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wyyxl(如音吟之)
整理人: acme627(2003-04-01 15:01:3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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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来讲,家乡是个很模糊的概念。我的母亲是河北邯郸魏县人,父亲是广东梅县大埔人,我自己却是广州生广州长的。所以,我总是很取巧地,跟河北人称“老乡”,跟大埔人讲“自家‘您’”,心里面,却觉得自己是“新客家人”,不管哪里,都不是自己真正的故乡。
今天,母亲在下班后抱了满满一袋的红枣来我家,那是姥姨(姥姥的妹妹)过年以前“邮(读‘优’音)”过来的。因为她的妹妹(我大姨)一直没时间跟她一起拆,到昨天,我嚷嚷说要吃红枣食疗,慈母心一片的妈妈就紧着送过来了。
看着母亲抱来的大袋红枣,我不禁想起了7年前,我们一起回河北,当时姥姥(外婆)还在世,邯郸的亲戚高兴得不得了,家家轮着请我们吃饺子,我和妹妹还不懂事,嘟着嘴说“腻歪”;嫌乡下的条件不好,用的都是抽取的地下水,虽然知道3天才抽一次水,但是看见装水的车上飘着白白的杂质,我们还是在直皱眉;熬不过没有干净水洗澡的日子,在农村住了一宿(读‘朽’音)就往城里赶,住进了邯郸的高级宾馆;最可气的是,我们走的时候,姥姨竟然准备了一麻袋的麦葚、麦仁让我们带回来。我们那一伙人里面,上有老,下有小,最强的劳动力只能是我,而那大袋的土产,少说也有40、50斤,我不肯带,姥姨生气得不行,姥姥也不帮忙说话拒绝,宠我的妈妈看着气得头上冒火星的我,叹了口气,跟姥姨做起思想工作来。斗争的结果,最终以我妥协告终。于是,为了那一大袋的土特产,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腰扭伤,7年间,看过不少医生,做过无数理疗,效果:依然时时被腰疾困扰。时至今天,我依然用这个例子来说明乡下人是如何的没有经济头脑,用重大的经济付出来取得心理满足。
母亲带来的红枣,勾起了我的回忆,洋洋自得,认为自己做事很得体的我,开始收拾那满满一大袋的红枣。仔细地看,邯郸的红枣真是很好:个头大,饱满,干净,虽然是经过晒干处理,依然有弹性,有水分,散发出红枣特有的香味;咬一颗在嘴里,那种绵长的清甜就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倒腾着那些优质的大红枣,指缝间突然多了一张小纸条,折得像香烟一般细长的纸条并不显眼,显然,妈妈也没有发现。
摊开纸条,原来是姥姨写的家书,夹在邮包里面带过来了:
“香亭你好:
祝你全家春节快乐。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并代我向你弟妹们问好!
没什么可邮的。现在给你邮点红枣也表我的心意。方便的话给香梅送点,其他弟妹如到你那让他们尝一尝家乡的红枣。姨很想你们!我现在一切都好。不要挂念。
祝你们一切顺利。
姨:学凤
2003.1.24日”
看过这封69岁老人写的家书,我的心开始忏悔了:
自姥姥2001年底去世后,我对河北已经是没什么感觉了。总觉得那是姥姥、姥爷的河北,是妈妈、舅舅、姨的河北;有着的,是不讲卫生的乡下人;没什么文化、没什么头脑、没道理可讲的农民亲戚。我对母亲每年寄钱给姥姨、姥舅的举动不以为然;告诉自己说再也不要去邯郸那种连洗澡水都没有的乡下鬼地方;以为自己是高贵、优雅的城市贵族,不知道自己有要深刻反省的灵魂污垢。
原来,真不懂事的是我们这些自以为万般皆通的黄毛丫头。我们从不曾走进年岁已高的老人们的心里,去体会他们的亲情,乡情。7年前的我,不曾体会姥姥最后一次回家乡的眷念和不舍,不曾体会姥姨对姐姐的疼惜和牵挂,她要我带回的,并不仅仅是麦葚和麦仁,还有家乡的心,姐妹的情啊。
今天的我,终于体会到姥姨透于纸间笔下的乡情,亲情。体会到,山长水远邮过来的牵挂,跨江跨河传过来的淳朴感情;68岁老人的寂寞,痛失了一个又一个手足的伤心,只是深深地埋在了姥姨的心里面,谁也没说。
我现在终于体会到,姥姥最后消耗在病床上的时光里,那幽幽的眼神:癌症让她痛彻身心,但她从不叫嚷,也从不说放弃;姨在她的床前刻意的彩衣娱亲,她牵一牵嘴角,是为了让姨不要太难过;她牵挂的,除了环绕在她身边的子孙后辈,还有她远在北国的姐妹兄弟,她长眠在田间的父母、手足。
姥姥的寿衣,是姥姨亲手一针一线地缝的,有了那套衣服,姥姥走得很安心。那套针角细密的衣服里,有姥姨多少的姐妹情,还有谁能数得清呢?
我终于深深地忏悔了。我忏悔我的年少轻狂,忏悔我的少不更事,忏悔我的目空一切,忏悔我的洋洋自得。我以为我自己是有道德、有文化、有知识、有教养的城市精英,却不知道自己欠缺的是最根本、最纯朴的乡情、亲情。
我要告诉母亲,以后,我也要给姥姨、姥舅寄钱;陪母亲回邯郸省亲;陪母亲给姥姥、姥爷扫墓;让她少操心,多开心。
不知道,这样的忏悔,母亲能原谅我吗?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家乡的红枣,原来,还有那么深的爱,那些我一直忽略了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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