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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别问我是谁(又名阳光地带)(一)作者:梅心
发信人: wenjierong(小问)
整理人: zrjh1015(2003-08-29 09:38:56), 站内信件

    小时候我是个落落寡合的女孩子,老师们也都持有这种看法。几乎每学期,我的成绩报告单上总难逃脱这样的评语:希望今后团结同学普遍些,或者是,希望今后广泛团结同学等等,大同小异一个观点,我这人很不合群。这常常使我有种错觉,似乎我是个喜欢搞独立王国的家伙。这事如果搁在今天,我会为自己的特立独行欢欣鼓舞。不幸的是,当时正处于七十年代初期,林彪“九一三”事变的阴云罩得大家都喘不过气来,到处都是要团结不要分裂的呐喊,我为自己不善于团结同学感到了强烈的自卑,更加不敢轻易和别人接近。常常有人在我背后说我“傲得一头屎”,这真有点冤枉。他们哪里知道我不仅一点也不傲慢,我谦卑得都有点妄自菲薄。我只是不善于主动和别人交往而已。如果偶尔有人主动和我说话或者玩耍,我总是竭尽曲意逢迎之能事,恨不能被人当牛作马。可惜大多数人都等着我去主动团结他们,鲜有幸运者能够享受到我渴望投入别人怀抱的热情。 
    宋小莉就是那幸运者之一。宋小莉最初和我交往是由老师安排的。当时我们学校开展了一个活动,叫做“一帮一,一对红”。就是一个学习好的同学把一个学习差的同学带回家,帮助他(她)完成家庭作业,弄懂当天的功课,跟上革命的队伍。宋小莉就是我要“传帮带”的对象。后来此活动不了了之,宋小莉表示她仍然想到我们家做作业,她对我说:我喜欢和你一起做作业,也喜欢和你一起玩。她是笫一个公然表示对我有好感的人,从此我就认为她是笫一个我可以称作朋友的人。 
    当初宋小莉主动表示乐意和我玩,我感激涕零得恨不能掏心掏肺。不管多么心爱的东西,都任由她挑来拣去据为己有。总是趁大人不注意时,把好吃的东西偷偷藏起来,留着和她一起分享。我无师自通地运用了物质刺激的手段,以增加自己的吸引力。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这简直是至高无上的付出。如今想起我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就会心疼不己,甚至感到些许羞辱。这么说似乎有点过河拆桥反攻倒算的味道,毕竟在我最孤独的岁月里,宋小莉给了我最初的友谊。不过偶然回首,发现她表达友谊的方式有些可疑,所以才有些异样的感觉。如果从儿时就和一个人要好,许多年以后你竟去追究她表达友谊的方式,这似乎有点蛇足之嫌,甚至有点无聊,但我绝对没有恶意。我只是因为有点空闲,才不经意地想起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来。 

    有一次和文欣在寻梦园喝咖啡的时候,我无意中说到了宋小莉,文欣一脸鄙薄之色。她满腹狐疑地盯着我看了半天,慢悠悠地说道:我确实佩服你广种薄收的交友之道。她说话时那种模棱两可的样子简直叫我喜欢得无所适从。当初就是她这种似是而非的样子,总是吸引着我去接近她。这与我和宋小莉的交往截然不同。宋小莉从来只是让我感到一种需要,我搞不清这种需要是来自于精神上的,还是来自于情感上的,是来自于她,还是来自于我。不管怎么说,需要是随机性的,而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欢就不同了。现在我可以几个月不见宋小莉,却不能几天不见文欣。有时候和文欣面对面地坐着,我却强烈地感觉到有另外一个我,伫立遥远的地方充满渴望地凝视着她。 

    闲极无聊时,我总是喜欢从相互背离的运行轨迹,推算生活以往和未来的各种面目,我知道这是一种毛病,一种影响食欲和睡眠的毛病。但对于我来说,它已经成为一种嗜好。不过我从来都不去假设:如果在大学时代没有遇到文欣,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十八岁以后,尤其是进了大学校门之后,我身上固有的一些连我自己都从未察觉到的潜质,从隐藏的各个角落陆陆续续揭竿而起,使得我改头换面,从此一个新时代。我不再是一个酷爱离群索居,羞涩得近于木讷的女孩,我进化成了一个性格开朗口齿伶俐,好为人友的家伙。我变得喜欢做些表里不一的事,喜欢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当然那决不是有些人所热衷的往自己脸上贴金上彩的勾当。恰恰相反,我那时总喜欢干些给自己涂灰抹墨的事。以莫须有的污点示人,以破坏自己的光辉形象为乐,以混淆视听惊世骇俗为荣。比如骨子里明明老派得近于腐朽,保守得近于怯懦,视贞节为生命,甚至做好了一朝受辱决不苛且偷生的准备,却经常单独和某个性格暴烈,易于冲动的男生独处一室,做彻夜长谈,美其名曰考验自己。连男人的手指尖都没碰过,却号称自己是情场老手。这与当今有些少女明明对男人见多识广,风流韵事可以编辑成册,却装成白纸一张的淑女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那时候热爱学习却喜欢旷课。乐于助人却对别人的感激不屑一顾。内心深处极端尊老爱幼敬重师长,可跟人走个对面总是洋洋不睬目中无人。卿本高雅,喜欢音乐绘画诗歌小说,浑身上下散发着阳春白雪的浪漫气息,却对各地国骂粗话喜闻乐见,而且爱不释口。越是报刊电视上攻击发难的时髦事物,越是要趋之若鹜。烫发化妆穿高跟鞋抽烟喝酒打扑克来麻将跳交际舞蹦迪斯科,样样走在流行的前列。读过三毛读琼瑶,阅毕萨特阅弗罗伊德。有好长时间还热衷于写朦胧诗,看人看物全是只见森林,不见树木。把自己搞得象个时代的弄潮儿,社会的叛逆者,实际上十足一个正正经经循规蹈矩的良家少女。 
    我常想少女时代的自己是个时代的怪胎,八十年代的青春少女中,恐怕我这种女孩不乏其人。生长在毛泽东时代与邓小平时代的接壤地带,至尊至敬顶天立地的偶像一夜之间轰然倒塌,精神上从此无依无靠,象个没娘的孩子,心中留下一块永恒的空白。吃得涨破肚皮,也消退不了那无法填补的营养不良的饥饿感。东洋西洋轮流轰炸,精华糟粕齐头挺进,头脑中灌满了良莠混杂似是而非的东西。前有古人,后有来者,恰好生于上气不接下气的夹缝里,所作所为似乎只能是前人的跋,后人的序,永远成不了正传。所有的奋斗全都囿于既不能流芳百世也难以遗臭万年的平淡无奇的牢笼。渴望速战速决具有轰动效应,却要日积月累唱得还全都是独角戏。今天是金子,明天是狗屎。自以为走的是阳关道,孰不知已踏入地雷阵。没有高人指点迷津,一切全靠自己孤军奋战,在黑暗中上下求索,以沉重的代价去参悟一些浅薄的经验教训。倒腾来折腾去,怎一个乱字了得!可那些乱,是多么空洞的乱,多么虚弱的乱,不惊天地也不泣鬼神,不祸国也不殃民,只是乱弹琴乱点鸳鸯谱乱叫的狗不咬人乱了一点自己的方寸而已。成年之后的我才明白,少女时代的自己实在是傻得可悲可叹,纯得可歌可泣。 

    文欣告诉我说,没认识我之前,她就听别人谈起过我。在她的印象中,我是个桀骜不逊放荡不羁的女孩。和我笫一次交谈以后,她觉得我是个目空一切,胆大妄为的家伙。后来被逼无奈和我交往了一阵子,才算认可了我的真实面目。之所以说被逼无奈,是因为最初是我缠着文欣,主动要和她交朋友的。在一次舞会上,经过老乡介绍,我认识了文欣。作为院学生会的文艺部长,她正人前人后地忙着教别人跳交际舞。那几年我们院学跳交际舞的热浪差点引发了诸如海啸地震一类的自然灾害。 
    文欣比我高一级,是法律系八二级闻名遐迩的风云人物。据说她多才多艺,能歌善舞,她和我来自同一个城市。从我一进校门就经常听到高年级的老乡很是自豪地谈起她,好象她的光彩夺目叫我们这些同乡也全都蓬荜生辉。那时我还没修炼成势利眼,还不懂趁人之荣,对老师面前的红人向来怀有莫名其妙的厌恶,躲之唯恐不及。好几次老乡要为我们引荐相识,我都一口回绝了。认识文欣之后,我为自己人为地延缓了我们的友谊进程懊悔了好长时间。 
    那天在舞会上,当一位热心的老乡突然把文欣领到我面前时,我一下子怔住了。早已听说她长得不错,可没想到她居然是那种有着天使般脸蛋,魔鬼般身材的绝代佳人,她漂亮得叫人惊心动魄。她简直就象一座完美的墙壁,可以阻挡所有空洞乏力的想像。文欣主动和我握了一下手,笑容可掬地说道:你就是洪阳呀,久仰大名了。我心里有些不痛快,觉得她有点装腔作势,明明该我说的话,她却活生生地给抢去了,只好顺势说道:岂敢,岂敢,你的大名才真是如雷貫耳。当我们成为好友之后,说到此滑稽的一幕,忍不住哗然大笑。认识文欣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个如此酷爱咧嘴大笑的家伙。一个人可以激发你不断地发现你自己崭新的一面,你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人呢。 
    我发觉谈话有一个规律:往往开头几句就会形成一种风格。那天只要我们一闲下来,便用酸气冲天的插科打诨,把舞会上所有在外貌上有异秉的人,都毫无恶意地嘲弄了一番。好在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学跳舞,没人注意到我们。只是不断有人过来把文欣喊走,她那天既是主办人又是教练。当时我们一见如故,一唱一和,马上进入了绝妙的谈话佳境。我们还憋足了劲想在谈锋上压倒对方,在争强好胜方面,我与她绝对是一丘之貉。 

    那个舞会上和文欣谈笑风生的对话,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感。这快感使我忍不住笫二天晚上就跑到她们宿舍去找她,这对我真是史无前例的折磨。虽然进大学以后,在人际交往方面我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出于惯性我仍是守株待兔派。如此主动出击实在叫我勉为其难。当我沿着学校操场的八百米跑道溜达了约有十圈之后,我终于战胜了自己的虚荣心。十几年后的今天,穿越青春的风声已渐行渐远,微弱得听不到任何清晰的分贝。那颗骚动不安的心灵也早已悄悄褪色,苍白如同被岁月过分漂染的脸颊。可是透过岁月之窗,我仍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刚过完二十岁生日的女孩,拿着一本法律方面的科普读物,作出一副讨教于人的谦恭之态,煞费苦心地去接近另一个女孩的情景。 
    文欣正半躺在床上看小说,宿舍里就只她一个人,她闲适的姿态渗透出一种随意而优雅的韵味。从此以后,我曾一再被文欣这种点石成金的从容淡泊所打动。看到我,文欣很露骨地表现出诧异的样子,这更加重了我的窘迫。人常说:三岁看到老,确实如此。关键的时候,人总是本性难移。我一下子就故态复萌。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明此次冒昧打扰,是为了讨教几个法律问题,文欣的脸上显现出类似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后来文欣告诉我说,她一下子就觉出我是在找托词,可她实在猜不透我的真实来意,便有些紧张和不快。我猜测她潜意识里肯定认为我是来向她借钱的,才这样如临大敌。在我来之前,刚好有个老乡向她借走了十元钱。借钱的老乡也是手执一书作为挡箭盘,以释疑开场,以拿钱走人闭幕。可当时我并不了解这个插曲,我马上误解了她,认为她很不欢迎我的到来。趁她低头弯腰找鞋子,我自问自答地说了句:你正在看书,是吗?那我改天再来吧。没等话落地,我的虚荣心就象一阵骤然而起的飓风,一下子就把我刮得无影无踪了。文欣说,那天晚上,她一个字都没再看进去,她一直在琢磨我的到来是不是她的幻觉。 

    正如文欣不喜欢宋小莉,宋小莉也不喜欢文欣,对此我很是无奈。友情不可能象数学一样,可以列成公式。比如A=B,B=C,便可得出:C=A。友情没有定理。话说回来,宋小莉又真正喜欢过谁呢。我刚才之所以说到她表达友谊的方式有些可疑,就是因为我突然有个感觉,在她和我的交往过程中,她一直在使用我。最初是要我帮助她学习,后来把我当成倾倒情感废物的垃圾桶,前一段时间闹离婚时,让我找文欣帮她打官司,最近这段时间又要我帮她找门面房开饭店,好象她对我最大的兴趣,就在于坚持不懈地发掘我的利用价值。这么贬低相交了近于三十年的朋友,我感到自己过于求全责备,有些小鸡肚肠。说起来朋友之间,本来就应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句不太高尚的话,只要不是两肋插刀,肝胆涂地之类的血淋淋的奉献,完全没有患得患失的必要。仔细想想对于文欣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不管她是否心甘情愿,我所有的幸福都要强迫她来分享,我一切的痛苦都要强迫她去分担,在情感上我不是一直也在使用文欣吗?我自以为她是我情投意合的回音壁,是我心照不宣的反射镜,是我休戚与共的同谋,就不遗余力地渗透于她的生活,并要求她最大限度地渗透于我的生活,而从不顾忌她的感受和需要。是否我表达友谊的方式也有一些可疑? 

    前些日子,有一天早上,我醒来后的笫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我要立刻见到文欣。这种感觉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了,它就象梦一样说来就来了。我知道这正是我表达友谊的可疑之处。可我一到办公室,还是忍不住马上打了个电话给文欣。文欣毕业时因各方面都出类拔萃,被省检察院点名要了去。不幸的是一年之后,她刚过五十岁的母亲突发脑溢血,结果瘫痪在床。为了尽为人之女的孝道,她顶住了各方面的诱惑和压力,执意从省城回到了我们这个古城,在市检察院一直干到今天。 
    接电话的是文欣的同事李平,他是个正派善良的好人,业务能力也很强。但他心直口快的个性实在是他职业的天敌,所以他的资历和他的职位极不相符,文欣总是为他惋惜。有次她跟我开玩笑说:这李平干脆改名字叫李瓶算了,守口如瓶的瓶。惹得我笑了半天。这是我们俩人在私下里说的悄悄话,在公共场所文欣从来不对任何人和事妄加评论。文欣优良的节制性能总叫我自叹不如。李平告诉我说,今天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一起故意伤害案,文欣作为公诉人开庭去了。 

    放下电话,我对我们主任说我要去法院采访一个案件,便骑上摩托车,直奔中院。因为是不公开审理,我被拒之门外。我亮出了记者证也无济于事。我只好尽量含蓄地搬出了我和文欣的私人关系,谁知碰上了一个死眼珠子肉眼皮的家伙,楞是不让我进。最后还是文欣隐约听出了我的声音,因没到开庭时间,她溜出来把我领了进去。文欣贴近我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一大早你就到处乱跑!有什么急事吗?她嘴里特有的那种于与生俱来的桔香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了我的五脏六腑,我情不自禁地挽住她的胳膊,小声说道:当然有急事,我想死你了。文欣惊惶失措地一下子摔开了我的胳膊,说了句:给我老实呆着,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我强忍笑容,找了个远离人群的角落坐了下来。文欣最狼狈的时候,往往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我望着台上这个穿着古板威严的制服,正颜厉色的女检察官,又一次感到心在隐隐作疼。真难以想像,十多年前,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孩竟然会出落成今天这种样子。虽然岁月无情的摧残还没有在文欣美丽的脸上打下十分明显的烙印,但她以前风情万种的神态早已荡然无存。而她风韵犹存的魔鬼身材,最多只能在一些私人场合,让个别较为亲密的人一饱眼福。为了她的社会角色,说到底是为了生存,在大部分时间里她必须洗尽铅华。某些职业真是扼杀女人魅力的终极杀手。 
    庭审开始后,由文欣宣读起诉书,空旷的审判厅里响起了她温润如春雨般的极有磁性的嗓音。我觉得这种声音与四周剑拔弩张的氛围很不谐调,有点老鼠骂猫的味道。幸亏文欣在大学里就是演讲高手,经常主持全院的各种大会,所以她很会调节自己的腔调,使之适用于各种不同的需要。文欣的职业经常让我想到一句老话,那句话说:男怕干错行,女怕嫁错郎,其实女人又何尝不怕干错行。就凭这性感的音质,文欣也应该马上改行去做一些脱口秀之类的工作。 
    案情倒是很简单:两个卖羊肉的为了一个倒卖活羊的女贩子争风吃醋,在发生多次争执之后,有一天又吵闹起来。脾性暴躁的一方感到忍无可忍了,便抡起砍羊肉的刀砍了人肉。不仅把原告身上非重要的部位砍了许多口子,混乱之中一刀下去,竟使受害人丧失了某种极为重要的功能。可怜的文欣,常年累月面对的就是这些穷凶极恶的嘴脸。好在文欣从年轻的时候就有一个本事:她的心灵之窗对于常人绝对是无孔可入。
    文欣和我极为相似又截然不同,就象土壤可以呈现红色也可以呈现黑色。在外表上我常常只暴露出我怯懦内向的一面,内心深处我却是个热烈浅薄的家伙,常被一些毫不相干的人和事牵制我的情感。而文欣表面上善于交际,左右逢迎,跟谁都可以在瞬间进入最佳的联结状态,可她实实在在是个“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的理性动物,我总爱说她是绝缘体。她看似非常平民化,实则是个真正的精神贵族。我深知她那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心里只容纳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我为自己能够在这颗心上占有一席之地而深感欣慰。 
    我如获至宝地望着这个坐在明亮的灯光下,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的女人,一种感觉由来已久:她总是远远地端坐在明亮的高处,而我总是在她目所能及而又身心相隔的地方,在我自己困惑的凝视中甜蜜地挣扎。 
9
    在那次我到文欣宿舍找过她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一看到文欣就夺路而逃,羞辱之感象银河一般阻挠了我迈向她的脚步。这曾叫文欣百思不得其解。她认为我去宿舍找她时,她实施的行为根本不足以叫我如此记恨她,她只不过是脸色有点不悦而已。当时文欣还不知道我是怎样极为病态地敏感和脆弱。那时,常常为了某个冷漠的眼神,我就会痛苦得无以复加。更何况是一个冷脸,而且它还来自于一个叫我产生了几分好感的女孩。 
    我们笫一次的交谈也给文欣带来了一种新鲜感。加上我诡异的行为,她笫一次留意起另一个女孩来。有一次文欣对我说:知道吗,洪阳,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明又最奇特的女孩,从我笫一次和你谈过话以后,我就一直这样认为。由此可见,虽说是我三番五次主动去接近文欣,实际上在我被她迷惑的同时,她也在被我迷惑。 
10 
    刚进大学的头一年,是我最爱顾影自怜的时候。入校以后,我写了不少非古非今的洪体诗,哀叹自己怀才不遇,流落到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小学院。后来为了跟上时代的潮流,我又写了许多自命不凡的现代诗。八十年代中期,正是诗歌王国的鼎盛时期,那时我们学院经常举办一些诗歌朗诵会,好几个系都有发烧友组织了诗社,并印制了一些粗制滥造的诗歌刊物。因为自以为是,我极少参与这些活动,但我喜欢从各个渠道搞来一些诗歌刊物,津津有味地研读一番。 
    就在我把文欣已经丢到脑后,见了她不再四处逃窜,已形同陌路的时候,有一天,在一本残缺不全的小册子上,我忽然看到了文欣的一首诗,真没想到她竟能写出这么有味道的东西,当时我真是又惊又喜。那首诗就象一块浮出泥潭的宝石,闪烁着异样的光彩。记得那首诗叫《失眠》:
 
                                跳动的不是星火 
                                感觉是夜的颜色 
                                月亮雕刻着云彩 
                                黄昏不再来 
                                不用说 
                                希望三月 
                                三月给我雪 
                                知道并没有什么温暖地 
                                飘扬于黑暗 
                                真的错过了吗 
                                那条幸福的黄手绢 
                                星星凋谢了 
                                我还年轻 
                                有一种提醒是给你的 
                                别讨厌梦 
                                睁了黑色的眼 
                                修改白天 
                                好好地活这样想 
                                这会儿安静地流着泪 
                                悼念太阳 
    那时,我非常热衷于以诗会友,或以诗骂人。我决定无论如何得去会会文欣,和她过上几招。我已归于平静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晚上恰好学院礼堂放映电影《女大学生宿舍》,冲动之下我买了两张票,再次去文欣宿舍找她。
11 
    文欣正在吃晚饭,她们宿舍的人都在。满满一屋子人,可我眼里只有文欣熠熠闪光的笑容清晰可见。看到我,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定格住了。文欣后来告诉我说,当时我冲她极为尴尬地笑了一下,粉红的小圆脸皱成了一团。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条脏兮兮的小纸片,往她跟前一扔,语调生硬地说道:晚上七点的,还有半个钟头,你要没空就算了。说完我便转身走开了。文欣说,当我说话的时候,我闪烁不定的目光亮得刺眼。她取笑我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绝对不会相信,我那遮天盖地的小眯眯眼,竟会放射出如此灼灼的光芒。 
    关于她所说的这一切,我一点点都不记得了。那天当我拿出视死如归的气慨,走向一边吃饭一边说笑的她时,极度的紧张使我的大脑处于严重缺氧的状态,我的思维和记忆系统已经陷入瘫痪,我整个身子一直抖个不停。我之所以把票扔到她面前,而不是交到她手上,就是因为我不想让她看出我在发抖。后来文欣对我说,要不是那张货真价实的电影票,她真会以为自己活见鬼了。她嘲弄我说:只有脑功能不全者和罪犯才会做这种不合逻辑的荒唐事。我狡辩道:诗人本来就是脑功能不全者。文欣大笑道:不要乱插队,小心诗人们和你打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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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都是只有一只翅膀的天使,
               只有相互拥抱着才能飞翔
               可是被孤寂隔断
               而失去另一半翅膀的天使,
               永远无法回到失落的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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