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kekezwj(菩提)
整理人: herijunlai(2003-11-09 02:04:3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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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很迟才知道，原来爸爸也很馋。
小时候，家里不宽裕，但是父母亲却很舍得让我们吃，五岁时全家还在东北，爸爸单位发了15公斤大米，我竟高兴地把米袋抱了起来，说，大米大米我要吃你。爸爸听了心酸，那些大米煮了饭，他们更舍不得吃一口，而是让我们姐妹吃个够，还逗趣地编了歌谣：“大米饭，炒鸡蛋，吃得小红满地转。”
会餐时捎回的苹果，开会时发的糖块，爸爸回家时，总可以从深蓝色的中山装口袋里变出这样美好的惊喜，当我们跳跃着把苹果送到他嘴边要他也尝一口时，他总是不耐烦地闪开，说，“我不爱吃。”那次校运会，爸爸偷偷来看我，买了一支雪糕，小心地擎着，因为人多找我不容易，雪糕已经开始融化了，他便催我快吃，我见他口干舌燥就要他吃，他还是没好气的一句：“我不爱吃。”总是这句，他胃出血住院，别人送来的水果，他统统要我们拿回家吃，理由永远是“我不爱吃”。
初二转学，颇不顺利，爸爸买了许多荔枝要为我走走后门。那时荔枝还很稀罕，也很贵，爸爸花这钱是要咬咬牙的，所以买回家，很宝贵地放着，谁也不能碰。我们绝少吃荔枝，实在太馋，就偷了几颗，两姐妹又为你多我少争吵，于是为了公平，又去摘几颗，如此几次，待爸爸勃然大怒地发现时，已吃了大半。这次他是真生气了，追着我要打。我关了房间门吓得大哭。良久，听得他在门外悲怆地说：“谁不知道荔枝好吃啊，你们馋爸爸也馋啊，可那荔枝是买来送礼的，还不是为了你吗，爸爸没赚到钱，不能让你们吃个够，是爸爸没本事，难为你们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自己也馋，听得心里那么难过。
我见识到他的馋，是大家都有了工作，日子开始安定的时候。他原来极爱吃甜食，各色蛋糕包点自然不用说，雪糕更是他的心头所好，有一次他一人一天竟一气吃了八支那种被称为“大脑袋”的甜筒冰淇淋。他一舍得吃，就如城门开禁，各色各样的水果美食他都乐于尝试，而且胃口很好，食量惊人。妈妈就说：“其实你爸很馋，以前是不舍得啊。”我们姐妹也投其所好，每次回家都买很多好吃的，看老父如孩子般笑眯眯地大快朵颐，真的好开心。
可是，这开心不长久，爸爸竟得了糖尿病。这种病，不能治愈，只能控制，而所谓控制，只能从饮食入手，少吃，而且要绝对忌口。
爸爸迟来的口福从此削减。有一阵，他连饭也不能吃，餐餐吃寡淡的蒸南瓜，开饭时怕自己定力不够，捧着个南瓜盘躲到厅里一个人埋头扒着。去年荔枝龙眼烂市，卖到两三元一斤，朋友成筐送来，他只有干望着的份儿。五月初五的裹粽，八月十五的月饼，新春佳节的年糕，爸爸人生里吃的快乐，就这样被限制，被禁止。实在忍不住了，他会不顾一切地偷吃，而妈妈总是不留情面地公开告状，这时候，爸爸只有涨红脸力辩：“我没有偷吃，我根本就不馋那东西！”大家都装作宽容地笑着，尽管心里不是滋味。
如今我不愿再去各种精美的饼屋流连，手指划过各种芳香甜美的蛋糕，我买得起，但是爸爸不许吃。我是他的女儿，我终于长大了，我惟一能回报的只能是给他买点好吃的，但是爸爸不可以开怀尽情地享用，他一辈子忍住了多少馋的欲望，我忍不住自己的眼泪。［陈麒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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