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duanyu2000()
整理人: dyldm(2001-01-25 15:22:2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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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自失于虚无化中以便使一个世界存在,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我涌现是一种激 情。 ——萨特
一个师范生的支边故事
李传家
高中毕业后,我从广东考到东北的一所师范学院念了两年,1996年毕业分配 时,我主动申请支边,想到一方山村净土去实现我的梦想。因为我不是党员,不 能到青藏高原去,尽管我当初申请去西藏,又因为所在师院属有色金属系统所办 ,我也不能分到地方乡村去,结果我就作为“支边”和几个校友一起分派到四川 省凉山彝族自治州N矿去了……
一、走进大凉山
1996年7月2日下午,我们终于踏上南去的火车,临别时我哭了,哭得声音都 嘶哑了,和同学们握别了一遍又一遍,像在生离死别。火车开动了,我的心里一 阵空空的。夜里,我在车厢的另一端找到了刘,他是数学系的,也是申请支边而 被分配到凉山N矿去。同去的还有两名校友,一名化学系,一名中文系,他们原籍 四川,此次到凉山是属正常分配。
火车带着我驶往异乡去了,我的心里泛起了流浪的忧伤。在秦岭深处,间或 出现一个盆谷,我看到了那里的庄稼、牛羊、忙碌或悠闲的农人和牧童,还有散 落的泥房,这一切都让我仿佛回到了粤北山区的老家。 在成都火车站,我安 排好住宿后便去广场上闲逛,一个披着齐腰长发的女青年问我:“先生,要住宿 吗?” 我说我已经住好了,她又说:“先生,你要小姐吗?”我吓得赶紧走开。惊 慌过后,心里却又有了一种新鲜的感觉:她居然叫我“先生”,那么在她眼里我 是一个大人、一个男人!啊,我已经是一个大人、一个男人了。现在我还常常想起 她,也许当时我应该请她喝杯咖啡,谢谢她第一个称呼我为“先生”。
火车经过大、小相岭,就开始进入彝族人生活的范围了。路旁岩壁上坐着彝 族的少年和姑娘,悬空晃着两条腿,唱着歌,那镶着彩边的黑色彝服,透着神秘 古老的气息,他们黝黑的脸庞,纯朴得近乎简陋的眼神,都让我的心里一阵热热 的。火车在西昌停了下来,西昌火车站在城外,又小又旧,像香港电影里民国时 期的那样。黄昏,我和刘到旅馆背后的山腰上沿着废弃的公路散步,望着周围的 山野,不禁有些感慨,这就是我们要落根的凉山州的首府!——我们已经身在凉山 了。
“我是为我自己而来的。现在,我不声不响地来了,将来,他们会敲锣打鼓 地送我出去。”刘说。
“我也是为我自己而来的。”我说。可是望着迷茫的夜色,我的思想却不再 那么清晰肯定了,我为何而来?我真的要在这群山中扎下根来,埋头于残破的黑板 上耕耘一生吗……
二、立马河
7月7日傍晚我们到达N矿。N矿离县城60多公里,藏在群山深处的一条狭长河 谷中,河名叫立马河。N矿是一个大型的国有企业,国家三线建设的重点单位,辉 煌时曾有一万多名职工,进入90年代后,由于开采已久,又遇上市场变化,因此 日益亏损,一步步走向破产。 第二天上午,两名副校长带我们到学校去转了 一圈,据他们介绍,子弟学校包括小学到高中,过去人数曾达 2000多人,每日课 间操都得分成两批轮流着上,学生布满整个山腰。可现在只有400多人了,每个年 级只有一个班,多的四五十人,少的仅十几人。学校建在半山腰,从山脚上去要 爬200多米高的层层阶梯,里面有一个篮球场,一个跳远沙地,几个高低杠,两幢 70年代建的两层灰砖瓦房,两排低矮的瓦房,看到这些我很满意,这学校比我原 来想象的要强多了。
下午,突然下起了雨,我便打着伞独自又去了一趟学校,下坡往回走时,在 阶梯间我碰到了几个农村的小女孩,她们在附近的陡坡上放牛,身上都套着个装 化肥的塑料袋。我随便问了一个女孩:“你读几年级了?”没想到她却告诉我,她 上到小学三年级便失学了,因为家里要她回来放牛,她还指着旁边几个说她们也 没上学。后来,她们赶着牛下坡了,牛铃声在雨雾中飞散,望着她们怯弱的背影 ,我想起了家中的小妹,于是我追上那个和我答话的女孩,拿出一张10元的纸币 ,在上面写下我的名字,让她9月开学后来找我,“我会请矿上学校帮助你的,你 先回去把以前的功课好好复习一下,好吗?” 她不知所措地接过钱,和其他几个 小孩惊慌地望着我,一脸茫然。雨越下越大了,她们撑着塑料袋走了,我也赶紧 跑回了招待所。
晚上,一个来N矿已两年的老师却对我说:“周围农村的农民可不穷,比矿上 的职工还有钱呢。”后来,我回了广东老家过暑假。
三、开学上课
8月底,我赶回了凉山。因为我学的是政治专业,属非高考科目,我成了一个 “副科老师”,任高一的政治、历史和初一、初二的历史,一星期12节课。开始 一个月,每天都得备课到深夜。
学校的学生大部分是矿上职工的子弟,他们对以后的出路根本不需担忧,哪 怕是流氓、白痴,只要按程序到子弟学校、技校“走”完一圈,将来都能在矿上 安排工作。因此不少人都无心上学,相对农村学生而来的优越感,使得他们有了 一层戾气、痞气和颓气,年龄小的天天玩游戏机或租了影碟回家泡电视,年龄大 的就东游西逛,这家打牌赌博,那家抽烟喝酒,有的甚至公然在街上“谈恋爱” 、砍人。比起我们而言,学生们的生活要丰富多彩得多。
子弟学校各年级都有一些周围农村的孩子,这是当初矿里在此挖矿与当地农 民协议的结果,我任课的每个班上都有一两个不想学习的农村学生,他们说:“ 读书有什么用,回家做个农民可比读了书在矿上做个矿工强多了。”这里的农民 确实富,他们靠矿吃矿,不少人有自己的大卡车,为各家矿厂跑运输,还有的农 民承包矿厂做了老板。矿上就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农民伯伯奔小康,工人大哥 喊下岗。”矿上和当地农民的矛盾很深,经常发生冲突,而在子弟学校,矿上学 生和农村学生也常有对立的情绪,教师也往往对农村学生表现出冷漠,我还没听 说哪位教师曾经去过农村家访。我想我要是去了也会不受欢迎吧。
我是副科老师,轮不上做班主任,除了上课之外,我的出现对学生来说似乎 是多余的。我在政治课上插讲了一些社会时事、学习方法之类的内容,有几个学 习成绩不错的学生却说我在浪费他们的时间;我想带些学生搞个课外活动小组, 可是没有经费;结果好多想法都是不了了之。
7月初我在雨雾中遇到的那个放牛的女孩没有来学校找我,我也再没看到她在 附近放牛,不知她去了当地农村小学上学没有。一次我给学生讲“学习、市场、 生存”,有学生不以为然地对我说:“我是学习不好,我现在也不想念书,但我 的未来只会比你强,绝不会像你们现在这个样。”他们说要到外面去,他们肯定 会得到一个美丽的世界。这些学生说得好,有志气!我为他们感到高兴,却也为自 己感到悲哀。我带着我的一切来到这里,原以为我有一身为功业奋斗的热血,我 该很充实,很富有。然而到了这里却发现我原来属于富余人员:学校调整岗位, 下岗首先考虑我们这些非主科老师,鼓励我们自己想办法调出。
哈,这就是“支边”,“支援边区山区建设”,原来是支援下岗队伍声势来 的!
四、好想恋爱
我们工作的第一年为实习期,工资220多元,第二年转正后可再加50元左右。 N矿的物价比县城还贵,每个月伙食费至少也得150元,幸而我不抽烟,又极少喝 酒,日子还算过得去。矿上这几年都挺不景气,但矿里对教育倒还重视,其实这 也是为了把矿里的子弟通过升学尽量多地送出去,以解决后顾之忧,因此在职工 工资不能领全的情况下,矿办却仍保证子弟学校的教师能拿到百分之百的工资。 我和刘自愿要求住在山腰的学校里,平时偌大的校园只有我们两个人,很清静, 很适合夜读。我和刘开玩笑:“你我中若有一个是女的就好了,我们可就成了一 对世外仙侣了。”
在周末这种清静却成了寂寞。我和刘总是睡到中午十一二点,醒来了,却不 想起床,躺在床上看着空空的四壁,看出许多虫鱼鸟兽来。有时我便爬到后山上 去,看远山的青影,看天边的浮云,或坐在山腰,看坡间的牛羊,看路边的苇草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变得容易伤感、怀旧了,窗前的落叶,或旧书中夹着的一 张书签之类的小东西,都让我想起往事,总是突然间就不可抑制地激动,然后扑 倒在床上,无声地抽泣……
那简朴的校园是否欢笑依旧,白雪依旧?啊!昨日的女孩,你还好吗?我好想去 流浪,好想恋爱,为爱去死…… 在这样的日子里,刘偶尔看到夜空的新月, 仍要念出他的那句:“弯弯的月亮在夜空中寻找他圆圆的自我。”他一如既往地 写作,一如既往地收到退稿之后再投稿。而我却开始积极地出现在山下的“教师 大园”里。 五、教师大园
子弟学校的年轻教师,除我、刘之外都住在离街不远的“教师大园”里。教 师大园依山而建,自成一家。教师们都是“农村出身的”,从各自的家乡考入大 学,又从大学来到这里。作为一个外来人要想融入这个关系网密织的N矿社会可不 容易,与本矿土生土长的子女联姻是最现实也是最有效的途径。然而我们来到N矿 时,N矿已经衰落,矿上的青年都只顾往外跑,哪里会想往里招。剩下一些失意者 ,算是与我们同病相怜了。刚来时,同事们戏言:“你一个广东人来到这里,要 走桃花运了。” 一次周末,应我们众位青年的要求,学校团委与附近的医院 团委在工会舞厅举行了联欢舞会。舞会上我又看到了那个爱穿绿色衣服的女护士 ,她主动邀请教师大园的文跳了几曲,我发现他们的配合有些生涩。后来文就跟 她出去了。
第二天晚上,我和文一起散步时,文告诉我,那个女孩原来和他好过,但是 她姐姐又给她介绍了一个在攀枝花的男的,据说很有钱,她便离开文去和那个男 的好,前几天,她和那个男的吹了,于是她又回来找文。文说他当初很伤心,现 在他正和教师大园的一个女教师好上了,她却回来了,他很苦恼。我和文在半山 腰的阶梯上坐谈了一夜。
不久,文和教师大园的那个女同事结婚了。又听说,教师大园的楚去追医院 的那个女护士了。
为了打发时间,我们曾缠着教师大园的一个女教师让她把她的女同学带来, 一起在她那里开了几次“拖拉机”,后来因为她要复习参加自学考试,我们就转 移了阵地……我们的生活就这样一天天重复着,延续着,因了大山的压抑,我们 的无聊被挤压成山谷一样的幽深、狭长,日复一日堆积起死亡般的沉闷,最后又 凝聚成黑洞洞的虚空。
六、辞职回乡 关起门窗/点着灯光/孤影投在空墙
把房子穿在身上/我在街中游荡/四面是陌生的肩膀……
也许山外平原的日子会与这儿不同吧?几番辗转,才发现自己的一切都还未真 正开始,等待,等待也许就是最后的安排,而我的青春却在等待中枯萎流逝。我 想辞职,到外面去。
又等了几个月,我终于斩断退路,要出去了。从办公楼里出来,走在河谷中 ,如行云端,身轻飘飘的,心浮浮的。这是1997年12月的一天,香港回归后的第 一个冬季。
第二天早上,凉山蒙上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雾,都7点多了山谷还是一片漆 黑。在工会大楼前和刘互道了一声珍重,我便开始了又一次遥远的旅程。 别 了,我的立马河。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的。
冬晨的群山万籁俱静,汽车在山脊间沙沙地飞驰,我不知道我的前方是何处 ……
(编者的话:每个人年轻时都会有幻想和激情,有的人将它埋在心里,有的人 却将它变成了现实。感谢本文作者提供了他的激情和他的触及现实的文字。
作者现已回到家乡,被当地一所学校聘为教师。他对编辑说,或许不久后他 还会到远方去。这也是一种活法吧!愿每个年轻人都能飞得更高,飞得更远。) (编辑:刘琼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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