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pin_105.6(品)
整理人: qdanger(2003-04-15 10:52:5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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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鸽子
鸽子的初恋是很短暂却又扯不清的.高中录取通知书到鸽子的手里时,暑假已经快走到头了，之前的初中生活全部变成了片段,鸽子是如何都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全部碎成了片段.或许还能能记得三石在课桌下牵着的手.绵软而温暖.可鸽子否认了，他说那个假期以及假期后的高中生活,他真的想不起初中时代完整的一切.刚想到这个人，那件事就冒出来。很糟糕的那种混乱思想,甚至有些神经.
暑假的第一天，刘勇突然来鸽子家找鸽子,整整的三年,他们没有联系过.刘勇的个子已经和鸽子差不多高了。鸽子才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就没怎么长.刘勇含着眼泪告诉鸽子,他的父亲去世了。鸽子每每想起刘勇说的肌肉萎缩,就会很害怕,就是那个时候,鸽子再不乐意洗冷水澡,他宁可躺在沙子里蜕一层皮,也不愿意肌肉萎缩而死.用去一个晚上,他们回首了小学的童年生活,相互讲述了”青年时代”的初中生活,而现在是”大人”了.应该 做些大人做的事情了。
刘勇真的很聪明。在这点上，鸽子是不能与他相比的。
鸽子提出想去W市看看.可钱从哪里出呢?十六岁的孩子说话做事都开始显露些许成熟的味道,包括他们叼着烟,眯着眼睛沉思的样子,都配得上嘴唇边青色的绒毛.刘勇的沉思就显得不太自然,他总是在烟雾里,悄悄的抬头观察鸽子的表情.他来找鸽子就是为了钱的事情。
“鸽子,王哥不是开了个’喔铃’商行么?他每次都从W市进很多流行磁带.我们利用假期给他打工的话，不一定能去W市,而且还能捞到钱呢.”刘勇的建议非常的好,年轻人就是应该提前锻炼自己对社会的适应能力.鸽子红着眼睛,挣扎着从窗帘里钻进的阳光中点头答应.他真的太困了。刘勇也红着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他明白,王哥会给鸽子卖面子,因为鸽子的爹.刘勇的真正目的不是打工,而是能不能从这家商行里捞得更多。
一周后,鸽子和刘勇站在了那家”喔铃”商行的柜台里.王哥经常会问鸽子,”刘勇这孩子真的可靠么?我怎么总觉得他眼睛贼一样的，你可得留神点.”鸽子还不高兴,一个劲的拍着胸脯保证,”这是跟我和着泥巴一起长大的,王哥,出了任何事,我顶,可以了吧?”
那个暑假,”喔铃”的生意十分火暴.鸽子如愿以偿的去了w市.那真是个好城市,到处都是新鲜的玩意,比北京的胡同好多了，也比北京找不到小玩意好多了。崔健,黑豹,古皓就是在这些小胡同里象淘金子一样被鸽子淘出来.”喔铃”一度火暴的原因就是鸽子的个性销售,各种磁带一天里只卖一盘,多的不卖.来光顾的当然都是年轻人,近到东风小区的熟人,远到北斗,拓湖,长征小区的陌生人。甚至有姑娘大声的问鸽子,”哎!你几中的,我们可是慕名来的,你优惠点哦,我们从二厂做班车过来的.”鸽子抬眼望望,低头端上两瓶酸奶.钱该多少,还是多少。那两个姑娘瞪着大大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说酷,鸽子那个时候根本没听过这词,但鸽子似乎知道那样沉默寡言,热脸冷眼是一种成熟的派.在女人这方面，刘勇非常嫉妒鸽子,他总是闹不明白,为什么鸽子不如他的长相英俊却特别讨姑娘喜欢.很久以后,刘勇在鸽子家与鸽子老爹推杯换盏时也说过这样的话，他就不明白,其实,姑娘不喜欢恬着脸的男人，就算再英俊,一但恬着脸说话就失去了很多吸引女人的资格了。首先就是安全感的丢失.
那段时间三石出现过三次,第一次,三石也是慕名而来,买黑豹的磁带.她是与别的姑娘不同的女孩子,她喜欢鸽子听的所有歌.在音乐上，他们共同语言最多.鸽子大老远得就看见了三石,她在马路对面的邮局门口.远远得也望着这边的窗.鸽子站在里面开心的笑了。手很自然的就伸进了冰柜,提出一瓶酸奶.三石却没有想到,这个被别的姑娘称赞的男生,竟然是自己的模糊恋人。
冰凉凉的酸奶,粘了三石一手,稠稠的通过一根细细的管子被抽进三石微笑的嘴角里.隔着窗子,鸽子能看见三石额角的汗珠,能看见阳光下金黄的睫毛,还有嘴角白色的奶液.鸽子突然感觉自己很冲动，想去紧紧的抱住三石,亲亲她.三石几乎就是鸽子选择妻子的标准了。第一个在鸽子面前傻傻笑的女人，就是三石.
刘勇见到三石时,不以为然.这个姑娘不怎么漂亮.
第二次,三石来,带了一份报纸,那上面刊登了三石的小文章.鸽子在那个傍晚朗诵了生平第一篇与课文无关的文章.从此他会把喜欢的文章念给他喜欢的人。刘勇在窗里把黑豹的<体会>开的很大,整条街上都是声嘶力竭的呼喊.鸽子象没有听见一样继续的朗诵着,三石的头越来越近的靠向鸽子.除了音乐，三石能闻到这个年轻人身上汗水的味道,能听见开始跑调颤抖的声音,能看见那双捏着报纸的手似乎在风里挣扎.三石的脸红了。
三石第三次来的时候显得很沮丧,她告诉鸽子,她要复读了。鸽子面无表情的问三石,”你怎么会没考上?你去问了没有?你还在一中复读么?”三石的眼泪哗哗得.鸽子生来就不太喜欢爱哭的姑娘。他认为很麻烦,不够坚强。于是没有好气的赶三石回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三石发火,”没考上，重考嘛,哭什么哭?最讨厌女人这样了。滚蛋.”三石突然停住哭,望着鸽子.她可能误会了鸽子,她可能以为鸽子嫌弃了没考上高中的她.三石没有象电视里的小姑娘一样掩面跑掉.只是笑了笑.很枯涩的笑.然后退了两步,从头到尾的看了鸽子一遍.鸽子站在柜台里,能看见的不过上半身,下边是柜台下的墙壁,以及海报上被他俩抠去两只眼睛的窦唯.上次见面的傍晚,他俩坐在这张海报边妄图体会初吻的激荡感觉.可惜那个夜晚时间过得太快,窦唯的眼睛让他们没有机会接吻.
从此,三石消失.
鸽子的生活就开始破碎,一切都破碎成了片段.包括三石都变成了碎片，让鸽子想不起完整的脸.
那些破碎中,鸽子也曾想象自己落榜的情景。直到通知书接到手里.鸽子的老娘十分开心,给鸽子做了很多好吃的，符妈是真的老去了，她开始变得笨拙,开始动作缓慢.开始唠叨.鸽子一直不知道符妈什么时候会离开他的家庭，不知道符妈离开后,自己会不会难过.通知书接到的那天,符妈提着菜在小区公共厕所的路边被一辆东风半挂碾碎了脑袋.鸽子没有难过.这个把他从襁褓里带出来的女人去了。鸽子竟然没有难过.这是鸽子第一次冷眼的看待一切亲近的事物,人物离开自己.家里来了太多的人,鸽子没有听他们的哭,没有陪他们难过。
他去了”喔铃”,一个人,坐在小小的柜台下边,深深的夜里,墙外的一切都是寂静的,只有里屋漂游着窦唯的<怕你为自己流泪>.重复,不停,鸽子的习惯很容易在他无聊的时候养成,比如给喜欢的人念文章,比如重复的听歌.比如不停的抽烟,比如目光很死的盯着一个地方.那一夜,鸽子没有回家.
高中生活,没有出乎鸽子的意料,果然就是那么枯燥没有激情。或者说,只是鸽子没有激情，他的个头也就此停止.象没有办法挖掘出的激情一样,陷入停顿的时期.鸽子已经开始坐在第一排上课了,老师经常会在课堂上叫醒鸽子,他只是睁眼看看,再继续睡觉.偶尔,鸽子会突然发发神经.老师的课还没讲完，鸽子就从座位上站起来，朝后门走去.请家长已经不起作用了。鸽子开始了自闭.他拒绝声音,他不说话，老师的提问,他只是望着黑板,一脸的不屑.老爹的巴掌总在眼前挥舞,并伴着啪啪的声响,鸽子依然是不屑.鸽子的眼睛从不曾躲闪,不论老爹的巴掌还是教室的黑板.
刘勇转学来到一中,鸽子在一班,刘勇在三班.
每天放学,刘勇来叫鸽子,每天上学,刘勇接鸽子.鸽子做得最多的动作就是伸手朝刘勇要烟.其他的,就是不屑的表情。
刘勇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好,自从符妈去世,三石消失后,鸽子变了另一个人,原本就不太多话的他,现在基本没话说.看不出鸽子开心不开心。或者他一直没有再开心.看不出鸽子难受不难受.好象鸽子也不怎么难受.刘勇的心情就莫名其妙的好,总是在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就咬牙切齿的想起高菊在七小门口的话。
鸽子怎么会变成这样?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鸽子说,人生里会有太多过度,过度都是暧昧的,青春期里的孩子,状态都不一样，有些人会在一个过度里顺利的走向青年.有些人,如他.可能会经过很多不同的状态.长大对他来说不是渴望，长大在鸽子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意义,那个时期,鸽子就已经有了混世的生活方式.一切都不接受,一切都不拒绝。或者,我们把这样的过度生活叫做暧昧也不为过.暧昧本身就是虚无的词,中性的词,可以用来褒贬任何人的任何状态.
鸽子很久以后说了第一句话，是给王哥说的.还有两周就要期中考试,王哥没敢去家里找鸽子,是在一中的门口等出了鸽子.他还是害怕鸽子的爹.曾经他因为流氓罪,被鸽子的老爹判过.鸽子好几次想问这个流氓罪到底是个什么罪?流氓耍成了么?可老娘说王哥没对女孩子耍流氓,只是和几个家伙用板砖劈了别人的脑袋.鸽子不清楚这流氓罪也包括打人的,自己打过好些个人呢，那自己现在肯定构成了流氓罪.
王哥说店里的钥匙是不是只有一副,鸽子点头.王哥又问确定么?鸽子努力的点头.最后王哥只好说,店里丢了东西,不少,而且不是一次拿的,分了好几次.一直没抓住这个人，这个人有店里的钥匙.鸽子的脑袋突然爆炸,他想到是刘勇了。可是，不应该啊。
王哥拿出很多证据,一双皮手套,一双线手套.几颗烟头.有过前科的人,在犯罪证据方面多少都会有些超过常人的敏感.如果鸽子不认,那是一定要报案的.最重要的是刘勇的眼镜.那副平光眼镜.鸽子一眼认出来.鸽子只说了一句话，”我赔,多少钱,王哥,你说吧.他以后不会了。”王哥惊讶的望了鸽子好一会儿.简直不敢相信鸽子为朋友能做到这个份上。因为一般人听这些一定会以为鸽子和刘勇一起干的.也一定会把重点嫌疑放在鸽子身上。
王哥说了半天，口都干了，得了鸽子一句话，什么都说不出来，沉默了很久,才给鸽子说,”几盘破磁带,鸽子,我不是看重这个,算了。你给那个娃娃说,再让我发现,不管谁,我先废了他的手.”鸽子以为这事完了，转身就走.留着王哥想不通这个突然变了的孩子.
鸽子说的第二句话,是给刘勇的，”你偷王哥的磁带,已经被他知道了。你再有,他会废了你的手.”刘勇吓的大气都不敢出,跟在鸽子身后象个孙子一样乖巧.
鸽子说完第三句话后,发生了他第一次自杀的事情。之后他不再说话,很久,整整高一学年的两个学期,都不再说话。
鸽子看见了三石家的电话号码在刘勇的日记本上。刘勇当时在洗澡.日记本在客厅的电视柜上。日记一翻开就是三石家的电话号码.号码边还注明”唐磊”的字样。日记本很新,日记大概是最近写的。打开看果然是.写得不多.只提过几次三石的名字.鸽子觉得头晕恶心,呼吸不畅.难受的很.放下日记本，本来想走到窗前透气,没想竟然看见三是的圆规.那个贴了块黑色胶布的圆规.
刘勇还在洗澡.鸽子走到洗手间门前,大声的说,”石头在几中重读?”刘勇大声的回,”你说什么?”鸽子顿了顿,咽了口吐沫,走掉了。刘勇出来的时候也想过鸽子是不是看到日记,但日记放在原地.刘勇还给三石去了电话，问她有没有和鸽子联系,或者鸽子有没有找她.三石回答没有.刘勇却没有发现,那支圆规不见了。
鸽子在自己的日记上这样写着,”我不该为一个背叛的女人失去朋友.我不该为一个背叛的朋友争取宽恕.如果我宽恕,一定是我不屑.一定是我放弃了他们给予的一切.一定是我收回了给他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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