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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以父亲的名义
发信人: realangel78(洋葱头)
整理人: acme627(2003-07-02 17:45:00), 站内信件
    他个子并不高,近来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背部有一点佝偻,我拍拍他就会挺直背,但是过一会儿就不知不觉的又弯了。他听到我这样形容他,多半是会不高兴的,虽然他快到知天命的年纪,在装容上却不肯有半点马虎的,外出从来都是穿着长裤衬衫皮鞋,即使是大热天,脚上捂了一脚的痱子。
    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前几年染过一段时间,后来为着健康的缘故不再染发,眉毛也渐渐白了长了,有次去公园回来兴冲冲的告诉我路上有个小伙子抬眼一看他,蹦出一句“嘿,白眉大侠”,说完哈哈大笑,不是不得意的。
    他有个不大好的习惯--抽烟,为这说过他很多次,他反驳“我又没有别的爱好,就这点还要剥夺我的乐趣?!”,说得多了,我也渐渐放弃。只是他从来不会在公共场所和房间里抽,搬家,每到一个新地方,他先要在阳台上占个地方,摆个小凳子--那就是他的领地了,每次吃完饭,洗完澡或者看完一段小说,就出去点起一支来吞云吐雾。
    其实他在抽烟方面的花费并不多,大多数都是在书籍方面,从我记事起,他就培养我这方面的兴趣,那时家里的小人书在同学中是可以称雄称霸的,但我不喜欢外借,因为往往回来就面目全非了,并不是人人都像他那样的爱书,看书从来不折页,看不完就记住页数,不行就用书签,手脏时不会摸书,翻页拿书都用两只手,否则很容易撕页卷页,想想我的很多习惯也是从他那里潜移默化来的。在工资还不很多的时候,他就会每月固定给我20块零用买书,我还常常耍点小心眼,拉他出去买,这样看中的书就不用自己掏钱了。他不常出差,但是出差就会给我买书,我们曾经花了三年时间,辗转武汉,南宁为了凑齐一套书,那种在大书店,小书摊寻觅沧海遗珠的快乐现在很难体会到了。那时我每晚都会做梦,无论什么梦境--躲避灾难,被人追杀,拯救世界等等最后都会在中途拐入书店,在风格不同的书店里,寻觅到稀奇古怪的书籍,可惜来到广州,看到了那么大的购书中心,我却再也没有做过那种梦了,童年那种渴盼大概已经转移了方向吧。
    扯远了,虽然在读书方面他给了我很大的自由和支持,可是我小时候并不怎么亲近他。他那时性情暴躁,几乎每天都要发一次脾气,对我或是妈妈。记得我曾经祈祷如果哪一天他不发脾气,我就给菩萨磕响头,有天快临睡觉我很高兴愿望终于实现,不妨他又为一件琐事高声斥骂,我心灰意冷,放弃了这个祷告。因此我总是很怕他,有时心疼妈妈,有时为自己委屈,激动的时候甚至想离家出走,妈妈却总是好脾气,两头打圆场,告诉我,把他的话“右边进左边出”,我却仍然难以和他亲近起来。其实他每次发完脾气也很后悔,看我不理他,会装做没事的来问“吃什么菜”或者其他琐事,如果我回答了,他就松了一口气,如果不理,他就隔三茬五再来说点什么,直到我松口为止。很奇怪的是上了高中之后他不再打我,也几乎不骂我,高一时军训玩的很疯,成绩直线下降,他也没说什么,我非常不好意思,只好再把它拉回来。后来考入大学,他也很开心,只是每次电话时总会笑着说“你妈昨晚又哭拉,我劝她半天”,但我知道,其实他也是很想我的,每次回家嘴都合不拢,弄一大堆好吃的给我却躲在家里从来不送我上车。
    他很细心,上初中时他提醒妈妈给我买内衣,例假的时候弄红糖煮蛋给我吃,我也开始明白为什么每个月总有几天是他代替妈妈洗碗。叫我坐的姿势要文雅;吃饭时不要从下巴漏出来;挟菜不要挑挑拣拣;递给人工具时要将把手对人,尖锐的那头对着自己;行人靠右;吐痰先吐在纸上再扔进垃圾箱;住集体宿舍刷牙时吐水要轻,以免飞溅到别人;打电话要等别人先挂等等,总之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很感谢你,老爸!
    他的厨艺非常好,在他的悉心烹饪下,我几乎不挑食,有时闻闻厨房的味道就知道他在做什么菜,他笑我是“美食家”,怪我只吃不做,每次我做什么时却嫌我碍事要我歇着,他是不介意做“家庭煮男”的,每次我说“嗯,好吃”,他就很开心,却不再挟我喜欢吃的菜,有时还会阻止老妈的筷子,所以渐渐我也学会把我“不喜欢”的菜挟给他了。
    我常常嗔怪老妈“重男轻女”,因为老妈说那时还想生个弟弟,老爸不要,说带好一个就比什么都强。我两岁时学人说脏话,他“啪”的一巴掌打过来;五岁在幼儿园拐了另一个小朋友骗老师要上厕所跑出去逛大街,他罚我在洗衣板上跪了半小时,还有一些我记不清的缘故斥责我打我,但他从来只打我屁股,而且上了高中就没有再打过我,我知道他心里其实是比谁都疼我,希望我开心健康又能正直的成长。
    他其实是个很沉默的人,不大说话,但是不经意时会蹦出一句惹你开心,妈妈是个没心没肺的更不会甜言蜜语的人,倒是他还偶尔对着“老妈”叫“靓女”,逗得老妈要啐他。他不开心的时候也很少和我们说,奶奶去世也没见他怎么哭,倒是有一次不知因为何事和他争辩,我不理他。事后妈妈告诉我,他对妈说“只怪我没给你们什么好条件”,说到流了眼泪。我不禁心里一酸,从此再也不和他争辩什么。
    那么爱我的老爸,因为妈妈怀着我而放弃了去武汉读研进修的机会;因为我一放下就哭,他在寒冷冬夜穿着棉大衣抱着我坐了整整一百天;从来都是家里起得最早的人为我们做早餐;从没为我的学习成绩打骂过我;冬天会起来为我盖被子,夏天为我关风扇;修理改装家里所有的电器;琢磨出那么多美味佳肴,虽然很多碗勺都是你摔坏的,我还是要说,我很佩服你,老爸!
    他年纪渐渐大了,脾气却越来越好,有时像个老小孩让我怜惜,甚至有较母亲更亲近的感觉。他一天天老去,我一天天长大,看到他因为剖鱼流血的手就要晕倒,听到他流泪的时候也想哭,看到他因为某出电视剧笑得眼泪都要出来时就不禁莞尔,看到他两头奔波照顾病中的老妈而日渐憔悴让我心疼,看他因为我中午打电话回去问候而笑得很开心就很欣慰,看他不管我玩到多晚都等我回家而不再晚归,看他的头发渐渐花白,看他的眼袋越来越松弛,看他的力气不那么大了,看他有时要叫两三遍才听得到,看他有时做菜很咸他却说不,我知道,那是他的味觉系统在慢慢退化......我很惶恐,以前都是他保护我,现在要换我保护他,照顾他,搀扶他,帮他买爱吃的烧鹅,买他爱看的杂志,和他聊聊政治军事天文地理的话题,问他这个足球运动员的姓名那个电子元件的构造即使我并不感兴趣,我想我要变得更坚强健康快乐,记着“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我希望能弥补以前对他的疏离,希望他吉祥安康,然而,然而,终有一天他是要离我而去的吧。
    我亲爱的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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