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ryaya(牛奶·跑来跑去)
整理人: bennycyb(2003-07-12 17:17:3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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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仙山,地处武夷山脉北簏的江西省铅山县杨林乡境内,海拔1096米,山顶北面建有玉虚观,始建于北宋元佑七年(1092),南面建有慈济寺,始建于明万历三十年(1593)。一山两教,释道共处,历史渊源流长。
葛仙山农历六月初一“开山门” 习俗乃明代铅山宰相费宏所定,香汛由此而来,至十月初一“关山门”止(由同朝宰相夏言定)。
从山脚下出发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天空里还有明亮的阳光。抚在皮肤上,有灼热的感觉。
爬过大半山腰,我坐在山梯上,等着同行的伙伴。咪着眼睛抬望天际。第一次这样完整而安静地看日落。
金黄色的落日慢慢地沉入地平线下。天际上有几道笔直的云线,色彩不一。灰,金黄,淡红,绚红。像是刻画在天空上的版雕。在天的另一边,是雪白的云朵,衬得天空有种眩目的蓝。
是一种耀眼的,纯粹的,醉人的蓝。在城市的天空里从看不见。
天空下面是连绵不断的武夷山脉。层层叠叠的山头,在落日前的光芒中,逆光而立。如一幅凝重的山水墨画。
已经近晚七点,知了还在长长地鸣着,和着一些叫不出名的夏虫,在路边的草间此起彼伏。太阳已经渐渐地隐去了光辉,只剩下些微薄的余光。山风徐徐吹过,路边细细的竹子随风轻轻摇摆着。
长长的山路上,不断有虔诚的香客疲惫地走过。偶尔驻足歇息,用自带的毛巾揩脸上的汗水。他们大多是沉默的。有些是因为疲惫。有些是因为孤独。
还遇见白发苍苍的老妪,独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而坚定地向山顶前进。我们停下脚步,喘着粗气感慨。不知道她的一生,爬过多少次这座山?是什么力量可以支撑着一个衰老的暮年妇人,佝偻着背去爬一座上千米的山?不知道她向菩萨祈求的事有多少是灵验的,她被菩萨保佑的一生又是否幸运而平安?
我们终不得而知。只是怔怔地看她慢慢走过。那沉默而缓慢的脚步是一种比朝庙本身更为伟大的力量。能震憾任何一个卑微的灵魂。
终于一步一步踏上山顶。天已经完全黑了。抬头望荧荧的夜幕,似乎是蓝到深处的感觉。触手可及。弯弯的山月被灰色的云层挡住了大半个身子。透着隐隐的月光。星星反倒亮得更灿烂。
山风猎猎,苍穹浩广。
庙前有樽高大的香炉,角檐上挂着几个小小的铃铛。随着山风轻轻摇晃。在寂静的夜空中发出叮叮的响声。像是召唤着什么。
大殿高处,有一座小小的亭子,是供给香客们歇息的地方。我沿着山梯拾级而上,刚走了几步,便听见有清脆的女孩笑声从亭子的方向发出。不由轻轻微笑。也许是一对恋人吧。爱情真是无处不有。
大殿里聚满了来自各地的香客们。大多是沉默的,守着包扎好的香烛鞭炮,坐在自己找好的位置上。只有些个年轻人,眼神轻松,在大殿上东张西望。
大殿中央的四角已经用鲜艳的红布扎起来。不断有香客把点燃的香烛竖在香烛台上。烛火随风忽明忽暗。一个神情严肃且沉默的老道士拿着火钳,来来回回地为烛心夹去已燃尽的部份。还有人在大殿的角落卖素油炸好的韭菜饼。并不叫卖,只安静地守着盆子。却不断地有人上前询问。
一个穿着蓝色道袍的道士爬上角落里那架木梯,坐在木架上击鼓。无疑这是位击鼓高手。两根细细的木棍到了他手中,灵巧得如同山中的飞鹰。四周围看的人渐渐多起来。鼓者的神情更为专注投入。鼓声时急时缓,时扬时抑。鼓者与鼓已经融为一体。有力的手臂舒卷而自然。
大殿的正门已经被锁住了。穿束整齐的道士们为最后的准备工作忙碌着。大殿中央的葛仙公的佛像用帘幔遮住了。在供品前,已经跪了一排捐钱念经的香客,有专门的道士在一旁念着听不清的经词。念一段击一次铜钵,香客们便弯腰磕一个头。
这是葛仙山一年里最隆重热闹的时刻。所谓“开山门”,便是到六月初一的零点,打开正门,举行隆重的仪式。相当于民间一年一度的过年。每年到这个时候,都有无数的善男信女们赶来参加这个仪式。
到了晚十一时四十五分左右,场面开始有些混乱。所有的香客都开始点燃手中大把的香。无数香火混成的浓重的烟在整个大殿里弥漫。熏得我们眼泪直流。简直无处可躲。有庙里的管理人员低声叹气,“这是拜菩萨,还是哭菩萨啊?”
十一时五十五分,山门的前面拥满了高举香火的香客。不断听见有人惊叫的声音,那是被别人手中的香烫着了。大殿里打罄吹喇叭击鼓的的道士,都已经准备妥当。静候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时钟指向十二点正。山门徐徐打开。事先放在大殿前宽阔的空地上的几挂鞭炮,在各个角落应声燃起。电光火石般的耀眼光芒,在沉沉的黑夜里特别的震撼人心。大殿里同时奏起悠扬的经乐。
接下来的场面只能用“疯狂”两个字来形容。
所有的香客都高举大把的香,带着鞭炮,争先恐后地向大殿正门涌去。他们冒着被炸伤的危险,冲进鞭炮火星乱溅的硝烟里,叩头拜天地四方,再把香插在香炉里。最后把自己的鞭炮点燃丢在空地上。靠得近的香客被炸得四处乱溅的火星逼得向后退。但仍有勇敢者不断地向前冲。
香炉因香火过盛,已经燃起烈烈的火。浓烈的烟气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几乎要窒息。
我在推来搡去的人群里死死地闭住眼睛捂着耳朵,不敢动。有双温暖的手牵住我,把我带到安全的角落里。我把鞭炮和香纸交给她便逃进大殿。跨过大殿高高的门槛时,我被人挤得差点绊跤。一个大殿里的保卫人员及时地扶住我。并把我搀到安全地方。
接下来便是依次去各个小殿里上香。随便哪个庙里都是香火旺盛。泪水被烟熏得一直没有停止过。我像乡下大婶一样把衣角撩起来擦眼泪。每个人都眼睛通红,嗓子沙哑。似乎都分外的悲伤。突然想,不知道我们虔诚叩拜的佛看到这些,会不会发笑?
好不容易全都忙完了。已经凌晨一点三十分。在庙里住持提供的地方稍作休息,凌晨四点,我们准备下山。我站在小殿前等着同行的伙伴。
小殿里有潮水般缓慢而有节奏的钟声传来。我循声而入。空荡荡的寺里,只有一个老僧坐在角落里,安祥地拉着一口陈旧的铜钟。一下接一下。钟绳因为年代的久远,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混在浑重的钟声里。沧桑而荒凉。充满了历史的沉淀感。
我悄然站在铜钟边。看老人单调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老人的脸和铜钟一样衰老。然,他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我的存在。连眼皮也未抬一下。他沉浸在自己的钟声里。也许他已经听了一辈子。这钟声便像是他的呼吸。
我在钟声里缓缓绕着小寺走了一圈。此时,寺外已经寂静无声。在另一个角落里,安静地立着一面大鼓。表面的红漆已经被磨得斑驳不堪。鼓面上反射着隐隐的光亮。
香火依然缭缭地绕着。长长的香灰断断续续地垂落在香炉里。还有些插不下去的香,凌乱地散在香炉四周。那尊永远能容天下能容之事的大肚佛,依然笑容满面地端坐上方。俯视着过眼云烟般的尘世。
有同伴在寺外唤我。钟声依然苍凉而缓慢地响着。我最后看了一眼老僧。跨出寺外。就在此时,钟声停了。我回头望去,老人起身走过来。经过我面前时,他并没有停下来。他一直走到那面大鼓前,拿起鼓架上的鼓槌,开始击鼓。
孤独的守庙人。鼓声与钟声,仿佛已化为一种语言。如同念一本厚重的经书。
下山了。天还未亮。但天际已经有灰蓝的微光。脚下的路依稀可辨。只可惜没有皎洁的山月,可以肆无忌惮地照进密集的山林,落在我身上。必定温柔如水。
风极大。在空旷的山间,呼啸回旋。穿梭在沉默而高大的植物之间。树枝被风吹得弯腰不止,像是快断了般。但并不感觉冷。裹在身上,有种欲乘风归去的痛快感。
到了山底,天已经大亮。依然有源源不断地朝拜者气喘吁吁地上山。回去的路上,车子在蜿蜒的乡间小路缓慢行走。又路过那座破旧的廊桥。廊桥虽破败,却有着一种遗世的傲然感。刻着风雨,孤独而安静地立于湍湍的溪水上。
我隔着车窗,又看到了那条清澈的小溪。嶙峋的石头横在浅浅的溪水中间。水势湍急。泛起白白的水花。溪水上有弯弯的石拱桥。绕过一个,又是一个。远处,是清晨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农家的孩子急急地走在田埂间。初夏的晨阳,已经耀眼而明亮。
一切都是这样的生机盎然。
生生不息。
---- 我大概是一只鸟,充满了警觉,不容易停留下来。所以一直在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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