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tzxcn(zhou)
整理人: acme627(2003-05-15 16:53:1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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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前些日子,看到别人上的关于安乐死的贴子,心下恻然,忽而想到了你——最疼爱我的舅舅……
四年了,你已经离开我们四年了……
往事如尘,但,心痛依然。
二
你一定累了,很累很累……
从你罹患鼻咽癌开始,你已经与癌细胞博斗了整整三年。
开头,鼻咽癌还是早期,而后,癌细胞又转移到胃。
这段时间里,什么样的药你都敢于尝试,什么样的治疗你都全力配合,什么样的手术你都愿意接受,什么样的痛楚你都可以忍受;你的头发因为化疗已经全部脱落,你的半个胃已经切除,你的咽喉、食道、胃以及全身的皮肤和血管,都已经成为医药的实验品。
可是,你的乐观让我们所有人都为之感染,你的意志连医生都为之动容——因为你,大家都心存希望!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化疗也像初见成效,当每一个人都欣喜地以为,你以你异于常人的意志,终于打败了在你体内四处逃散的癌细胞,噩耗,却在这时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里——你的癌细胞从胃,又转移到肺,且已是晚期。
那么坚强的你,终于倒在了病床上,尽管你始终咬牙坚持着,不打杜冷丁,按时化疗,按时吃药。
但那冷酷的死神还是一步一步地向你逼近,缓缓地向你逼近——这个冰冷的神,他不肯快,也不愿意直接,他要你承受世间最长久的折磨,然后看着你一点一点迷失自己,他要让我们为你,一点一点淹沉在对死亡的恐惧与悲痛中无法自拔。
可是,一直期待奇迹出现的舅母,还是四处求医,到处寻找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偏方,将什么水鱼,什么癞蛤蟆,什么壁虎,什么蝗虫,以及一切医书上有提到的、没提到的动物,就这样合着我叫不出名字的药材,熬成了颜色难辨的药汤。
然后,这,就成了你每日必修的功课。
每一次,你努力将这些东西吞入遍布满癌细胞的咽喉与食道时,舅母总是满心期待,其实你很清楚,你不过是咽下了舅母天真的期待和执着。
有一次,轮着母亲看护你,你悄悄地把丰儿,你挚爱的孩子,还有你同样挚爱却依旧天真的妻子,托付给她。其实,你很清楚,我母亲自己也是伤痕累累,不堪重负,但是,你没有办法啊,在这个世上,除了你,有谁能给丰儿最好的家呢?
三
就在你卧床两个月之后,医生终于还是中止了你的治疗。
疼痛让你几乎整天都处于昏迷状态,母亲和舅母悲恸之下,只能喋喋不休地纠缠着你的主治大夫,让他把一支又一支的杜冷丁打下去。
谁都知道,这结果,只能是让你的痛楚一次比一次更加剧烈,让你的挣扎一次比一次更加揪人心肺。
到最后,就算是你偶尔清醒的时候,你那肿涨的舌头也让你说不出话来了,但是,就算是这个时候,你也还在用那疲惫的眼神和含糊不清的语音,安慰着围在床边悄然落泪的我们。
记得那一天,我到病房里看望你,你居然是清醒的。
当你看到我,你的嘴角边居然泛起了一丝微笑——那是怎样的一种笑容啊!你的两边脸颊肿得几乎让我看不出你在对我牵动嘴角,你的脸色是久不见日的那种青白,见不到一丝血色,你因化疗而脱尽的头发现在渐渐长长,只是那颜色——那该是形容枯槁的百岁老人才有的啊!
而你,还不到四十!
你望着我——我终于发现,只有你的眼神里的那熟悉关爱,才像是我至爱的舅舅——又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回……回来……了……”
你仿佛是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才缓缓地从吵哑的喉咙里,艰难地吞出这么几个模糊不清的字音。
是啊,回来了,回来看望你了——最最疼爱我的舅舅!
心里有许多要说的话,可是最后,我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样的你面前都只能是泛力的轻描淡写,于是,我只能握着你的手,默默地立在床边,久久,无法回应一个字!而眼泪,只敢在眼眶里打转……
很快,你又陷入了昏迷中,我在泪眼朦胧中,恍惚听见你的呓语,似乎在喊着我的小名,仿佛又回到了我的童年、少年……
在星期天清晨的雾气里,你渡过那条静静的小河,从对岸带来苹果和小鱼干,哄那个因为天天喝着苦麦汤皱着眉头的我;
在下着雪的冬季,你从遥远的江北捎来北方的土产小吃和各式的小玩意儿,给那个一放假便天天掐指计算你回家日子的我;
在父母对没考上重点高中的我失望之极,父亲甚至打算让我报考中专的时候,你仍然那样亲切地给我鼓励,支持那个想上高中想念大学的我;
在我考上大学的那个暑假,你甚至于比我的父母还要雀跃,居然在星级酒店里奢侈地宴请了所有亲朋来褒奖我……
我想,我永远记得从前所有关爱着我的你,但是,眼前的你呢?为什么远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让我觉得陌生呢?
以往的那个沉稳、坚毅的舅舅,真的被时光与疾病夺去了他应有的慈爱和光辉了么?
我最亲爱的舅舅啊,你仅仅来得及分享我上大学的喜悦和工作的喜悦,我还有许多许多的幸福没有找到,还有许多许多的话没来得及告诉你啊。
我的路,还很长很长,你的路,也该有那么长,不是吗?
但是终于有一天,异常清醒的你,费尽了所有气力,让我们明白,你要安乐死。
一直为生存而努力的你,居然对我们说要结束你自己的路了!
没有人愿意相信这是你的决定!
你一定只是不想看到我们为你悲伤落泪的模样,不想成为我们的负累,才提出要安乐死的吧?
你是那样体谅家人,为了少麻烦人,你只要清酲着,就会对我们说:“上趟侧所。”
尽管你每天都只是躺在病床上,但是只要你还能动,你总是坚持自己擦拭身体。
每到夜里,就算是再痛苦,你也是尽量咬紧牙关不呻吟,因为你怕长年在床边护理的家人劳累、担心。
医生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坚强的癌症病患。
护士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干净的癌症病患。
就在你去世的那一天,那些医生和护士,几乎都为你落泪了。
四
葬礼上,隔着冰冷的玻璃罩,隔着挥之不去的寒气,我又一次见到了你那苍白如纸的脸,约莫寸把长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在我不熟悉的这两年间已全变成了灰白。这和我最后一次在医院里所见到的情形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如今我们和你已是阴阳相隔了。我多希望眼前的你还生存着,哪怕还是如那天我看见的你一样,只能发生模糊的嘟哝声——甚至叫不出我的名字。
灵堂里,致词,告别,大家围着你绕了一圈,之后,殡仪馆的人动作麻利地把你放到一辆小推车,准备把你送入你在人间最后的停留处。
听着那些殡葬人员用公式化的语调指挥着我们向你默哀告别,看着他们带着冰冷的表情推着你走向死亡的最后一道程序,我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三言两语之后,我的舅舅,就这样在依然生存的我们面前永远消失了么?
我的心一下子抽痛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那么真切地碰触死神带来的伤痛与悲哀。
过道里,和暖的阳光斜射下来,温柔地洒在我们身上。
站在光影里,我忽然听到有人在悄声议论:安乐死也好,已经拖了三年了呀,这不是活受罪吗?
早早解脱,这样好吗?真的好吗?死去的当然是一了百了,可是活下来的人呢?他们还要带着那么巨大的伤痛与打击,继续他们面目全非的生活啊!
你是舍不下你十岁的孩儿的,你是舍不下你的妻子的,你是舍不下孤独的老母亲的,你是舍不下所有爱你至亲的朋友的,若是有那么百分之一的机会,你也一定不会走的!
是这样的吧?
亲爱的舅舅,能回答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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