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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上海往事(二十五——二十八)
发信人: zun711(小妖)
整理人: zrjh1015(2003-07-16 15:23:36), 站内信件
(二十五)
男人,或者女人,这始终是一个问题。 


点滴治疗终于有了一些效果。梅蕊不再每天晚上出虚汗了。头痛的症状却丝毫没有减弱,相反有时候更加严重。痛起来的时候她甚至会去用头撞墙。我在一封信里无意中说起梅蕊的病情,Andy很快就寄来了一些美国的止疼片。他甚至让我安心照顾她,不必为不能接到他的电话,误了他的回信而担忧。拿着那封信的时候我的整个脑袋是空白的。我不能接受两个人都那么纵容我。而我,即使用猜分币的方法去割舍一个,其实也是非常困难的决定。 

有一次我异想天开地对梅蕊说,“如果Andy同时娶了我们两个就好了。我要他也能爱你。”梅蕊听了很酸楚地笑笑,说,“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是不是总归不能择一?”我被她点了正穴,也是半天不能说话,觉得她越来越是敏感。 

由于工作实在太忙,梅蕊开始不能按时去医院。而且医院的设备又很糟糕,她在那里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回来总是精疲力竭了。医生不得不同意她可以选择在家里或者一些街道的医务室去做,并再三关照我们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的父母都是医生,把她接到家里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我们便一起暂时搬进了我们家。我是独生女,妈妈很希望家里多些人。看到很是聪明的她,自然高兴得合不拢嘴。我们便在小房间的橱上做个简易的吊架,我陪她躺在被子里吊针。她常常没吊半瓶就睡着了,一只手伸在被子外面,一只手被我握着。 

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把这个秘密暴露,但事实常常来不及解释。我的房间是连着阳台的,所以妈妈平时要晒衣服总是从我这里走。那天我还是陪着梅蕊吊针,她已经睡着了。我看着熟睡的她,忍不住伏下身子去吻她。也许命中注定,我妈妈推门进来。我来不及收回身子,但也不确定她是否看见。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她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去了阳台。我发现后来只要我和梅蕊在屋子里,妈妈便开始敲门。我暗自猜想,她其实是知道一切的了。 

胡岩把“心经”打理得很不错。梅蕊开始欣慰于她的选择。我也逐渐觉得自己对胡岩太小家子气了。我们三个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慢慢多了起来,而且竟然变成了他的大老婆和小老婆之称。有时候我会暗自叹息,觉得男人也许生来就是上帝的宠爱,明明两个女人自己相爱,却还是无法离开男人,需要证明的是什么?自己孱弱的心?还是无以应对的社会? 

我不知道是谁在玩弄着这一切。我一直后悔那天下午我为什么要提早去淮海路上的家。其实我可以打个电话给她然后一起回去的。我想我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因为好久没有给她做饭了。我盘算着该去买些什么她喜欢吃的东西便匆匆忙忙回去了。我的脑子里那时候还是在想着怎么做一点好吃的犒劳她,我一路想象着她看到那些菜时高兴的样子。我甚至去南茜排队买了她最爱吃的马兰头,再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半成品。我喜欢两个人在家里生火煮饭的日子,也喜欢看她故意露出的谗相把一桌的菜吃得精光。但是,世界上就是有神喜欢捉弄人。我的钥匙才打开门,便发现屋子里是有人的。梅蕊和胡岩就象两只受惊的小鹿发现了猎人一样,听到门响立刻就逃开了。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恰到好处地抓住了他们分开前的轨迹。我想,如果我再晚来几分钟,或许我就在床上看见他们了。就在那一瞬间,我冷静了下来。我装出很抱歉并且有些调侃地说,“对不起啊,你们继续,我先去弄菜。”这种无事人一样的轻薄显然惹恼了梅蕊。她的脸涨得腓红,胡岩则是最轻松的,似乎他的爱情宣言成功得有了见证,竟然顺手去搭在梅蕊的肩膀上。我不敢面对他们,却在眼角中瞥见她把肩膀扭开了,卸下了他的手,然后进到里屋去了。胡岩被抛在客厅有些尴尬,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然后跑过来说,“安,有没有我的份?我也饿了呢。”我笑笑,说,“只要你不吃很多,大概是够了。” 

那顿晚饭吃得很有些沉重。三个人各怀心思。席间梅蕊把脚轻轻搁在了我的脚上。我不忍抽掉我的。就那么搁着,一动不动。胡岩一直在勉强着讲些笑话给我们听。大家都笑得很生涩。好容易收拾好一切,我跟他们两个说,我先走了,回妈妈家。梅蕊没有留我,只轻轻说声,自己小心。我朝她笑笑,看见她和胡岩并排站着,心一下子酸开了。强忍着要掉下来的泪,转身出了门。在大街上,我拦了一辆车,钻进车里,我便放声大哭。司机也不管我,把收音机开得响响的,竟然是梅蕊白天的节目录音。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书,电话响了。我斜眼去看,不接也知道那是她的。响了一阵就没了。又过一会,我的呼机响了。不用去看,那是梅蕊的。我勉强克制着自己,心底却盼望着她能够锲而不舍。果然电话又那么响了几次,结果把隔壁的妈妈吵醒了。她敲门进来,说,“没听见么?”我才回答了一句,“累,不想接。”电话又响了,我连忙接了起来。然后看住母亲,她摇摇头,笑笑退出了房门。 

梅蕊在电话的那头很小声地说,“安,对不起。”埃,其实应该说对不起的哪里是她?如果要说对不起,那么,我这样分了一半的心思给她,是不是应该千遍万遍地说对不起?我们之间没有承诺,没有责任,又哪里来对不起?这一场风花雪月里的事,不过是两颗不安分的心一次小小的出轨而已。而现在,我们都被拉回了“现实”,那么是不是就象那星期天的动画“米老鼠和唐老鸭”一样,拉上帷幕,然后说,厄噢,演出结束了。 

我这么想着,一句也听不见她的话。我的心思乱飞着,只想能够快快睡去,于是什么都可以不想,什么都可以不做。 

她还在电话那头说着,我无力地垂下手,把电话搁在了旁边。我让自己以最舒服的姿态把头贴在柔软的枕头上。我闭上眼睛,她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流动。我不想听她在讲什么,只要她的声音在,我便是安心的。我想,以后的日子,没有她的声音,我可以把那些录音带放着听。我伸手拉灭了台灯。黑夜里,我将电话听筒慢慢凑近嘴边。我仍然闭着眼睛。我在听筒上深深一吻,然后便沉沉睡去了…… 


阿三有问:“我还是不明白,既然梅蕊那么爱你,为什么还会接受胡岩呢?” 

“爱一个女人,同时爱一个男人,有时候大概真的不是矛盾,而是互补吧。” 


(二十六)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那天以后我便减少了去淮海路的次数。就算是去,也事先打个电话,生怕再发生尴尬。梅蕊也不似以前那么率性,她开始变得谨慎而古怪。下班以后常常去“心经”坐一两个小时,那里的领班小王告诉我,梅蕊总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唱歌,一唱就是好几个小时。胡岩忙生意,倒是不怎么陪她。小王还告诉我梅蕊的脸色总是很难看。这又令我心软,觉得再怎样,她也有她选择生活的权利,再说,我从来没给过她承诺,相反还时刻令她感觉到Andy的存在。这样反复地想着,不由自主还是为她开脱。想着人性都是那么多的弱点,谁又不是在分分秒秒算计着幸福? 

这样想着,我便隔三差五还会回去给她煲一锅汤或者做一些菜。她虽然从没为此打电话来特意说些什么,但每次我去,发现东西都吃了,锅子也洗刷得很干净。心里便是安慰的,想象着她可以渐渐胖起来,觉得自己的心思也算没有白费。 

日子似乎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下班我回家跟父母一起吃饭,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音乐写东西。只是荧屏上常常跳着她的影子,一次又一次使劲地闭眼,才会淡下去,而这样,一个晚上也就悄悄过去了。我想生活就是一种惯性,当你一旦习惯了和一个人相濡以沫,那么,即使是换作了温泉,可能也未必能够适应。最难熬的是十点以后,想象着她可能在家,便会不断去看电话,然后想打。一次一次和自己作斗争。后来就去买了很多的红酒来放在那里,难受的时候喝一点,晕晕乎乎的,便可以解脱一些。 

好在Andy就要来了,我想,也许爱上梅蕊真的是因为寂寞。一旦进入了“正常”的生活秩序,我想我还是会慢慢忘记这段感情的。我总是这样对自己说,说了很多遍,慢慢自己也就信了自己。我告诉自己:阿蕊只是和你一起演一出戏而已。是戏,总会收场。她厌倦了这一出,自然也喜欢换个角色再演。 

如果不是那天她忽然昏倒被送进医院,如果不是那天我正好忍不住给她打电话,那么,我一直以为我们的故事会到此结束了。事情往往是在一瞬间起的变化。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她还在急诊室里,胡岩在旁边陪着。我心里一跳,竟然痛得一下子无法站住。她看见我来,笑了笑,说,“安,我没事,你回去吧。”我心里顿然生出一些恨来,觉得她不会再在意我了,她的生活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会给她遮风挡雨,他是个男人,坚强而有力。而我,除了眼泪就是拥抱,我没有宽厚的臂膀让她去靠。我们两个弱女子,只是在泥泞里搀扶着走,而现在,我们各自抓住了一双手,让他们带我们走到平地上去。每想起这样的情形,我便哑然失笑。而此刻她连看也不看我,只是把手伸给胡岩。他握着她的,一动也不动。 

这样僵持了几分钟,幸好医生进来让我们两个出去一下。我看了一眼胡岩,先走出去了。医生很严肃地拿了一张白单子过来,问,你们谁签名?这是什么?我们两个几乎异口同声地问。“病危通知。”这四个字从医生的嘴里蹦出来不过是几秒钟,但是于我,却是世纪一样的漫长。我的脚软得无法站立,我不敢看胡岩,我相信他不会比我好多少。“医生,她父母都不在,我们只是她的朋友。”“但你们要签,否则真有问题我们负不了责任的。”我看了一眼胡岩,他低着头,这种样子令我非常气愤。一气之下我便夺过了单子和医生手上的笔,就着墙壁把字签了。我把单子迅速地递到医生手里,然后飞快地向厕所冲去。 

此时此刻,我一边绝望得无以复加,一边也庆幸着她竟然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当我在她的生命里不经意地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那么,是缘份让我成为她的亲人,在她最危机的时候来承担责任的那个人。很久以后想起来,我是有后怕的,怕真的万一就出了些事情,那么我其实是无法跟她的父母交代的。可是我想,那时候我有一种强烈的信念:她不会就这么轻易走的。 

梅蕊在医院里观察了一些,电台的节目被迫停了下来。代替她的女孩子在节目里说了她生病的事情,很多听众便写信送花给她。接替的女孩只好把东西送到淮海路,因为除了梅蕊,只有我有钥匙,她便每次来之前会先给我电话,让我去那里等。或者有时干脆是我去电台取。出院以后,梅蕊跟领导请了一年的长假。医生告诉我,她的肿块压迫了视神经,如果再不开刀就要失明了。我走遍了各个图书馆去查关于脑瘤的资料,只要有机会,我便鼓励她可以去开刀。这样劝着,她渐渐也就不再害怕。只是说,剃了头发会很难看的。我笑着说,你光头会跟好看,跟那个狮子奥康娜一样,酷到极点。她无奈地笑笑,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也许是那张病危通知,令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原来她生命中的重要角色。于是每天重新恢复了给她打好几个电话的习惯。只是她在电话里总是恹恹的。我想,她可能是还在为病情担心。于是常常放些歌给她听,讲些笑话给她听。有天下班经过音像商店,里面的几句歌词顺着风飘进耳朵;“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我急忙进去买了那盒“赵咏华”。一路上就这样反复听着,到家已经是会唱了。于是迫不及待给梅蕊打电话,她正躺在床上,我凑着电话听筒一句一句唱了起来,她一声不响地听着。唱完了我说,我一句一句教你吧。电话那段没有回音,我便自说自话地教起来: 


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 
听听音乐聊聊愿望 
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 
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愿望 
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 
哪怕有一辈子才能完成 
只要我讲你就记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我这样唱着,一句一句的,她犹犹疑疑地跟着,慢慢这样持续了几次,她已经可以把整个旋律哼下来了。我很兴奋,一直在问她“好不好听”。她不置可否地答着,然后懒洋洋地说,“安,变老真的是太久了,我怕我等不了那么久的。”我大恸,握着电话的手颤抖着。我说,“蕊,不要那么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阿三有问:“如果回到从前,你还会象你唱给她听的那样去做么?” 

“这个问题真的太重了。我只能说,心理上,我会,实际上,我还是不确定” 



(二十七)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你会许一个什么愿? 


梅蕊终于下了决心要去开刀。我们在市里最好的一家开珈玛刀的医院找到了主治大夫小刘医生。他的约期已经排到下半年,但看到梅蕊,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能尽早安排时间。我们又去查了很多的资料,是想知道这开刀的把握是多少。梅蕊每天奔波在家和医院之间。因为开刀之前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来跟踪分析她的病情。小刘告诉我们,梅蕊的肿瘤虽然是良性的,但因为长得立视神经很近,所以也有很大的危险性:怕弄不好就失明了。 

我曾经很卑鄙的想,如果梅蕊真的失明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有个借口留下来了。我从来没有问过她,如果能和我永远一起,她是否愿意用一辈子的黑暗来交换。我不敢问。爱不是问出来,也不是说出来的。说了千遍万遍,不如真的去做一两件实实在在的事。 

梅蕊决定在开刀之前去一次杭州的灵隐寺进香。她是一个很宿命的人,也虔诚地相信着瞑瞑中的神。我们选了一个雨天,两个人一大早搭火车出了城。一路上我只看着窗外的农田和村舍在眼前一一掠过,并不与她多话。她斜斜地靠着我,半睡半醒着,一只手紧紧拽住我的胳膊,让我心疼。就这样颠簸着火车进了站,我们径直要了车去灵隐。 

大约是因为下雨,游览的人并不多,我盘算着大约象我们这样特意来上香的人占了多数。天上飘着雨丝,虽然不大却很密。我们两个在风里打着冷颤。我伸手揽过她的腰,她也用同样的姿态把我揽住。贴近的那两只手,一上一下地撑着那把不大的伞,我们靠得紧紧的,不愿意把任何一个淋湿了。就这样依偎着到了大雄宝殿。果然如我猜测的那样,虔诚的人是不会被坏天气断掉信念的。香炉里的烟在四处飘摇着,散发出一股神秘的气味。这种气味,并不是猛烈袭击而来,却是悠悠缠绕着不去的那种,一丝一丝地钻到你的心里,然后停下来,再弥漫开来。 

我递给她一束香,又帮着点着了,她用力甩了甩,把火焰弄灭了,只剩下一点点的火星,我看住了那火星,飘在烟灰的上面,眼看着摇摇欲坠,却是不会熄灭的。眼前的人,因为隔了烟雾看去,都是成了漂浮的一群,不够真实。再侧眼去看她,却是苍白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闭着眼睛,双手合着十字,嘴里不知在说着什么。我随着她进了大殿,她跪在了莆团上,还是双手合着。我是从不跪拜的人,远远站在那里看。她突然站起来朝我走来,然后让我一起跪下去。她说,我们一起许三个愿。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祝愿她开刀顺利之外,竟然也想不出什么,胡乱地将父母和Andy各作了一个愿,然后和她一起站起了身。她朝我笑笑,很温柔的样子,我们一起离开了大殿。 

走出灵隐我们又随便在附近转了转,到了美院那边我们叫到了一辆“黄包车”,那是上海人的叫法,其实就是人力车。那车很是好玩,竟然都有小小的门帘可以遮住后面的车座。我们并排在那里坐着,她的手搭在我的腿上。她的手指细细的,因为心脏不好,所以指甲有些发紫。我心疼地把手盖在她的手上,她忽然转了头过来吻我。车夫把车踏得很稳,我的心却在扑通扑通地跳着。她的舌尖缠绕着我的牙齿,一颗一颗地数着,孩子般的恶作剧。那帘子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卷开,而我们那片刻的偷欢,却也应着那大庭广众的到来要时刻收敛起来。“安,你知道我许的什么愿么?”她神秘地笑笑。“是什么啊?”“不告诉你。”她又一笑,然后别转了头去,竟也不再回答我了。 

入夜,我们去了梅蕊最喜欢的饭庄。夜晚的店堂点着一支支蜡烛,把窗外的西湖映得隐隐约约叫人浮想联翩。我们隔着桌坐着,执手无语凝噎。谁也没有心思吃完桌上的菜,只慢慢呷着杯中的干邑。透过微微的烛光,我忽然瞥见窗外的玫瑰花童。我顿时兴奋起来,却又是故作镇静地对她说了声:“等一等,我马上回来”。我站起来轻轻推开了店堂的玻璃门,两个十岁左右的花童便迅即跑了过来,同时用稚嫩的声音对我说:“姐姐,你买我的吧。”他们同样抬头望我,眼里有同样的期待。“可是姐姐只有十块钱,只能买你们一支呵。”我忽然童心大发:“你们猜拳吧,谁赢了,姐姐就买谁的。”他们真的依着我的话在店堂边的台阶上猜起拳来…… 

那情形我一直都未敢忘却,我不知道,如果人生只凭猜拳就可以取舍的话,会是怎样呢?终于,那个小个儿的孩子赢了。我接过他手里的玫瑰花,那已经染了一丝夜露的红色的玫瑰。我把她轻轻递到梅蕊的面前。蜡烛的火苗欢快地跳动着,对面的她在我的眼里跳动着。我用我的心,我的眼,我的嘴,连同这滴血的玫瑰一起告诉她:“我爱你”。 

我爱你--我告诉了你,这还不够吗?我一直记得这句话。我一直记得,如果我爱上了一个人,我忍不住,一定会告诉她:我爱你! 


阿三有问:“你真的不知道她许了一个什么愿么?” 

“我知道,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二十八)
如果世界上有一种能够让你失去记忆的药,你会吃么? 


说一句“爱你”真的那么容易么?那么许多个日日夜夜,那么多次的欢愉,我无法去说。“爱你”,一个承诺,一种代价,所有的,全部的身价性命都搭在里面了。 

很久的时间,我们都喜欢看Ghost。那个电影有很多种翻译,我喜欢“人鬼情未了”。我曾经和梅蕊很深地讨论过关于I love You的说法。有一种是随意的,天天可以说,象那些西方人,夫妻之间情侣之间说得很顺。但也有不说的,比如那个幽灵山姆。不说,是因为两点,一是并不确定自己的感情,二是生怕自己说了而背上了包袱。但不管怎样,这种人都是认真的人。所以爱似乎并不能够以那句“我爱你”来判断多少,真伪。 

事情往往并不会因为这一句“爱你”而改变,相反,有些事情是会朝相反方向走去的。杭州回来以后,梅蕊又恢复了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做什么都冷冷的。我心里冒着火,觉得她的感情无法琢磨。一个女人的心思,即使同为女人,有时候也未必能够猜个透彻。 

婚期却越来越近。因为梅蕊的那种冷寞,令我对婚姻生出了巨大的恐惧。但又因着Andy的诚挚与热心,我同时也被出嫁的好奇与喜悦占据着。就这样水里火里,天上地下地在两个人中间被甩来甩去。走在大街上,一切都是恍惚而不明了的。未来在很深的路的尽头,我不知道,那是田野,还是荒山。 

小刘医生对梅蕊的好感是显而易见的。他每次都耐心地给她一些安慰和鼓励。甚至邀请她去外面喝茶。梅蕊说,那是谈病情,但我知道,一个年轻的男人对一个年轻的女人,比一个医生对一个病人好的理由更充份。那也难怪,梅蕊那么出色,到哪里都是惹人瞩目的,而且她的谦恭与含蓄,也让人容易亲近。看到她被人包围的时候我的感情是复杂的:为她骄傲,也会担忧。在骄傲与担忧之间,我摇摆不定。日子也就一天一天的在过去。 

期间简妤来了一趟上海,她约了我去申申阳光吃饭。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了,这个妖精一样的女人,不会老,也不会忧郁。整天没心没肺乐呵呵的。想想当初我若是中了她的圈套,或许这一年多来的日子便可以改写。其实人生很多的偶然,而这些偶然则组成了一种必然。简妤问起我和梅蕊的事情,我告诉她大约已经到了落下帷幕的时候了。她笑笑,说,“你这个人太纯情,我看这一辈子就陷在里面拔不出来了。”我抬头看她,觉得这些日子以来,她的这句话我是最要听的了。我说,“不仅纯情而且滥情。什么都想要,其实什么都得不到的。”简妤哈哈大笑,说,“安,你终于承认你是欲壑难填的人了。”我随着她笑,苦苦的,抬头望窗外的阳光,我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已经种下了那么大的一片阴影。 

陪梅蕊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一个人在淮海路上搜寻嫁衣,莫名其妙地会走到那条弄堂口。每一次走到,每一次笑自己,何必去惹这样的烦恼?我忽然不能确信她的感情,我想,也许我只是她瞑瞑中抓住的一个依靠,现在我就要离去,她早些收拾好感情而拉住下一份依靠也没什么可报怨的。其实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不过在寻找那个“依靠”,怕被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抛弃在那里。 

夏天的迹象越来越迫切,那些法国梧桐的叶子都伸了出来。它们是自由的,在空气和阳光下舒展着。我很想象树一样活着,单纯而明朗,把根扎在很深很深度土囊里,百年,千年的不变。可是,我不是树。我必须是一个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的影像。努力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努力让一切都平衡着。 

就在这阳光和恍惚中,梅蕊忽然“失忆”了。那天晚上我在淮海路留宿。之前她一直要赶我回家。她的理由很堂而皇之,安你要marry了,别再纠缠在这里。我一直赖着,我想那是她的托词。这样一直纠缠到深夜,她大约实在累了,也就去睡了。我冲了凉,进去的时候发现她拿了一条毛巾毯把自己裹在一个角落里,背对着外面。她如此的抗拒,使得我辛酸。我在床边默默看着她一动不动,然后只好无奈地也拿了一条被子盖上。我迷迷糊糊一直没睡深。到了半夜,忽然觉得她在我旁边翻弄着什么。我睁开眼睛,台灯亮着,把我的眼刺了一下。我看见她在灯下看一本本子。我抓了外衣披上,蹲在她的旁边,小声问:蕊儿,你做什么啊?她用很迷惑的眼神望着我,说,你是谁啊?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的?“蕊儿,你不要吓我,我是安啊。”“安是谁?谁是蕊儿?”她一本正经地问着,非常疑惑的样子。我一下子预感到不妙。“这是什么地方?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她又问我。“蕊儿,这是咱们家。”我第一次用了“咱们”这个词,忽然感觉那么多日子以来,我真的就是那这儿看成了我和她的家。只是我们谁也没有说罢了。“不是的,我想回自己的家。”她坚持着,我看着她的眼神,不象是作假。“蕊,别闹啊,半夜三更的,你要回爸爸妈妈家么?我可以送你回去的。”“我要回自己的家。”她反反复复讲着这句话,然后把本子放下来,往床上走去。她还是裹住了那毯子,然后蜷缩成一团。我熄了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我搞不清楚她是真的还是假的。失去记忆,这听起来很天方夜谭。可是她有病,这也是可能发生的。也许她就是甘心要忘记一切吧。我这么颠来倒去地想着,天慢慢亮了。我起床去上班,她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态,竟然一动也没有动过。 


阿三有问:“你说到关于对梅蕊骄傲又担忧的心情,我不是很明白。 ” 

“骄傲是因为我和她的秘密,我觉得无论我的爱还是她的爱,都是值得我们两个人骄傲的。担忧是因为其实我始终在害怕,怕她太出色了,于是我是终究抓不住的。其实人就是在这种犹豫和徘徊中,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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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贝壳里,无风无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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