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pin_105.6(品)
整理人: qdanger(2003-03-16 13:18:4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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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鸽子变得更加自卑起来,他接触体育和音乐以后。从乒乓球队里退出来,他老爹就有意无意的大声告诉鸽子的老娘,“这孩子干什么都半途而废,以后成不了大器,我上学那阵,乒乓球整个区都拿第一,他什么都不成,现在又报了什么欣赏和竞技。我看,三分钟的热度。”很明显,鸽子的老爹只是想刺激他。并不是反对。鸽子的三分钟热度就是老爹给他养成的,每次他有兴趣的,老爹只要这么一说,他就泄气了。七十年代的孩子很极端,顶得住的孩子,往往很出息。鸽子这样的,就变成特别自卑的那种,以为什么事情自己都会做不好。尤其老爹这样的前辈下了断言,那么一定就不成。
从初中一年级到二年年级,鸽子参加了歌唱兴趣组,音乐欣赏组,足球队,羽毛球队,乒乓球队,田竞队。可都是没几天就下来了。老爹就从刺激直接到断言了,“我说吧,玉华,这孩子算完了。不成器的。你再给他报,就是浪费。作为学生,他应该知道学习是重点,是主要。”这声音足够鸽子听见,他蒙着被子哭了。心里暗暗发誓,一定做个样子出来,让老头看看。誓还没发完,他又睡了过去,想来,三分钟热度已经都蔓延到了誓言。
老爹经常在鸽子放假的时候带鸽子各地跑,他是出差,而对鸽子是旅游。老头真的是想带鸽子旅游么?他似乎哪里艰苦就带鸽子去哪里。鸽子实在长不大,他不明白老爹的意思,他总认为老爹在身边,他什么都不用担心。老爹不过是不想让他和那帮胡作非为的孩子脱离关系罢了。
一次老爹去托里办案子,带了鸽子。那里比宁夏的西吉都不如。别说门了,连窗子都没有。一家人又脏又臭从来不会洗澡的那种。那是鸽子第一次见到死人。外公去世的时候鸽子还小,爬在边上看着外公象睡觉,没多大感觉。现在鸽子也懂事多了。他没有见过人被杀了是那么可怕。
门里的阴暗中有闪光灯伴着喀嚓喀嚓的声音,照相机在忙碌,老爹在车边点了一根烟,愁容满脸,“老实呆着。”这是老爹每次下车的警告。鸽子当然要乖乖呆在车里。土坯房外站满了人,那些人的衣服比城市里要饭的人还寒碜。鸽子甚至看见一个中年妇女灰色的外套上的破洞,那女人干瘪的乳房脏的发黑,拖垂在破洞里。
是好奇吧,孩子容易好奇,鸽子悄悄的下了车,他认为老爹在昏暗的房间里看不见他。鸽子很矮,所以他的目标也很小。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他或许想看看这里的人到底长什么样,也或者,想看看老爹经常吓唬他的死人是什么样。
两个叔叔穿着白色的褂子,戴了口罩。抬着担架进了屋子,那个几乎赤裸的尸体被抬了出来,鸽子看见那个人缺了半拉脑袋,浑身是凝结的褐色血浆。一条胳膊断了,反着晃悠在担架边,一颤一颤的朝客货车那里去了。老爹若无其事的叼着烟,走出来。
不知道怎么了,鸽子哇地吐了一地,身边的人朝边上一闪,老爹就看见了他,没有责骂,只是拧了眉毛,“怎么下来了?”鸽子怕的要命,还有半口死活没敢再接着吐,赶紧爬回车里。恶心的劲好久都没过去。
那天回家的路上,三辆车都迷路了。鸽子老爹的车是带路的,在一片坟茔中迷失了方向。傍晚开始一直转悠到早晨。鸽子在睡觉之前看见老爹额角的汗水,他知道老爹着急,但不知道那是老爹害怕。他认为老爹不会害怕。从来不会。
早晨,太阳还没出来,天泛白,鸽子的老爹一声喊,吵醒了鸽子。鸽子才知道,凌晨的黑暗中,老爹要是不停车,还一直开,那么只要四五米,就会从前面的半坡山上掉下去。鸽子是意识不到有多危险,他到是觉得刺激,他觉得很有意思,或者还有点对老爹的敬佩,他把那些跑来大呼大喊的叔叔看成是对老爹的崇拜。他认为那些叔叔都不会这么准的把车停在山崖边。
其实是鸽子老爹的经验救了车里的人,凌晨的时候,鸽子老爹突然感觉车走的费力,而且感觉到车轮似乎在松软的沙包上走,所以才停了车,他是怕车陷在沙里。误了车还要拖车,其他的两辆车都不是大型车。所以才停了车,并不是感觉到前面有山崖。
那两个小时等天亮,谁都不敢下车去,因为知道托里这片的狼很厉害,狼是群体攻击的动物,所以谁都不敢下车,不敢熄火。天亮起来,鸽子的老爹叫不只是车在山崖边的缘故,还有车附近的脚印,粗略的估计,不止三匹狼。所以叫的很自豪,鸽子老爹其实也属于大众男人,爱吹个牛,显摆自己那种。
鸽子的吹牛毛病可能也是和老爹学的。他经常会把自己和老爹的遭遇告诉给同学,然后显摆自己如何救了人,遭遇到什么危险,如何克服。同学们在他的夸张中无步敬佩有加。鸽子的一些不好的毛病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形成,以至现在鸽子遇见任何危机,他都默不做声的死抗。抗不动,就死。这几乎是他生存的理念了。
鸽子在假期和老爹出门的这段时间里,见了无数的尸体,什么样的都有,他也渐渐的适应了,他甚至把自己也看成了一名参与到侦察办案的刑侦人员。在A市至B市的告诉路上,一辆油灌车与五十铃客货车碰撞着火,油灌车司机当场烧死了。鸽子坐在老爹的车上经过,望着那场景,鸽子淡淡的给老爹分析起来,“他的身体都烧焦了。爸,我看他的手势,在朝右边努力的打方向,我估计他是疲劳驾驶,路上睡着了,然后在即将碰撞的时候,醒来,努力想着把车向右边开,但已经晚了,车头在客货车头上,汽油箱是破碎的,说明油灌里的油没着火,是车本身的自挂油箱着火了。爸,你说呢?”鸽子把目光收回到老爹的脸上等答案。老爹却把车停了,什么都没说,下去了。
老爹上车问鸽子的第一句话是,“臭小子,以后你要是到公检法上班,我估计能行。你的逻辑分析能力不错,后面的都对了,前面的不是他瞌睡,疲劳驾驶,是他在七零五泵站拉了个女的,车上没干好事情。”老爹发动车的时候在补充,“你还小,说这个你不懂,我看,你这个脑袋不比别家孩子笨。分析能力还真不赖。”这个老爹还真是粗心,他低估了自己的儿子,作为成人,这点分析能力当然是正常的,他却觉得孩子不会明白这样的常识。更或者,他还以为自己的儿子不明白男女之间的事物。鸽子沉默在路上,他想的不是别的,是那个司机如何一边掌握方向,一边爬在那个女人身上?想的过程里,鸽子本能的翘起二郎腿抱起胳膊。老爹这边还以为儿子在努力分析案情,还笑着瞥过一眼,自豪自己儿子沉思时的认真劲。却不知道儿子是掩饰自己想到的事物在身体上产生的化学反应。
在上课的时候,鸽子还是不敢和姑娘们接近,一接近,鸽子就发现自己不能站着,有些东西总在姑娘面前高翘着,这让他连课间都不乐意出门。只要有姑娘在他身边,他就害怕。当然除了赵婉。
赵婉也是下课不出门的那种人,她好象有点弱智的那种,成天就知道笑。鸽子一转头,她就笑。鸽子看见她笑也觉得好笑。消息就这样传满了年级,赵婉可是班花,年级的花,或者整个一中的花,实在漂亮,想追求她的男孩子多了去。鸽子是自卑的,他只求能收着她就行。没想到,很多男生在酝酿着怎么收拾他,怎么打他。
鸽子说来也真的是点儿背。
赵婉在快升初三的时候,给鸽子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鸽子,最近放学我总觉得有人跟踪我,我很害怕,每天我和秦燕岭进了小区就要分开,我就能看见好几个人跟着我。你能送我回家么?”这对鸽子无疑是好事情,他求之不得。可他却不敢深想,难道这不是赵婉的暗示么?难道这不足够说明赵婉喜欢他么?他不敢想,一根筋,他认为赵婉信任他。真傻,那个年代,那个班级里,赵婉怎么不找别的男生送她?鸽子真傻。
从那天开始,鸽子每天都是几乎被追杀的。和香港电视里一样,被几个高大的家伙追几条街。鸽子在前面死命的跑,后面就是大喊大叫的声音,“别跑,小逼的,别跑,抓住他,砍死他......”刚开始,鸽子确实被抓住过,没人砍他,挥舞着刀子让他离赵婉远点。鸽子答应了。
可第二天,赵婉放学在门口一站,鸽子就又忘了。他太喜欢赵婉身上的香皂味道,然后就被几个穿黑衣服的大个子又追几条街。没想到那段日子,成就了鸽子在体育事业上的发展。鸽子的奔跑速度变得很快,没有人再能追上他。朝他脸上抽鞋底了。
但这并不能说明鸽子的点儿背。
他背到了世界背叛他的地步,当然在那个时候,在鸽子认为的时候。
家里老爹去干部学院进修,和他一样论学期的。老娘送外婆回四川不在家。按道理他是轻松自由了。可符妈成天管着他,比老娘还婆妈。门外有追打他的孩子敲着棒子砍刀叫他的名字,邻居都以为这孩子混黑社会了。
班里老师经常揪他的典型,什么典型都能揪到他。康毅写了黄色的手抄小说给全班男生看,传到他手里的时候被老师没收,然后上课看黄色小说的典型,是鸽子。学校外面的社会青年勒索在校学生钱物,刘炳辉正在勒索,他也不知道哪根筋错乱了,竟然走上去打招呼。那个学生告了。竟然还点名指证鸽子也是同伙,这个黑社会典型也扣在他身上了。
有几天,鸽子实在怕挨打,放学就跑,赵婉有点委屈,就写了条子给他,“鸽子,他们还跟我,我很怕。”这条子鸽子要是保存就没话说了,他却扔了,回了条子说,“赵婉,放心,我永远保护你,我送你回家。好么?从今天开始。”老师看到会怎么想?赵婉没看到,就被加了早恋的帽子又会怎么想?早恋虽然很时髦,但那词在学生的眼里很耻辱,很脏。赵婉从办公室里回来爬在桌子上哭的很委屈,再不和鸽子说话了。鸽子被叫的教务室里挨骂,早恋的帽子自然就在他脑袋上了。
班里的男生怕他,说他是社会渣滓,女生看不起他,说他早恋,不学习。杜鹃和周敏虽然还喜欢他,但也不敢靠近他。他还喜欢赵婉,赵婉却不理他。他在自己的日记里把委屈写满了。符妈却说是抓到了鸽子不务正业要告他的爸妈。鸽子突然歇斯底里起来,锁了自己房间的门,他第一次有了要死的念头,他觉得整个世界在背叛他。在抛弃他。
死这个念想,就是这个岁数在鸽子身上种上了苗。陪伴他很久,很久,也让鸽子体会了很多种死法。所以,现在谁在说死,鸽子都一脸的共鸣。到现在他还是很容易就想死。
孩子的教育是和什么有关系?家庭,父母,环境?鸽子说,环境,每一种环境都至关重要的决定一个生命从幼稚到成长,到成熟。破碎了环境中任何一个微小的环节,这个生命都会有不同的结果。或许是吧。环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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