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beda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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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lyndabc(2004-03-11 09:42:4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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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眉。乡下童年。
我叫眉。童年的记忆散落在北方一个受季风影响所以四季分明的城市。我出生在那个城市最惨烈的冬季。每当天开始飘雪的时候,爸爸总送我去住在乡下的外婆家。
当深秋来临的时候,爸爸便会收到外婆托同村识字的青年写来的信,要来我的身高,体重,我被送往那个村落的时候,外婆就会拿出日夜赶工成的新棉袄。没有整块的花布,都是一块一块碎布拼成的。艳丽的色彩。像明丽目眩的蝴蝶。我在寒风中显露出灿烂的笑容。
邻家的男孩,会爬到很高很高的房顶上。自豪地留下自己黑色的脚印。那是突兀的痕迹。依稀记得雪夜的星空,明晃晃的,和白雪覆盖的屋顶遥遥相映。那里的夜没有那么黑。所以我们通常会玩到很晚。我站在雪地上,仰着头,他在模糊的路灯下被冻的通红的脸颊那么清晰。他的笑,淳朴的没有任何被修饰过的痕迹。
在该入睡的时间,我总是喜欢和外婆玩捉迷藏的游戏。我藏在柴房里,水缸后,桌子底下,外婆总是找不到我,却总是不慌不忙的一边烧一壶热水,一边蹒跚的挪着颤颤微微的步子四处寻找。我已经忘记外婆是用什么方法让我每天不得不乖乖的出现在她的面前,然后她用烧好的热水,给我洗去脸上和手上的污迹,抱着我,给我脱下身上的衣服,放进温暖的被窝。
我睡觉的床是那种古老的大木床,顶上原来应该有刺绣精美的纱帐。这是外婆陪嫁到这里的嫁妆。那红木的质地,雕镂的讲究仿佛讲诉着某些不被人知的过去。外婆铺在床上的花色棉布被褥,平整柔软。床头露出了床板的一角,一些细小的裂纹,不易察觉。时间抚摩过的痕迹。淡淡划过,留下那些细微的褶皱。
这木床仿似外婆的身世。始终迷离。
那是如此平淡的冬季,和每个冬天一样寒冷,以至于留在记忆的那个季节,总是混杂在众多的回忆中,无法辨认。邻家的男孩考到县城的中学读书,一个冬天没有回来。山村的冬季开始变的了无生趣,我记得当雪痕刚刚开始融化,我便吵闹着要爸爸接我回城里的家。
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我早早的就钻进了被窝。外婆背对着我坐在床边不远处的火炉,炉火生的很旺,温暖的华丽的气息在空气中一层一层的涣开。我微闭的睡眼看见外婆苍老的身影,仿佛越来越远。她安静的收拾着我的行李。一直到天明。
行李塞的很满。所有的东西都叠的整整齐齐,可以看出外婆手指划过的痕迹,闻到残存着的淡淡的香。这个冬季,外婆做了很多衣服给我。各种颜色各种布料的棉袄。这些衣物中的大多数我都不曾穿过,因为它们都大很多。外婆只是说留给长大后的眉穿。并不急着再去修修改改。
最后的那个早晨,外婆很早就叫我起床。她拿出一条玫瑰红色的粗棉布裙子。裙边是山村里根本买不到的蕾丝花边,图案繁琐而美丽。裙子的左胸前,是外婆一针一针绣出的玫瑰。在寒冷的冬季里如此肆意的绽放着。裙子的裙摆很宽,可以转出美丽的圆弧。
我穿着它,在山村即将破晓的黑暗里,转着,转着,笑着,笑着。我听见空气在耳旁流动时候低低的细语。
我躲在父亲的胸前,看外婆站在村口的背影,苍白而无力,亦幻,亦真。
山村的冬季,渐行渐远。
多年后的这一天,当我屏息回忆的时候,总习惯刻意为这段记忆涂抹上厚重的色彩。可终究,它们是真的远了。无力遮掩的苍白。像这夏天的午后,在异乡,那些落在墙壁上的日光的形态。
始终无法再给予任何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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