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gd-ldh(李杜韩)
整理人: ulrikeyan(2004-08-03 02:38:3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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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潘能伯格来说,第三种理性是与信仰相连的。这就是“历史理性”:
“历史理性断不只是理论上的假设。更确切地说,理性的历史的范围内,创造性的发现指出了自康德以来对理性的理解得到深化的主要方向。”
潘氏认为实质上在康德那里,这种历史理性业已发生,只不过他没有把握为主要的理性形式。在康德名之为“想象的生产能力”的范畴内,并构成他关于“理性概念的天才”说的关键性一环,因为把经验的杂多集合为统一的表象,即综合,是想像所获得的。康德之后两位伟大的德国哲人费希特和黑格尔通过对“反思活动”的发现,真正形成了“想像的创造力”,特别黑格尔。但是黑氏关于反思的运动始终在一个先期的“绝对理念”中进行,这是自行的封闭,如果把这种封闭解除掉,我们可以看到,反思运动的“不可还原性”,即每一步都不会再简单重复前面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思想连续不断地环绕自己,并通过这一自我运动来撞击由它确定的它自己与它的对象之间的差异。这一过程由每一个新的综合而达到新的阶段,这新综合像所有以前的综合一样,都是多产的想象力的产品。”
潘氏这段也许在朋友们看来太过哲学化的语言,在我看来,如果简单来说,可以理解为理性有其历史特征,理性不会仅仅是印证经验获得的物界的一个个“原理”,静态地存在着,靠逻辑地推理来获得真理,也就是说思想不是“审判命题”(如逻辑经验主义者石里克),而恰好是“提出命题”,这个提出基于生命的不断的活的涌动,这种涌动如果说有规律性,那只是“生存意义上的历史理性”才会处理得了的原则。因此,逻辑实证主义者,是历史的虚无主义者。如果仅仅表现在实证为真的理论才是真,那人类历史将从思想中消失。世界的“意义”将不再是“活”的,人的自由将成为一个谎言,毫不珍惜地被抛开一边。
潘氏在文中举出的对历史理性有深刻理解和切入的思想家还有狄尔泰和海德格尔。
狄尔泰有著名的“意义”理论,每一个单个的生命只有与总体相连时才有意义,这种意义才是最深层地呈现为真实的。这是本质的真实。狄尔泰曾说:
“人须得等待生命的终结,且在死亡之时,纵览总体,确定总体与部分之间的关系。人须得等待历史的末日,以具备一切决定意义的必要的材料。”
这就是说,一个有意义的总体只有在回顾中才能看到,且总是只用暂时的方式看到,因为历史从未完成过。潘能伯格的分析让我一下子想起杰出的现代诗人、英美现代文学的泰斗、诺贝尔文学奖得主T.S.艾略特在其晚年的名诗《四首四重奏》的第四首《小桔丁》中的著名段落:
“我们称为开始的经常是结束,
作一次结束就是作一次开始。
结束是我们的出发之处。每一个正确的
片语和句子(那里每一个词都是恰到好处),
各就其位,互相衔接,互相衬托,
既不晦涩,也不炫耀的词,
旧和新的一个不费气力的交易,
普通的词,然而精确,毫无俗气,
正规的词,意义确凿,但不迂腐,
完整的辅音跳舞在一起)
每一个片语和句子是一个结束和开始,
每一首诗,一个墓志铭。任何一个行动
都是一步,走向断头台,走向火焰,走向海的喉咙
或走向一块无法辩认的石碑:那是我们的出发之处。
我们和正在死的人一起死去:
看,他们逝去,我们随他们而去。
我们和已死了的一起诞生:
看,他们归来,他们随身携带我们。
玖瑰的时刻和杉树的时刻
同样的持久。一个没有历史的民族
从时间中得不到拯救,因为历史是一个
无始无终之时刻的图案。这样,当一个冬日下午,
光线渐渐暗淡,在一座僻静的教堂里,
历史就是现在和英格兰。
以这片爱情的描绘和这种感召的声音
也许朋友们觉得我突然“卖弄”起文学来,与这个话题不相称。但是上面艾略特诗,我以为恰好就是狄尔泰理论和下面提到的海德格尔的理论的一个诗化的说法,而且极度准确!
这里,我插入谈谈海德格尔的时间观和生存论问题。《存在与时间》在谈到人的死亡在其存在的前瞻时已经获得了它的“本己意义”,即它的整体性和存本身时。海氏认为,人有两大特点,一是他是“被抛入这个世界的”,所以人的存在本质是“烦”,第二个特点是人的生存是“向死而生”,谁都在向着一个死亡来设计筹划自己,这种筹划是本己性的,因此,人才有责任对自己的负责。
在第一个特点上说,做不做人,不到我们自己去选择,我们“注定被给定为人”,在未成为人之前,我们不存在,我们存在知道我们是人时,我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被抛入世界”是人的本己性质的底蕴,由此而引发人的生存求生,要进入世界,获得生存上的幸福的种种努力,人生注定是“烦”为底蕴。呵呵,此点认识真与佛家的异曲同工之妙!
在第二个特点上说,人往往会被第一个求生而来的努力、情绪所遮盖,不想死亡的问题。然而人先天地是“畏死”的,因为死亡作为终结,是对他存在的否定,无情地要剥夺他在世的权利,因而人对死亡有强烈的抗拒性。不过,因为不去思考死亡反而使人堕落于物性,堕落于一维性的原始时间概念的“虚无”中。但是,另一方面,很奇怪,人又总是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并为此而筹划自己在世上的“定位”,这就一个问题显露了——“人本质上是向死而生的人”。这样,时间在死亡上获得了一层本真的意义,时间本质上不是物理概念,而是生存概念——死亡作为将来,决定了人的生存底蕴。没有这个将来,人的现在无法获得评价,现在也形成不是“现在”的人生意义。因此,生存本身不是仅是到终结时,死亡仅仅作为一个临界点,而是一开始,死亡作为终点一早就包含在生存之中!
将来的有终结性标识着人的局限性。这死亡不仅是个体的,本质它还是群体的,历史的,缩命的,是必然的生存状态。在此,我们可以联想到《圣经》中始祖犯罪被驱逐之前,上帝对他们说的“判语”,这就是人类历史共有的命运。人不是绝对的自由,人的智慧无法解决自己的两个难题——它的起点和终点,无法由自己选择,决定性的因素居然不在人这里!
但是这并不等于佛教认为那样,生存在世上是虚空不实的,世界是不实在的世界。人恰好是实在的人,人在为自己将来而筹划,为自己成为自己,有他的烦忙性,这些烦忙构成了他的精神世界,指引着他的行为。人的将来和现在在时间中体现出生存论意义和末世论的宗教意韵。而这种意义是对所有的人敞开的,人在这种命运中可以自由地塑造自己,在他所生存的群体、文化和民族中,作为这个民族的一员,历史地成为人。自由不是个体意志之随心所欲,而是本质上是塑造生存意义上的“我”的自主权。所谓末日审判也是审判这个自主权,人运用得怎么样。在这一层意义上,理性与信仰是如此的“亲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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