俏,顾盼生情,身材纤巧,婀娜多姿。反正这家伙走在大街上,回头率至少可达百分之八十八。宋小莉和文欣的美截然不同,宋小莉身上散发着中国古典意义上的那种喜气洋洋姹紫嫣红的美,她美得触手可及。而文欣则长得高鼻深目,眉黑睫长,双唇饱满,富有张力。加上她两腿颀长匀称,三围非常到位,使她颇具三十年代好莱坞精典影片中的,一些女主角的那种高贵典雅飘逸洒脱的美,她美得虚无缥缈。 
    有一次,我老公谈勇对我说:对于男人来说,宋小莉比文欣更有味道。我问他是什么味道,他忸怩了半天,在我一再追问之下,才不怀好意地说:我说了你别生气,是骚味。气得我骂他道:难怪你天天蹲马桶,一蹲就是半天,原来是因为喜欢闻骚味呀!当然,这只是一家之言。这并不能说明文欣的人气一定没有宋小莉的人气旺。我老公好骚,并不能代表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好骚。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男人终日忙于围剿文欣,而没去骚扰宋小莉。当然了,乐于骚扰宋小莉的,往往也就不再去围剿文欣了。话说回来,我老公虽然好骚,可他对文欣仍然还是情有独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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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小莉听到我的声音很是兴奋,这叫我颇为感动和内疚。她惯用的娇滴滴的腔调使我眼前浮现出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文欣很讨厌宋小莉说话的腔调和面目表情。我却觉得她这种时候别有一番风味。这就是我和文欣的不同之处:她严谨得有点苛刻,我宽容得有点放纵。宋小莉有时候是个水汪汪又滑溜溜的家伙,她既象一池水又象一条鱼,实实在在却叫人难以把握,她是个很会做“秀”的家伙。宋小莉一听说我中午不能赴约,马上就气哼哼问道:是不是又让那个文欣把你勾走了?我深知宋小莉书读得不多,却鬼得很,小打小闹的滑头绝对会立刻被她识破的,就如实承认了。宋小莉极为不快地说:我算是彻底明白了,我在你心目中,连文欣的一个小手指头都比不上。真是好心换了个驴肝肺。我一连陪了好几个不是,又表示笫二天我做东请她吃海鲜,才总算把此事摆平了。我正要放下电话,宋小莉象才想起来似地急急忙忙地问道:对了,门面房的事有什么消息吗?我突然间有点怀疑她今天究竟是找我还是找门面房。我确实已帮她寻到了两个不错的地方。说好笫二天吃过饭后带她去看一下,我就把电话给挂上了。 
    说起来,虽然我已经意识到宋小莉用我太多,但为了门面房的事,我还是不亦乐乎地帮她东打听西打听,最后总算有了点着落。可悲之处就在这里:一旦她需要我帮忙,我不想帮忙都不成,我不是怕她不高兴,而是自己受不了自己对朋友的冷漠。也不知她宋小莉何德何能,怎么就交了我这么个行侠仗义的朋友。我这人就是这个德性,一旦把别人引为朋友,别人不想当我的朋友都不成。不管她把我看成鲜花或是狗屎,还是我把她看成鲜花或是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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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文欣交往十几年来,只出现过一次濒临绝交的困境,那真是叫我大开眼界的一次交锋,从此我才彻头彻尾地明白一个真理:语言的杀伤力是致命的。眼泪淹不死人,唾液却可以淹死人。用文欣较为幽默的说法就是:一定要控制人口。“人口”在此,仅指嘴巴。 
    那是得知文欣准备申请入党以后,我和文欣大闹了一通。这是我和文欣交往十几年来,唯一的一次真枪实弹的吵架。客观地讲,主要是我向她吵闹。我想我肯定让文欣又一次见识了什么是目光灼灼的小眼睛。那时的我,对所有想要入党的人有一个偏执的想法:他们都是以党票为梯,一心想往上爬的势利鬼。我的纯真的文欣怎么能做这种事呢!我阐发了我的观点之后,又列举了从报刊上看来的,诸多祸国殃民的党内败类所作的丑恶行径,语重心长地告诫她,最好不要和这些人为伍。我几乎是命令式地让她把申请书要回来。刚开始文欣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嘻嘻哈哈地拿我开心:瞧你这架势,跟我老婆婆似的。别忘了,现在已经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了,少来封建主义的专制作派,好不好?虽说在大多数时候,我都呈现出一种温文而雅的气度,但在进入非常状态之后,我便会暴露出本性上的倔强刚烈甚至癫狂的一面。文欣温柔甚至有点讨好我的态度,丝毫没有降低我的狂躁。 
    那天不知为什么,一向细心入微的文欣一点没有察觉出我的反常,她笑得异常美丽而灿烂。文欣没有注意到,此时我的脸上已经开始挥发出暴风骤雨就要来临的气息。文欣悠然不迫地同我详尽地谈了她要入党的主要动机和基本原则之后,她开诚布公地对我说道:不管怎么说,我是学法律专业的,入党会对我的分配很有好处。她漫不经心而固执己见的态度使我的心理防线在瞬间崩溃了,我气急败坏地说道: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势利小人,为了分配一个好工作,就采取这种卑劣的手段。我竟然把这个秘而不宣的想法拎了出来,作为攻击她的佐证,现在想起来我真是愚蠢到家了。更可怕的是,我又说出了下面的话。时至今日,我很怀疑这些话究竟是否出于我的嘴巴,是不是我记错了?我恶狠狠地说道:难怪我和你好了以后,好多人都劝我离你远一点。他们说你圆滑世故,善于钻营,和我根本不是一路人。我不仅不理睬,还把人家骂得狗血喷头,看来我真是错看你了!我确实是太天真了。我的嗓音并没有抬高多少,不过我显得好象是在厉声叫嚷。
    文欣一直凝然不动地望着我,平时流光溢彩的大眼睛,如堕烟雾,显得迷离而木然。最叫我哭笑不得又抱愧终生的是,我又势不罢休地冲她叫道:你把我写给你的那些诗都还给我吧!从我笫一次为文欣写了《星光》之后,到那天吵闹为止,我陆陆续续为她写了二十多首诗。二十岁时的我,绝对有中年人的智商,却只有少年人的处世水平。 
    文欣的眼泪顿时如倾盆大雨,狂泻而出。她趴到石桌上呜咽而泣。迄今为止,十几年来,我只见她如此哭过三次:除了这一次,还有一次是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再有一次就是今年春节前,她刚办完离婚手续,来到我家,看见我的时候。我不知我那天的行为究竟给文欣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一直到今天,我仍然羞于和文欣谈论这件事。当时我和她已交往了半年,我深知文欣是个坚毅而自制力极强的女孩子,我被她罕见的行为惊呆了。刹那间对她的心疼占据了我的全部感觉。我急忙上前抱住她剧烈抖动的双肩,连声道歉。泪水也在顷刻之间覆盖了我的脸颊。 
26 
    那是个秋天的中午。那天,云淡风轻,金桂飘香。本来我同文欣见面,是为了商量笫二天到泰山去玩,带些什么东西。笫二天是国庆节,学院将放二天假,我们已和几个老乡约好了,一起去爬泰山。枯燥的“三点一线”的读书生活,使我们对这次小小的旅游充满了热烈的渴望。好象我们若是少带了一样东西,就会枉费此行似的。我和文欣一遍遍地梳理着我们的物品清单,为了带这个或是带那个,为了不带这个或是不带那个,兴致勃勃地争个不休。那本来是一个多么快乐的时辰,不知怎么,我却突然想起了那个可怕的话题,莫明其妙说了那一通愚蠢透顶的话,惹得文欣如此伤悲。我真是悔恨交加,恨不能为此把牢底坐穿。 
    我越想越伤心,忍不住痛哭失声。文欣轻轻地推开了我的手,站起来转身就要离去。有一种心将要被掏空的恐惧紧紧地扼住了我,我死命地拽着文欣的胳膊,不让她走开。文欣别过脸去,背对着我,低声说道:请放开我。我有点耍赖地说:不,除非你已经原谅了我。文欣转过身来,乌黑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寒光,她果断地说道:好吧,我已经原谅了你,请你放开我。她冰冷的声音准确无误地告诉了我,她根本没有原谅我。我仍想作最后的挣扎,但文欣寒气逼人的眼神使我清醒地意识到,一切努力都是徒然的,我松开了手。望着文欣越来越模糊的背影,我痛快淋漓地嚎啕大哭起来。泪眼滂沱之中,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是否从此我真地永远失去了文欣?我为这个一时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本身而痛彻心骨。 
27 
    笫二天早上,按照预定时间,我赶到预定地点和老乡们汇集的时候,老远我就看到了文欣总是叫我怦然心动的身影,在我心上悬挂了一夜的大石头一下子落到了地上。我在瞬间作出了一个决定: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要重新回到文欣的身边。我故作镇静地冲每个人打了一遍招呼,然后走到文欣身旁,把她脚边一个鼓鼓囊囊的牛仔包拎了过来,试探着用很亲热的样子说:我来背吧。文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没有任何表示。我的脸不争气地一下子涨得红霞满天飞。外语系八二级一个男生杨雄忙说:文欣,你干什么呢?别把咱们的小老乡给吓着了。其实我脸红根本不是因为我是胆小鬼,杨雄说出这番话,说明他很不了解我。这很正常,这只是我笫二次和他一起玩。可是二个月之后,我和他进行了一场不明不白的恋爱之后,他仍然还是没有充分地了解我,那恐怕就足以说明他的理解力有些低下。 
    文欣就深知这一点。后来我与她和好以后,有一次文欣直言不讳地对我说:洪阳,别看你动不动就脸红,一紧张,说话还有点结巴,其实你压根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无赖。文欣的话叫我哑口无言,只能傻笑。比如那天,当着其他四个老乡的面,我突然对文欣大声说道:文欣,我真地很抱歉,请你原谅我,好吗?尽管我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才竭力稳住了自己,我毕竟还是把别人难以启齿的话,毫不退缩地当众说了出来。我深知什么是能够打动文欣的重磅炸弹。如果不是无赖,怎么能做得出此种壮举。文欣呆呆地看着我,眼中满是哀怨。在我看来,她的神情比任何一首凄美的唐诗宋词都更加叫人欲罢不忍。在几个老乡的哄抬取笑之中,文欣总算是和我握手言和了。握着她柔软而冰凉的手,我深知她仍心存介蒂,可我不怕。我知道我需要什么,我也知道她需要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还怕什么呢? 
    果然没出我的所料,文欣的和好是作给别人看的。当着其他人的面,她与从前一样,和我又说又笑,我们俩配合默契,不断地制作一些笑料,逗得大家开心极了。可是一旦遇到我们俩单独相向的时候,她马上就沉下脸来,缄默不语。无论我使出什么杀手锏,文欣都摆出一副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那是我笫一次领教了文欣执拗和冷漠的一面。这次的教训使我在后来和她的交往中,变得乖巧多了。这也充分说明了我的无赖之处:别人就象弹簧,她软我就硬,她硬我就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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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泰山之旅叫我越来越感到索然无味,因为文欣的毫不手软的不即不离不冷不热的态度逐渐击跨了我。扑朔迷离的前景就象泰山的云雾一般,时刻缭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经久不散。深夜,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们一行六人开始了攀登十八盘的拚搏。杨雄在最前面引路,我和八二级历史系的两个女生被安排在中间,而文欣则和八三级我们中文系的一个男生被安排殿后。当时我没有察觉出杨雄已对我有了一些非份之想,只觉得他象个大哥哥似地对我很是关照,这多少缓解了我颇为紧张的心理。十八盘的陡峭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越往上爬我心里越发有点慌乱起来,这时除了想紧紧地握住文欣的手,我真地没有别的欲望了。趁一帮疯狂的青年人乱七八糟地从我们身边冲过去的时候,我故意落到了后面。昏黄的手电光里,文欣女神一般的沉静而圣洁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我拚命按捺住自己狂跳的心,在她离我只有一步之遥时,我伸出了不知是因为天凉还是因为紧张冰冷而发抖的手。文欣楞了一下,待看清是我时,我听到她轻微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同样冰冷而发抖的手伸给了我。 
29 
    文欣赶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十二点过十五分了。我已订好座位点好了菜,正站在酒店门口边看报纸边等她。文欣从我背后悄悄地走了过来,她揽住我的肩头,轻柔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她随风而飘的长发轻拂着我的脸颊,发间她那浓烈的体香紧紧地裹住了我,我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动辄心跳过速的青春时代。文欣看到我有些潮红的眼睛,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她紧紧地搂着我的肩膀,一边推着我往酒店里走,一边戏弄我说:怎么了,洪阳?是不是没分到房子?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别把我说得这么不堪一击。告诉你吧,我不光分到了,还分到了四楼呢。文欣高兴地说:是吗?这下你趁心如意了。我们今天真得好好庆贺一下呢。我故弄玄虚地说:当然要好好庆贺一下了,告诉你,还双喜临门呢。 
    落座以后,我迫不及待地对文欣说道:听着,文欣。今天我要送给我干女儿一架钢琴,我已经看好了,密尔顿牌99年最新款式,一万九千八。我从包里掏出刚才从营业部取出的二万元现钞,放到了文欣的面前。聪明透顶的文欣马上惊喜交加地问我道:是不是我们的股票赚钱了?文欣笑逐颜开的样子在我眼中真是一幅至美的图画。 
30 
    文欣有个漂亮又可爱的女儿,叫萌萌,和我儿子乐乐是一年生的人。说来也巧,萌萌比乐乐正好小了三个月。我总开玩笑说,我儿子为我争了口气,报了文欣老拿那先长的三个月来压制我的仇。为了图个吉祥,我们各自认对方的小家伙为干儿子和干女儿。文欣离婚时,为了争得我们这个女儿,她放弃了房子和大部分财产,几乎是只带了些衣服和书籍就离开了她一手营造起来的家,住进了她母亲去世后留下的一套一室一厅的旧楼房里。 
    其实凭着文欣在检察院工作的人际关系上的优势,以及其它证据充分的理由,她完全可以既不放弃孩子的抚养权,也可以得到房子的居住权。那套二室一厅的房子,本来就是检察院分给文欣的福利房。但文欣为了不让离婚的阴影在萌萌的心上打下冰冷的烙印,她坚持协议离婚,不上法院。魏强便趁机加大了索取的力度,他甚至以女儿为筹码,把本该属于文欣的许多财物全都掠夺走了。魏强说,房子和那些财物在他眼中根本就是一堆垃圾。可是为了惩罚文欣坚持要和他离婚,他就是要寸土必争,寸草不让。他为了满足自己的报复心理,竟然连女儿也置之不顾。魏强的作法,使我对男人的自私冷酷有了真凭实据的了解。我一直为此忿忿不平。但文欣总是宽慰我说:我得到了女儿,不就等于得到了一切了吗? 
    萌萌从小就酷爱唱歌跳舞,文欣一直有个心愿就是给女儿买架钢琴。文欣总爱说:不管吃得多好,穿得多好,玩具有多精致,没有琴声相伴的童年就不能叫作完美的童年。文欣之所以有这种顽固不化的想法,可能是因为她自己是沉浸在小提琴的优雅的旋律里长大的。对此我可不敢苟同。我从小除了八个样板戏和一些电影插曲,以及一些天籁之音,没有聆听过更多的仙乐美声,但每当我想起我的童年,照样是阳光灿烂,朝霞满天。可我没有为此去说服文欣,我知道,从童年得来的感受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 
    前几年,文欣的闲暇时间全都忙于侍候瘫痪在床的母亲,实在难以抽出时间和精力满足这个毕竟是无足轻重的心愿。这两年因为闹离婚,又把此事搁了下来。离婚以后,需要添置一些电器和日用品,文欣手头曾经很是拮据,就一直未能如愿。 
    我曾提出由我送一架钢琴给萌萌,可文欣说什么也不同意。我家虽然还算宽裕,我和谈勇毕竟都是一般工作人员,上万元对于工薪阶级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谈勇对文欣的才貌双全总是赞不绝口,甚至和我开玩笑说,文欣老叫他产生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觉。所以我半真半假地对文欣说:我们家谈勇对你确实是一往情深的,你就让他表表忠心吧。送萌萌一架钢琴,就全当是他的感情投资好了。文欣油腔滑调地回敬我说:得了吧,洪阳。我很明了你老公的那点花花肠子,毕竟还停留在只愿献身的初级阶段。盲目投资是追风少年的作派,他太老了点,就别让他赶这个时髦了吧。我深知文欣只是在找托辞,她在金钱方面非常洁身自好。所以今年三月份,我才全然不顾巨大的心理压力,硬是劝文欣把她母亲遗赠给萌萌的三万元教育基金拿了出来,买了股票。总算苍天有眼,叫我们赌赢了这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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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人天性好赌,尽管我手气一直平平。从和杨雄真不真假不假的恋爱开始,就逐渐暴露出我的赌徒心态非常严重。直到今天我仍然认为:该赌就得赌,不赌也不对。 
    二十岁的时候,我总觉得生活是一个呈立体几何状的全封闭的物体,它可能是宝葫芦,它也可能是潘多拉的魔盒。我以为如果想真正无怨无悔地活上一回,你最好毫不犹豫地把它打开。至于蜂拥而出扑面而来的究竟是些什么玩意,只能顺其自然。也许你撞到了大运,也许你触尽了霉头,那是有关你命运的问题,而不是生活本身的问题。这样想了以后,便有点盲人摸象的味道,管它是胳膊是腿,抱住哪儿算哪儿。可我当时并未意识到自己是在把生活当成赌场,还以为自己具有容纳百川的博大胸怀,勇于面对生活的各种挑战,曾经在很长一段时期里,我总为自己敢于直面人生而沾沾自喜。 
32 
    从泰山回来之后,文欣一直对我若即若离的,我知道她心里的疙瘩不是一天二天就能解开的,便准备拿出愚公移山的劲头去感化她。谁知几个星期下去了,她仍是一副冷言冷语的样子。现在想想几个星期是多么短暂的时光,不就是多吃了几顿饭,多睡了几夜觉吗?可二十岁的时候,却觉得它漫长极了,总觉得它该发生点惊天动地的事,否则岂不就是虚度时光?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又炮制了一首小诗《夜登泰山十八盘》:

             你无言地垂挂着陡峭的呼唤 
             今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瘦长的手电光中依稀瞥见 
             你苍白而冰凉的臂膀 
             但对你高峻的心怀 
             还是渴望异常渴望 
             不过也真怕夜雾中 
             从此留下一阶阶潮湿的回想 
             于是战战兢兢地走向你 
             驮起野风飘摇的松香 
             驮起幽怨缠绕的泉声 
             驮起咸涩浸透的希望 
             向上爬去爬去 
             驮起走进太阳的梦想

    我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堵住了文欣,本来我只是想把诗给她的,可一看到她那副皱着眉头极不耐烦的样子,我张口竟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文欣,今天请你说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文欣又惊又气地说:我没想干什么呀。我气势汹汹地说:真没想到你这么心胸狭隘!我看你根本就是铁石心肠!都怪我眼睛太小,是非不明。文欣用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竟硬梆梆地甩过一句话来:是吗?我倒不这样认为,眼睛小,聚光,看得才清楚呢。文欣最近虽然一直对我冷冰冰的,可她从来没有这样阴阳怪气地嘲讽过我,我简直惊呆了,脆弱的的眼泪们又一次挺身而出。我转身就跑开了,在那一瞬间,我发誓再也不和她来往了。 
    文欣后来告诉我说,她那天之所以对我如此不客气,是因为她正好遇到了一件叫她极为恼火的事情:他们班一个男孩从一进校门就开始追求她,整天不是献诗就是献词。(真真是亵渎我辈之雅事也!我看过那个男孩的一些破玩意,好在他与我辈实在不是一个等量级的。)文欣已经多次婉言谢绝了他的各种亲近她的尝试。最近因为文欣和我来往稀少,经常形单影只的,他竟然开始对文欣进行跟踪追击,全面包围。文欣实在忍无可忍了,前几天她只好直截了当地对那个男孩说:我和你绝无任何可能性,请你离我远一点。谁知这家伙承受不了这个打击,竟然跑到他们班主任那儿,来了个恶人先告状。说文欣先勾引他,等他动了情,又把他象扔垃圾似地扔到一边去了。他们班主任虽然对此始乱终弃的说法极为存疑,但因文欣身兼重任,又面临入党考验等问题,便很是严厉地训斥了她一通,叫她务必处理好和同学间的关系问题。文欣刚离开班主任,正一肚子邪火不知往哪儿发呢,偏偏我送上门来了,又说了那么一通鬼话,文欣说,我跑走之后,她后悔极了。她说,我的眼泪就象满天的星星,从天而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33 
    就在这时,杨雄开始频繁约我单独活动。当时和我有点来往的老乡大约有七八个人,除了文欣和杨雄,大部分都是我们八三级的同学。杨雄和我,中学毕业于同一个母校,从一开始就感觉比别人多了点共同语言。也就仅此而已。我认识他在前,而认识文欣在后。我对他压根就没产生过,当初和文欣相识的时候,有过的那种梦牵魂绕的感觉。可是和文欣的冷战实在叫我不堪重负了,我心灰意懒,觉得一切都不过如此。我顺水推舟地和杨雄恋爱了一场,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那时在我的人生辞典里,还没有翻到欲望那一页。所以我根本搞不清欲望和情感的不同涵义。刚开始我还以为杨雄对我的吸引就是情感的必然的召唤呢,其实那只是怀春少女欲望的蠢蠢欲动。那个年龄的人欲望多如潮水,总得找个缺口发泄出去,泛滥一下为快。后来文欣拿此事嘲笑我时,我无可奈何地说:满腔热血想奉献,却找不着吸血鬼,你说这滋味能好受吗? 
    我实在搞不清楚我和杨雄的那一段往事究竟算不算是一场恋爱,不管怎么说,那是我有生以来笫一次和男孩子有了较为亲密的交往。那时我的业余爱好除了写诗跳舞,就是看电影。所以我和杨雄约会的大好时光,大部分都是坐在黑乎乎的电影院里渡过的。问题不在这儿,其实电影院的阴暗可以刺激人的某些感觉神经,它完全可以成为加速感情发酵的大闷罐。后来我和谈勇恋爱时的诸多行迹就足以证明这一点,甚至可以说,我和谈勇的每一次爱情升级都是在电影院里完成的。问题在于,每当杨雄试探着抓我的手时,或是把手放在我的腿上或肩膀上或腰上时,我不仅没有颤栗不安的快感,相反我会感到很不舒服。所以我总是斩钉截铁地推开他的手。尤其是有一次,他突然伸过头来,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我被他口腔里的一种酸乎乎的异味搞得一阵恶心。性知识上的无知使我认为自己已经不再是个处女了,我为自己不清不白地失去了贞洁,痛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可是叫我心烦的还不止这些,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他开口必称,我爸爸如何如何,我爸爸说,象我们这样的干部子弟该如何如何。就我所知,他爸爸是我们那个古城轻工局下属的一个供销公司的保卫科科长,他爸爸能“爬”到这个位子上,只是因为那个公司的经理是他爸爸当兵时的老战友。说起来杨雄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并不讨人厌烦。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他和女孩子相处时,除了谈他那个保卫科长的爸爸,就不能找点别的话题吗?哪怕是偶尔谈谈他那个看澡堂子的妈妈也好。 
    有好几次我和杨雄在校园里并肩而行的时候,遇到了文欣,我多么希望她能一把将我拉到一边去,告诉我说:离开他,你和他不合适!可是每次,文欣总是摆出她那副惯用的外交笑容,热热乎乎地和我们打个招呼,就一走了之了。后来当我和杨雄分手之后,亦和文欣和好之后,我怪罪文欣没有尽朋友之责,文欣轻描谈写地说道:一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时,那副傻头傻脑的样子,我就伤心得直想掉眼泪,你叫我说什么好呢?文欣的话叫我顿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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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赌博赌输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输得不心安理得。我和杨雄的事肯定要以失败而告终,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采用了一种我没有意料到的手法,叫我很是尴尬了一回。就在我紧锣密鼓地思索,如何在对杨雄不造成伤害的情况下,和他友好地分手时,我收到了他的一封来信。我很是惊讶,近在咫尺,他倒有雅兴以青鸟探路。我兴趣盎然地读了起来。他首先居高临下地把我夸奖了一番,什么天真善良,聪明活泼,纯洁可爱,还叫人挺舒服的。然后突然峰回路转,非常委婉地表示,因为我太优秀了,他实在配不上我,所以九九归一他只好痛洒相思泪,不得不分手。他自作多情地安慰了我半天,说了些“天涯何处无芳草”,“莫愁前路无知己”之类的废话,接着又补充道:我是个非常老派的人,头脑中具有一些现代青年不该有的门弟观念,但又无力克服。最后他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道:我们俩门户不当,也是阻碍我们关系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因为你父母毕竟只是普通的小学教师。看到这里时,我差点把满嘴的米饭喷到了坐在我对面的同学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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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都是只有一只翅膀的天使,
               只有相互拥抱着才能飞翔
               可是被孤寂隔断
               而失去另一半翅膀的天使,
               永远无法回到失落的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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