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andymm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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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email1983(2003-06-23 21:53:30),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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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t】
1
我是透明的。饱含某种不确定的因素。于是我开始记录这个故事。我要把某段时间的某宗情感倾吐出来。
我会消失。
我是六月忘言。
六月轻易就到来了。天空骤然变得尉蓝。
我居住的这个城市处在亚热带。夏天一直会持续到十一月。冬天不会有雪。只是夏天有台风。今年第一个台风被称做莲花。只是没在这登陆。
那几天我一直在期待,渴望狂风骤起。我在街头闲逛。直到Sola打电话叫我回家吃饭。
不久,新闻说莲花已过。
我失望。踢着脏脏的布鞋,双手插在裙袋里,低着头走上人行天桥。
2
Sola是一种植物,词典里解释说是粗糙田皂角。
但她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共同经营一个名叫“我们”的小店,出售廉价的咖啡豆。
地点在淘金路。面积只有50平米。只摆得下几张细细的木桌。有一个长的书架。在书架与桌子中间,种着半人高的绿色植物。
店面刷成深棕色。透明的落地玻璃橱窗。常有过路的女人往里看。只是我和Sola都知道,她们看的不是我们的店,而是玻璃映照的自己的影子。
有些人爱的不是你或是你连带着的东西,而是他们自己。只是很浅显的道理。
正如Sola说的,她是爱我没错,只是在某些关键的时刻更爱她自己罢了。
小店的生意总是很冷清。从来没有坐满过人。所有来的,都是些文艺工作者。Sola是某报业集团的摄影记者。
而我是个学生。有时晚上去培训中心教别人学广告设计理论。这种身分很特殊,既是学生又是老师。
在生活中,总是很难找到平衡点。到底哪一个角色比较适合自己。又或许哪一个都不适合。因为我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
在我身上,什么也看不到,我是透明的。我一直相信。
3
遇见bir,并无任何先兆。只是在他打过来一个笑脸的时候,电脑居然突然罢工,我一直看着那个笑脸,骤然静止的屏幕。
这样的记忆是没有声音的。事情进行过程中意外定格。没有说完的话语,没有做完的事情。徒然留下一声叹息。
你们的情缘注定是伤感的。Sola说。
没客人的时候,我们坐在木桌上,晃动的双脚,摊开手掌看彼此的掌纹。
她说你的生命线在最美好的年华突然断开。感情线却很明晰,没有多余的爱情。
但是我会有两个小孩。她把手握成拳头。递给我看。
在拳头的尾指侧面的地方,有两道深深的纹路。她轻轻抚摸,低声说,这是我的小孩。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
我笑。
跳下桌子摆弄收银机旁边几支向日葵。阳光射进来。六月的天气,炎热的夹杂着蝉鸣。
这个城市的气息,浓重而强烈。盛容而颓唐。常常,我被拥挤在其中,找不到可以对视的灵魂。
但是自此之后,我生命里只剩两个灵魂。一个是Sola,一个是Bir。我是如此彷徨。
有时我害怕,在我最美好的年华,我爱的人不在我身边。而我却要从此消失。无法享受你的深爱。
4
有一次我问起Sola,爱情究竟是什么。
她抽烟。笑笑说,怎么了?不好玩的。你千万不要试。
有客人投诉在咖啡粉中找到一些烟灰。完全是因为Sola在磨咖啡豆时一边抽烟。我们的小店,充斥着红双喜的味道。
只是我吸这种二手烟,已经快4年。Sola的烟史已快4年。
她叹息说,时间过得真快。刚看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
一边爱怜地抚摸我的长发。它们被扎成麻花辫,温顺地垂在胸前。
某个黑夜,我抱住她。眼泪一直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闻到了死亡粘乎的味道。那么接近。渐渐的,演变成血液里一种熟悉的气味。
就是某个恐惧的瞬间。Sola过来吻我的额角。她的认真与温柔,让我释然。
直到某天,我突然失明。
【Continue】
1
冷吗?她问。
不。我说Sola我可以试一下烟的味道吗?
她沉默了很久,忘言,我可以为你戒烟。
可是我知道她烟瘾很重,她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候把自己交给了魔鬼,她总是没办法控制自己。
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
在许多寂寞的夜晚,她把不同的男人带回我的家。我被困在小小的房间里,竖起耳朵听他们愉快的笑声。
烦躁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或是上网跟Bir聊天。像一只困兽。被强制失去自由。
以成全她的放荡。
我对Bir说,我爱你。他答,我也是。
几乎是在一瞬间,我听到外面轰隆的巨响。一切似乎像要停顿。然后屏幕一闪。完全黑暗了。
我哭着捶打着房门。Sola,开门。打雷了停电了。开门。
可是外面悄然无声,只剩下窗玻璃外剧烈的闪电与雷鸣,震耳欲聋。
我坐在木地板上整整一晚上,用手臂紧紧环抱住自己。直至凌晨她回家。
2
我病了,只是没有人愿意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躺在病床上,眼睛看不见任何光线。
我知道我和死亡已离得越来越近。
我依然是害怕,在最美好的年华,最爱的人不在我身边。
Sola依然会过来亲吻我的额头,只是温暖不在。我的伤痛已经不是她可以安抚的了。
有时我会厌烦地扭过头,却被她强制扳过来。
我讨厌她蛮横的爱。在她的控制下,我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走路。
身上,被烙上了她的往事她的观念。
我的一切,不能自主。
包括爱情。
Bir说,你来吧。我带你去溜海河。
我说好。你等我。在我尚且美好的时候,我得去见你。
然后我天天祈祷。请让我重见光明。哪怕只有一天。
我只要看一眼我爱的人,我在这趟红尘里唯一遭遇到肯为我排解寂寞的男孩。
我在人生最落寞最低潮的时候又是最美好的年华邂逅到他。然后相爱。
前路苍茫,这条路到底通往哪里。又到哪里要突然结束。
我在黑暗里辗转反侧,一边听着他常听的音乐。感觉幸福是这么近,又是那么远。
永远无法捉摸。
我的生活,被别人操纵。从来没有决定权。
3
失明的第五天早晨,睁开眼,我突然看到了阳光。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厄运已暂时过去。我重新获得了光明。
只是医生给我的原因依然模糊。可能是视觉神经受到震荡。
我笑了笑。事情的真委已不想再去追究。
我回家,发现Sola真的不再抽烟。我们变成陌生人一样。
我故意疏远她。而她没有了烟草的依靠,脾气变得暴躁。大声讲粗口。性格里温柔的一面已彻底不见。
我只是沉默。在网上对Bir说,她是个可怜的女人。变得凶狠,但这不能阻止我爱她。
总有些原因让人变得疯狂。
因为我要离开她,所以她疯狂。
曾经在漫长的5年里,我们互相依靠,互相取暖。而如今,有人取代了她的位置。她有理由从此虐待我。
如果暂且把她当成男人,那么结果就是,我,六月忘言,最终背叛了她。
而她是个女人,我们无法成为恋人。结果会更甚,这意味着背信。比背叛更厉害的一种伤害。对于两个曾经患难与共的好朋友而言。
我承认。
我对Bir说,给我时间,我要对她好。
他在那边沉默。
我想冬天,可以陪你看第一场雪。
4
八月,一个真正的台风到来。之前我和Sola都没看新闻。所以完全没有准备。
风骤然凶猛起来。我在店里擦玻璃。当斜的雨横扫过来的时候,我开始尖叫。Sola,是台风来了。
她也叫,穿着拖鞋蹦起好高好高。
我们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冲出马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
跑到路口的天桥上,解开头发,头发被狂风打散,飘舞,然后高兴地尖叫。
天空上是大朵大朵的云极速掠过。灰紫色的,暴雨就要来临。
在风中,我突然沉默。
从背后紧紧抱住Sola,雨点打湿了视线。我们在雨中站成一道风景。
风疯狂疯狂地肆行无忌。淹盖了一切声响。路旁有大树突地被连根拨起。高楼上传来令人颤栗的玻璃破碎的巨响。
我们仍是站立着,稳固地站立。Sola用她的双手紧紧抓住了天桥的栅栏。
我想哭。我钻到她面前,背靠着栅栏,我对她说,Sola,谢谢你。
她脸上是紫青的,闭着眼。雨点狂刷在她脸上。
我想她会很伤心,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对她说感谢。我们已经回不去以前单纯只有两个人的生活了。
我长大了,我恋爱了。
很久,她没任何一丝表情。像一尊雕像。
我说Sola,我要去北方。
她终于开口,睁开眼,低下头看我的脸。六月忘言,你记住,北方没有台风。只有寒冷。
她说。我要把你从这里推下去。因为爱你,我可以杀死你。
5
Bir,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关于Sola的故事呢。
是的,你说过她是个可怜的女人。
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三年前,为了她,我放弃了我的家庭呢。
嗯。
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我离家出走的那一年,她为了我,放弃了一段婚姻呢。
……
我们是在五年前认识的呢。她也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她从外地追随男友来到广州。
22岁那年她找我陪她去做人流。那个男人甩了她。
我才17。
我没有恋爱。她的精神一直影响着我。
我想我很容易接受爱情,但我不相信它。我知道爱情是不会持久的,除非我马上死去,我的记忆就永远停留在有爱情的那一年。这样我不会悔恨。
世界就是美好的。
你看看我写下的这么多文字,我从来就很清醒,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坚韧的人。我有一双冷漠的眼睛,看透了问题的实质。
我并没有在该快乐的时候快乐。溶不进这个世界。只是在Sola的保护下才得以成长。
如果今夜你梦见了我,那我一定是透明的,没有重量。我已经被烧成灰烬。
我不绝望,因为我从来就没抓住过什么东西。
是的,从来没有。
包括你。也没被我拥有过。
【End】
1
十二月,北方开始下雪。
他接到六月忘言的电话,她说她在机场,很快就可以跟他站在一起看雪。
傍晚他们见面。
她说,Bir,我可以跟你生活在一起一段时间。
但是你不要问为什么。我只是想让你清楚,我,六月忘言,其实并不可爱。终于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他们牵着手过马路。大声笑着往前跑。
幸福其实又是极其简单的事。快乐有时也是可以持续很久的。每个女人内心都会渴望有一个家。安稳地生活。
夜晚他们睡在一起,她要Bir抚摸她的脸。问,是不是很美好?
嗯,你说过,你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了我。你看,忘言。你最美好的时光,你爱的人在你身边,你是幸福的。
她突然掉下眼泪。点头说,是的。是的。
她没有忘记八月的那场台风,和她紧紧相拥的那个女子。
她说她是透明的。充满不确定的因素。一转眼,已过去大半年。
2
她在市中心租了间房子。有大大的落地窗。阳光总可以轻易透进来。她喜欢那种早晨被阳光吵醒的感觉。
阳光是喧哗着进到她的屋子的。就算是下雪天,也总会一点白白的阳光透进来。
窗边有一张藤椅,她总是坐在上面思考。然后跑到电脑前工作。
她写作。写那种温情的,充满小女人气味的小文章。她要向世界显耀她的幸福。
一整个冬天,她都在他身边。给他做饭。帮他洗衣。甚至为他织毛衣。
Bir笑着说,你不是说过你不会织毛衣的吗?
她只是温柔地笑,学的。只要你认真去爱一个人,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然后他揽着她,或是亲吻她的脸颊。
半夜她总是起来抽烟。在大大的落地玻璃前吞吐烟雾。月光静静地流泄。他在睡梦中的笑脸,充满稚气。
她爱怜地抚着他的头发。替他重新盖好被子。
然后沉默地陷进回忆。
有时候她问,这样做,你满意吗?对着空荡荡的空气。她来回踱步。
3
冬天终于过去了。她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脱掉身上厚厚的大衣。
她现在习惯把手放在肚子上,安静地倾听里面的任何动静。只是还太早。这个属于冬天的孩子,会在今年的冬天出世。
她会把她打扮成她母亲的样子。扎两根长长的辫子,温顺地垂在胸前。
或许在台风到来时,她也会像她母亲那样快乐的尖叫。
她握起拳头,仍能看到上面两道深深的纹路。我有两个孩子。她想。
晚上Bir回来。她替他脱下外衣。说,Bir,我做得好么?
Bir说,当然了。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我怀孕了。
她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讲话。Bir,只是有很多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我想一切都应该平息了。因为我很累了。
你知道吗?当我以六月忘言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我从没想过,原来相爱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你是个很可怜的男孩。但是你仍要感谢我,因为起码,在某一段时间,我带给你快乐。
她起身收拾行李。Bir看着她把衣服一件一件往箱子里叠进去。
她转过身亲吻他的脸。我给了你,六月忘言所不能给予你的东西。
她消失了。
我说过,你们的情缘是伤感的。
她看着他的脸,从怀疑转变成愤怒。
然后用很缓慢的语速说,你可以杀了我。因为是我间接杀死了她。
但是你要看清楚,这张脸,是六月忘言的脸。这个孩子,是六月忘言的孩子。我给你的这点爱情,是六月忘言完成不了的爱情。
一切。只是我代替她来完成。
她突然捂着脸,蹲下痛哭。
有一天晚上,她在医院往楼下飞身而坠。我当时刚从她楼上下来,亲眼看着她从天而降,像布娃娃一样破碎在我眼前。
下楼前,我告诉她。你不能去北方。因为,你得的是Cancer。
4
一女子走到寒风凛冽的街上。流离失所。一切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那个在台风中快乐地尖叫的女子,最终消失。
如她所愿。她的记忆永远停留在有爱情的那一年。她不会悔恨。并且,有个一直深爱她的女人帮她完成了心愿。
上飞机前,她拨通了他的电话。她留言。Bir。其实我就是Sola。你猜到了没有。
你肯定没有我那么爱六月忘言。
为了她,我放弃了差点到手的幸福婚姻。为了她,我放弃了我原来的面容。为了她,我甘心为她抚养一个你们的孩子。因为她,我以后,注定要在懊悔和落魄中过活。
她轻轻地挂上电话。
头顶响起登机的广播。她看看显示牌。时间是2003年4月1日。愚人节。
上帝跟她们开了个大玩笑。
她把手放在肚子上,对里面未成形的生命说。忘言,我希望可以把你重新生出来。
她把手握成拳头。笑了。
只是。我该去哪里为你找一个父亲。
她盘算着日期。孩子会在十一月份出世。
她也许会在临产前一星期来北方,让忘言来得及看到下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她肯定会很高兴。
这是唯一一个她没有完成的心愿。
就是冬天,和心爱的人一起,看第一场雪。
她永远记得。
5
若干年后,也许还会有一个女孩在日记里写同样一句话:我是透明的,饱含某种不确实的因素。
我会消失。
我是六月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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