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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十二.鸽子
发信人: pin_105.6(品)
整理人: qdanger(2003-05-13 12:32:57), 站内信件
十二.鸽子

在科大报道的那天,鸽子还没醒,他不知道自己竟然能考上大学,所以临上火车前喝了很多酒,没人知道他开心还是不开心,很多朋友聚集在一中的那个大球场上,放鞭炮,点篝火,唱歌,跳舞。鸽子始终在喝酒,安静的与每个人碰杯。

火车上的两天里,鸽子除了喝水就是睡觉,混噩了一路。刚出火车站就能看见一块大红牌子,写着科大的名儿,牌下已经零散的围了些人。鸽子拎着行李站在举牌子的姑娘身边。跑过来帮他拿行李的男人长相很老,和老师一样,前帘的头发都秃了,声音也是很沉的那种,“嗨,新生?”鸽子的眼神明显得反应缓慢,“啊?叫我?你是接新生的老师吗?”那个男人一脸的尴尬,“我也是新生,比你提前到会,想问问你从哪里来的?”鸽子瞄了他一眼,“你是新生?”心里想这家伙多大考的啊?儿子是不是都该娶媳妇了?“你呢?”

这男人,不,这男生的确显得老,又来几个特别闹的姑娘,在旁边没呆多久便扯他的胳膊叫他,“老师,我们什么时候走啊?热死啦。”那男生还得不停的解释自己不是老师,是学生。一片惊奇后,女生们就埋起脑袋小声讨论了。“你好,我叫宋克明,哈密三道岭的。”鸽子点点脑袋,“我,就这儿的。”那个男生的莫名其妙的空,另一只手也伸向了鸽子,“你好,我是廖宁刚,肖尔布拉克的。”鸽子看见一个黑脸从秃头身边钻进来。接过那只手,鸽子还是回着,“我,就这儿的。”那儿化音尤其明显,当时也不想想脚边的行李,或许鸽子就认为自己是这个城市的,因为奶奶住在这里。

一个年轻的女人,她说她是老师,皮肤特别白,长得到是一般,脖子上吊着金链子,细细的反射着执烈的阳光,闪得鸽子眼睛生疼。鸽子以为又是个长得老相的学生,偏过脑袋点了根烟。或许那个时候吸烟的学生不少。但象鸽子这样在公众场合就吸烟的学生还是很少的。那个女人一边大声招呼着聚集在牌子周围的人,一边看着手腕上的表。鸽子还悠然的嘬着烟,突然黑影一闪,嘴角就挨了一巴掌,那一巴掌,可能不是有意的,鸽子第一次被女人打,自称是老师的女人也是有点慌张的,她的本意是拍掉鸽子手上的烟,没有要打的意思。也怪鸽子恰好放下手,低头看鞋。所以……

鸽子那个时候已经习惯用怪异的眼神看东西,而且目光很凶。那个还强调自己是老师的女人,竟然象个学生一样不住的弯着细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打那烟去,我本来想说,不要吸烟,可太吵,对不起…….”鸽子笑了一下,“你真是老师?无所谓,不抽就是。”再多说下去,可能就没人相信了,一个学生的表情和眼神在那个时候就吸引住了老师,鸽子后来强调自己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不该发生的,却还是会在不久后发生。

宿舍在七楼,鸽子住的恰好是七门,七号床下铺。这些都是那个叫宋克明的家伙告诉鸽子的。鸽子当时正在翻包,抽出几件队服,还都是印了七号的。宋克明大力的拍着鸽子的背,让鸽子有些反感。“我说,这学校是你家开的吧?我操,七号楼,七楼,七门,七铺,连你的球衣都他妈是七号,太邪乎了点。”鸽子本想丢个脸色,可这么一听,乐了。“还真是的。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廖宁刚也凑过来,“今天好象是暂时这么一住,明天就该分了吧?我想应该是的,我听人说,还可以申请公寓啊什么的。只要有钱。”鸽子听着,手里的衣服就都回了包里。

这个晚上,鸽子认识了另外的七个人,熊琪哈密人,宋克明哈密三道岭人,廖宁刚“英雄本色”的故乡肖尔布拉克人,他包里还有两瓶“伊梨特曲”。黄春,一个姑娘的名字,脚才穿三十五码的鞋,他告诉鸽子,他是和硕人,他的家伙有七根半火柴拼接的长度。鸽子没看,相信了。王刚,一个大众名字,说是博乐温泉人。如扎洪,乌鲁木齐人。维族。话很少,一开腔每个字都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发音。最后一个据说是农民的儿子,叫何小兵。鸽子没跟着笑,“你们吃的都是屎。”那个何小兵就特别高兴,“是,我就喜欢拿自己的屎浇地。”笑声没了。鸽子回忆当时,其实气氛挺紧张的,几句介绍,年轻人都开始找未来的仇家对手。鸽子觉得无聊,象个爷爷似的听完就睡。轮到他,他只这样介绍,“公寓楼的。”他们想,这北京爷们可能说话就这样牛。

鸽子第二天真的去了公寓楼住,不就多交八十来块钱嘛。无所谓。四个人多清净,环境也好独立卫生间。不知道有多好。

等另外四个人的空,鸽子对着房间里半截镜子不停练习微笑和礼貌,他知道住这的孩子背景肯定不会浅。

第一个,宋克明。鸽子的眼睛都瞪大了。他后面跟着黑脸的男人,一看就是爆发户,一手的金戒指。煤矿上有钱啊,没办法。那男人还喜欢大声的说话,大声的吐痰,“咳~呸,明明啊,公寓就公寓,你得保证学习好啊。给你老子争面子,学好了生意就大,让那逼养的臭女人看看,操。”鸽子背靠着窗子,眩晕的听着老头的东北调。呆滞的望着那黑老头离开。

第二个是如扎洪,是一个顶着花帽,手没到,肚子先到的长辈带来的。如扎洪说是他爸爸,很礼貌的伸手握着鸽子和宋克明“我们维族么,钱多不多,少吗不少。汉族人的饭么我们不习惯,娃娃吗,要好好的环境里生活。小嘛,学习是前面的事情。朋友么,全国都是,我们如扎洪嘛,胆子小的很,朋友帮帮吗,就厉害啦……”并不完全听得懂,鸽子和宋克明对望了一眼就很有默契,不住的点头,不住的表示欢迎。他们都怵,那只捏着他们手的大手实在很有力。而且象没进化完全的猴子,全是毛。

最后一个,就是那个廖宁刚,鸽子在他来之前一直闭着眼睛想,如果老天那么绝的把廖宁刚也弄过来,他就不搬了。算前辈子和他们几个有仇,不得不在一起混。如果不是,那么还要想办法离开这几个怪物,可老天给这间屋子的最后一个人果然是廖宁刚。

又是一个晚上,熟悉却又陌生的没有话说。四个人坐在各自的铺上,相互的张望着,抽自己的烟,喝自己的水,想自己的事儿。偶尔拥挤一次,不是在壁橱拿东西,就是在厕所门口拍拍门。其他的,就如同是生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默契,或者是一个世纪那么久的陌生。

廖宁刚是个爱喝酒的家伙,每天晚上他都喝两口,整间屋子里都飘着酒香。说来也真怪,整栋公寓楼里,就这207是最安静的宿舍,每天路过门口的男生都看见里面和没住人一样的安静,各干各的事情。能在傍晚看见宋克明边刷牙边在门口抖膀子。还有那个如扎洪,在别人的眼里和老外一样稀罕,他除了抽烟,就是抽烟。鸽子则更象正常人,傍晚跑步,一身臭汗回来洗澡,哼几段歌,然后灯一黑。屋里就和没人一样,连呼噜都没人愿意打。

对鸽子来说,如果生活就这样下去,到也是非常惬意的,谁都不耽误谁,谁也不打扰谁。一周以后,其他宿舍的人进出不是兄弟一样的勾肩搭背,就是仇人一样的横眉冷对。207这四位到好,还是陌生的你请我让。可能鸽子从报道后任何事情总是走在他们前面的缘故,鸽子做什么事情似乎都有优先权。他要刷牙,人家宋克明立刻跑去过道刷。他要喝水,人家如扎洪就赶紧清嗓子,朝窗台边站。他有一回,拿了廖宁刚的酒杯子,其实鸽子是要把它朝窗台上放放,味儿太冲。没想人家廖宁刚兴奋的拎着酒瓶就开盖。

有人说,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不会有永远的朋友,鸽子那就该理解生活里也一定不会有永远的安静祥和。

宋克明冲进宿舍的时候,脸色苍白,“谁有二百块钱?”三个小伙子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如扎洪的嘴角上还挂着面条。依斯兰,没办法,汗餐不能吃,民餐又不好吃,干脆自己煮面条,能不能吃都得吃了。廖宁刚是一口小酒一口饭,还得背着如扎洪的脸,鸽子叼着烟,望着饭,好象是饭欠他的。宋克明还在大嚷,“赶快,谁有二百块钱?”

不问不知道,这么老相的孩子竟然为了女色忘记自己的尊容什么模样,想买件牌子货,给那个姑娘显摆显摆。鸽子鄙夷的笑着,顺手扔出二百大元。令在场的诸位都张大眼睛,黄五十常常见,蓝色老人头可不多见啊。学生,不是老板。这鸽子什么来路?

那只在空中划了优美弧度的手让几个人顿时熟悉成了难兄难弟,生死之交,或者莫逆?追究起来,还不就是手里捏着的两张蓝票子。再要追下去,他们热闹的还有什么?票子为了衣服,衣服为了臭美,臭美为了追姑娘。鸽子还是聪明的,“那姑娘什么样?改天,介绍给我们认识。”那口气,没得说,一派大哥的架势。宋克明连不都没敢说,接了钱,打了条,只撇了一个字,“美!”头晃得都快掉下来。胃口一吊起来,场面也就跟着热闹了。

为这个不知道会不会倒胃口的姑娘,剩下的三个人竟然能从晌午说到太阳落山,这男的讨论女生,恐怕也就是相互描述幻想的故事情节和幻想的语言声调。到最后,讲的还是不是这个女生?鬼才知道,恐怕这个女生也就讨论了不到三分钟,结果却是相互都知道一两件光荣的,或真或假的把柄了。

宋克明回来可能把他们都打醒了,要不就是让宋克明感觉自己象个外人。门一开,三个嘻嘻哈哈的家伙顿时收声。到是他自然的多,可能是憋得实在难受了。“鸽子,把欠条给我吧,想来想去,三百多的衣服,我能吃半个月呢。今天逛了一天,抗不住,简直就是跟踪,什么都没看上,跟了她一下午。”这话到是把屋里的安静给砸疯了。到处都是声音到处都在问,“她什么样?操,你到是说啊?”鸽子已经把条子给撕了。钱都没打算要,想要的就是谁把宋克明搞成这样的。

宋克明终于平息了三个爷爷的吵嚷,原来男同志不比女同志少咋呼,而且咋呼起来未必比女同志干脆利索。烟是点上了,宋克明却没坐在床上,他被鸽子用鞋带做了个拇指铐给锁了,还穿了根绳连着脚。他宋克明只能蹲在地上。烟是在他嘴里,可不是他抽。那种抽了一口什么都没抽着的感觉,大家都可能明白。鸽子回忆的时候说,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正确理解应该是这样的:烟屁是在你嘴里,可你抽不着,烟是在眼前,却熏着眼睛。泪是流了,痛苦的不是自己,是烟在嘴边,任凭如何吸,吸破天,都吸不着烟,可怜了那烟啊在自己这里什么用处都没有。这些道理乍一看,肯定不明白。仔细那么一想,换个位置,立刻就通了。

“说吧?不说,你今儿就算栽这儿了。”鸽子撇着京腔悠悠的说着,屋里还暗着,另外一个家伙甚至都快醉了,“宋克明,老子都喝了快半瓶了,你还不说,老子那空瓶砸你,有什么,大不了一条命。”着不是醉话是什么?廖宁刚已经把肖尔布拉克的名言都喊了,估计是不会有假,有什么?大不了一条命!不知道的就是他给不给得起?

如扎洪对汉族女生不感兴趣,表情虽然顾及,却仍有些好奇,在汉人的世界里生活了这么些年,民考汉毕业,所有的一切思想,意识都几乎被同化了。可〈古兰经〉里有些东西,父亲母亲那里传授的东西却不允许他轻易的容入异教徒世界,这是信仰和宗教的事情,是民族原则的问题,鸽子很少去评价。唯一肯定的就是如扎洪作为男性肯定是对异性身体充满渴望的。

据说那个姑娘叫燕子,三坪人,一米六二,纤细的身材,丰满的乳房,体恤衫是遮盖不住她峦峰凸现的身材,翘翘的屁股走起路来会让人浮想联翩。宋克明说着都吸流着口水,那三个人却都沉默起来。没有人理会宋克明,没有人记得松开他。

这个晚上,鸽子的床,在晃。

却没有人愿意问他,或者稍前已经有人的床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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