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k1333(香水)
整理人: hfl_258(2003-03-23 10:11:5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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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年轻的时候非常美丽。
远近几条街的人都知道徐家有个漂亮女儿。年长的人看到爸爸总忘不了夸姐姐一句,你的大丫头啊,长得可真俊。
姐姐温顺听话。父母希望她品学兼优,她就真的品学兼优;父母让她不要太早谈恋爱,她就真的不去谈恋爱。她很疼我,那时候家里穷,每次只买得起一根甘蔗,我总是吃完自己的,又眼巴巴地看着姐姐的那半根,姐姐虽然舍不得,却总会把它让给我。她是那样一个好心肠的、善良的姐姐,也该是天下父母希望有的那种乖女儿。
按说有这样的性格,姐姐的人生应该是平静的,可是美丽给她惹了祸。我家的窗户下经常聚集一群半大小子,他们要不故意嚷嚷,要不细声细气地叫,青青,青青,我爱你;经常有男孩子追踪她,和她搭话,她得转好几个圈,才能甩开他们回家。即使这样,隔三岔五的,也会有大胆的男孩找上门来,支支吾吾地问爸爸,青青住在这里么?
爸爸是个极要脸面的男人,越来越多陌生男孩的出现,把父亲的怒火挑到极致。他开始找各种理由刁难姐姐,甚至直接骂姐姐勾引男人。开始姐姐哭着,辩白着,想证明这并不是她的错,但是父亲根本听不进去;当姐姐意识到解释是没有用的时候,她开始了第一次顶撞,但是她的声音淹没在爸爸狮子般的怒吼中;试过所有的办法,她发现只有不去上学才能使爸爸着急,于是她开始逃学。她捂着被子躺在床上,看到爸爸,她就得意地说,我就不去上学,我就不去。
姐姐的班主任来家访。班主任用忧郁的眼神瞅着爸爸,说她多么希望姐姐能去上学。老师的脸白胖而富态,带着傲气,然而她求父亲,她说她教了这么多年书,头一次看到这样聪明的女生,她将来会非常有出息,只要她肯读书。
她的话打动了父亲,姐姐回到了学校。但是姐姐和父亲的关系再也没好过,他们成就了一辈子的冤仇。父亲时刻想寻回他的面子,只是为了所谓父辈的尊严;姐姐也不那么乖巧了,她知道即使再听话,她也不会是父亲眼里的乖女孩了。
两个人见了面就像仇人一样。父亲气急败坏地骂脏话,而姐姐丝毫不让地反唇相讥—不到两个月,两个人再次势同水火。姐姐卷起铺盖,离家出走。姐姐恨父亲把她看得太贱,于是她真的开始作贱自己,住进了她同桌的家里—既然父亲认为她贱,她就下贱一回给他看看;父亲更恨姐姐,她的做法彻底断送了他的好名声。父亲咬牙切齿,青筋暴跳地喊,走了,你就别再回来。
高二的整整一年,姐姐没有上课。她在那条叫南二的街摆摊卖水果。姐姐越长越好看了,那迷人的丹凤眼,挺秀的鼻,加上有点厚的樱桃小口,都令小伙子发狂。她不苟言笑,穿着一袭黑衣站在色彩斑斓的水果摊前,强烈反差的美,迷倒了整条街道。他们叫她黑牡丹青青。
到了高三,大伯坐不住了,他做了和事佬。如一叶浮萍飘荡的日子太清苦太艰难,在外流浪了一年的姐姐开始回心转意了,于是她跟着大伯回到家,重新学习做个乖女。虽然这么长时间没上学,但是姐姐很争气,看看书,就轻松地考进了建工学院。
然后姐姐度过了她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她爱上了一个男孩,非常疯狂。那个男孩叫胜利。他的眉毛浓密粗黑,眼睛亮得像星星;他喜欢穿条纹西服,他还喜欢笑。姐姐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红润,她拉着我说胜利这样,胜利那样,神采飞扬地像得到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可是爸爸不喜欢他。爸爸说他是小混混,因为他不上大学,因为他是个工人。每次看到胜利,爸爸就会大声咆哮,摔光家里所有的碗。
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受得了那样的污辱,在一个夜里,胜利说,你爸这样我受不了,我们分开吧。姐姐咯吱咯吱地咬着牙,响亮地给胜利一个耳光,然后跑回家。她学父亲摔碗,然后对父亲一字一字地说,我恨你!
她恨每个人,巴不得所有的人都倒霉。半夜里,她开灯、听收音机,不让还要早起的我睡觉;她责备妈妈是个懦弱的女人,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她轻蔑地看着父亲,懒得再和他多说一个字。
姐姐抽烟抽得很凶;她经常喝了一整瓶白酒在家里尖叫,声嘶力竭地喊着“胜利,胜利……”姐姐不再疼我,她抢走所有能够拿走的东西。一次闹别扭,我把她关在外面,叫她有能耐打破门玻璃进来。姐姐想都没想就一拳打碎了玻璃,然后她冲进来,看也不看满手的血和碎玻璃。她一把抓住我,瞪着我说,以后再不听话,我就揍你。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姐姐不再是那个温柔可爱的青青了。
大二那年,在家里再也闹不出新花样了,姐姐不惜牺牲自己的前程来报复父亲—退学去作广告公共了。在胜利离开之后,她生命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使爸爸疯狂。毫无疑问,她实现了她的愿望。
做了两年的公关,姐姐没有发财。带着疲惫,游荡了两年的姐姐回家了。她依旧恨爸爸,但是那伤痕太旧太痛,她不想再揭开,而且,当她经历过世间的人情冷暖,她开始明白父亲并不是她最大的敌人,即使他毁掉了她的幸福,最初的原因也是因为爱。姐姐在家住了下来,父亲也不再刁难姐姐了。毕竟,血浓于水。
父亲给姐姐找了工作。那年姐姐20岁,总算有了固定的经济来源,安定下来。
其后,妈妈病逝,爸爸娶了田姨。田姨是姐姐的下一个灾难,她为人刻薄,处处把尖。如果她面对的是从前那个温顺的姐姐,她要统治全家的欲望会很容易实现,但是她的机缘不巧,此刻的姐姐即使不再暴躁,却是无所畏惧的。
两个女人的矛盾在一次次的冲突下越积越深。那次吵架她们到底谁对谁错,我现在也没搞清楚,只是姐姐找到我宿舍哭诉那女人的恶毒,我的心就软下来,跟姐姐回了家。姐姐骂田姨,你这个贱×;田姨抬手就要抽姐姐的耳光。单薄的姐姐被压在田姨的身下,她大声地喊,晨晨,你倒是帮忙啊。被吓傻的我这才反应过来,从后面用力地抱住田姨的腰,不让她打到姐姐。我哭喊着,别打了,我求求你们,别打了。姐姐趁着这功夫,狠狠捶了田姨很多下。田姨起来后,恶狠狠地看着我们两个说,好啊,你们居然敢打我,你们等着。
这个家姐姐再也呆不下去了,于是姐姐匆匆地嫁了一个大她十多岁的男人。结婚那天,田姨在家里又哭又闹,不让爸爸参加婚礼。她让爸爸选择,是要她还是要我们。爸爸看了看任性的姐姐,又看看还年轻漂亮的田姨,叹了口气说,你走吧。田姨收拾好她在我们家里搂到的细软,头也不回的走了。
姐夫做梦也没想到会娶到这样美丽的女人,他几乎宠坏了姐姐。姐姐脾气不好,他受着;姐姐懒得做家务,他就接过来;每次我来看望姐姐的时候,姐夫都非常殷勤地招待。于是姐姐以为她找到了爱的归宿。后来,姐姐怀了孕,推说太累,就轻率地辞了工作。当女人必须依靠男人的时候,男人自大的欲望就会逐渐膨胀。姐夫开始指手划脚了。他抱怨姐姐,你也不上班,就不能收拾收拾屋;他说,你看你懒的,就知道打麻将,锅里的饭都长毛了,也不知道刷干净,你是废物啊?姐夫赚的钱也不再交给姐姐了,他对姐姐解释,你连家务都做不好,还能管钱?姐姐成了二等公民,成了附属品,但是她只能忍,因为她的的确确是棵缠绕在大树上的藤蔓。在姐夫的一步步逼迫中,她有了好脾气,也学会了做饭。
姐姐怀孕八个月的一天,在深夜的寒风中,哭着跑回家。那天,她挺着大肚子,哭红了眼睛、冻红了鼻子。姐夫不仅打了她,还在她肚子上踢了一脚。当一个男人去踢他女人怀孕的肚子的时候,其用意也太过恶毒了。
那次,我骂了他,像个泼妇一样。
孩子两岁的时候,姐姐发现姐夫有外遇,他们认识是在姐姐怀孕第五个月的时候。姐姐彻底对这段婚姻死心了。狼心狗肺的男人她不要,她也没要孩子,因为她知道,自己除了爱,再也没有什么可给他的了。
那段日子,姐姐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生活很拮据。在这个时候,一个上海男人出现了。他爱姐姐,他说,除了名分,他可以给姐姐许多东西,包括房子,包括锦衣玉食。姐姐对他说,我这个女人很坏,但是我从小就拾金不昧。你是别人的东西,我不稀罕。
姐姐再也不想靠别人养活了。这段婚姻使她终于明白,只有依靠自己才能活得扬眉吐气。在南二那条街,姐姐又支起了水果摊,起早贪黑地忙活。再忙再累,姐姐的脸上却始终带着满足的笑容,因为她知道花钱的时候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了。姐姐聪明,肯吃苦又讲究策略,所以生意越做越红火,不到5年,姐姐俨然是个小富婆了。但是,她人黑了,手掌磨出了茧子;她的腰肢不再纤细,脸上挂着商人圆滑的笑容。
后来姐姐又结婚了,嫁给了也在南二摆地摊的姐夫。她说这个男人挺实在,是对她真心的好。姐姐很满足。
几年后,我和姐姐走在大街上。一辆轿车迎面过去,又倒了回来。里面跳出来一个很体面的男人,是胜利—姐姐一生的挚爱,我少女时代迷恋过的那个男人!而今,这个成功了的,穿着名牌条纹西服的男人,就站在大街上,眼睛晶亮地看着姐姐,傻乎乎地问,嗳,你是青青么?你是不是青青?姐姐平静地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地说,你认错人了,我是她二姨。啊,二姨?胜利瞪大眼睛,被弄糊涂了,他从来没听说姐姐有什么二姨。看到他的呆样子,我和姐姐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姐姐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然后她拉着我离开,留下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胜利。
我们一边笑,一边走,一直走到再也看不到胜利的地方。马路上不时地有车辆经过,卷起烟尘阵阵。对面的音箱里宣泄着刘海波的歌声“再见了最爱的人啊,最爱的人啊,你是我所有快乐和悲伤的源泉啊—”我带着点哀伤,偷偷看了一眼姐姐,此刻的她眼珠漆黑,星眸如醉,从容而专注地向前走着。那朵美丽非凡的黑牡丹仿佛又出现了,可是,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幻觉,过去的黑牡丹青青,已经成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从此灰飞烟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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