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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春天素读
发信人: untamed(纹身)
整理人: stormyboy(2003-02-23 16:50:50), 站内信件
 
    自然的春天,从冬天里脱生出来,不闹,暗黄著柳,绿杨结烟。
    春日长假,人们守着电视,或者牌桌时,我远远地躲到静室,几本好书置身边,一杯清茶着案头。感天外时光,读书中名篇,作举一反三想。
    首先想到的是春色自天来,不是人歌唱春天春天就到。一千多年前唐代诗人卢照邻就说过:人歌小岁月,花舞大唐春。人再怎么喊嚷也是小的,自然为主,自然为上,自然为大,天时不到,谁说都没用。
    《广群芳谱》载《梦溪笔谈》句,称斯时“天气下降,地气上腾”,两气一下一上构成了春。木梢寒未透,地脉暖先知。天气地气的降腾,在人居的世间汇合,成风,风就是气。春风天地气,感怀造物恩。
    “吹面不寒杨柳风”,这是朱自清在散文《春天》中引的名句,他说的是那时的北平,迎面风吹不觉寒的时候,春便来了。而我的同代诗人杨牧,远在新疆喀什,则说“马路上一片湿寒,雪融了以后,春天正蹑足而来”。一个吹面不寒,一个蹑足无声,两个相隔50年,几代,把春来的韵迹写尽了。
    春来不待言,世界都如此。井上靖在著名散文《春将至》中,说起被寒流覆盖的日本列岛的一切人,“不管有雪,抑或无雪,只要新年一过,都会感到春日的临近”,这是感受,不是春应年节而至,而是年节因春天而发生。屠格涅夫笔下,有着泥土和落叶厚重感的俄罗斯的早春日子,则只用鼻息便能嗅出,“当四周的一切都发出闪光而逐渐崩裂的时候,通过融解的雪的浓重的水汽,已经闻得出温暖的土地的气息”。在美洲,瓦尔登湖畔,耳轮侧起的梭罗,看着冻湖从容不迫的溶冰,则是用听传感着季节更新的无可阻挡:“一道两杆阔的运河……一大部分的冰从它的主体上裂开,我听到一只篱雀在岸上灌木林中唱着。”
    春天,就这样踏着新年,踏着水汽,踏着篱雀的歌唱,一任世界人在自己的居地,用不同的触觉,味着,昧着,到来。
    不冷无春。有冬永恒,才有春永恒。融雪,溶冰,化寒,世界上的春,都如此。也许恰正因为是这样,春才出华,春才可贵。
    春风贺喜无言语,暖日初来人不觉。唐宋诗词中,虫声偏知春气暖,“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和“春江水暖鸭先知”,都是咏物感春的,老先生丰子恺,“春天的美景,隐约模糊,要仔细探寻,才能依稀仿佛地见到”,却是对人说的。
    春光乍到时,没有红灯高挂,没有敲锣打鼓,人要探微,人要细寻。春光自天外来,春意自脚底生,当你发现冻地忽出深浅色,水入腑中不再冰;闹市未省春光至,城外榆槐已半黄,春天已经一步步向人们走来了。
春在檐角挂凌处,春在街树乱枝上,春在乍暖还寒里,春在蒙蒙细雨中。
诗说:春山静如子,春水碧于天;日暖云山当广陌,天清丝管在高楼。春天,美不堪言。
春风著物,嫩碧流黄,自然春天的到来,是柳枝最先漏泄的——残雪暗随冰笋滴,新春偷向柳梢归。
春天原本就是冰水初销,烟波乍起,春雨半含,曼曼而现的——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
在所有咏春天的诗中,自幼背下的韩愈的《春日早呈》,“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是我最喜欢的,百味不陈,百验不倦。香港的儿子,近边的小女,幼时,都随我在“最是一年春好”的“绝胜烟柳”时,在田间巷陌,不止一次地体味过。
春乍来时的那种美,是含蓄的。春色不消多,三点两点雨,十枝五枝花,足矣。日本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川端康成就说过,“一朵花比一百朵花更美”。
中国的文学家也早说过,北宋的王安石一千多年前就有这样句子:“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多必有假,多就滥了,多就乱了。
我想起年前节后走过的几个亲友家中,不管是瓶插的,还是水养的,都放着清晰可数的几枝素素的花。
春光净洁:朝来新火起新烟,湖色春光净客船。春光净世,春光净沉疴。
在中国春作芳讲,春作澄讲,春作韶讲,春也作淑讲。
汉字的春,就是淳和纯,淳朴的淳,淳厚的淳,纯洁的纯。春天,茵草青纯,四处明媚;天开气纯,让人呼吸痛快;土地新纯,百草嘉禾,萌芽将生。
春是芳华,带着朴味,辛弃疾说“春如十三女儿学绣”,朱自清唤它作“笑着,走着的小姑娘”。
正因为它纯,所以才嫩,才撒娇,总是不阴不晴的天气,乍寒乍暖的时令,一会儿袭袭和风,一会儿蒙蒙细雨,时蹦时走,时哭时笑的。
春花无丑枝,处处都动人。
一年四季春为圣,是因为春天主生,万物以生为圣。
哪怕是三分春色,二分寒潮,一分黄沙,春也澄明;哪怕是三分春色,二分尘土,一分流水,春也辉光;哪怕是三分春色,二分愁丝,一番风雨,春也灿烂。
春的名字唤着很亲很美,和我同龄的台湾张晓风,有篇《春之怀谷》是这样说的:在《诗经》之前,在《尚书》之前,在仓颉造字之前,一只小羊在啮草时猛然感到多汁,一个小孩在放风筝时猛然感觉到的飞腾,一双患风疼的腿在猛然间感到舒适,千千万万双素手在溪塘在江畔浣纱时所猛然感到的水的血脉……当他们惊讶地奔走互告的时候,他们决定将嘴噘起口哨的形状,用一种愉快的耳语的声量来为这个季节命名——唤它作“春”。
过往年代,不管是什么岁月,什么年头,都讲春光如海,万紫千红总是春,许多人不喜欢。其实就实讲,是春暖伴寒,春风伴沙的。总是“形势大好,不是小好”,讲得太多了,太冒了,就腻口了。
我以为还是如朴如实地说春天,路化雪,湖融冰,风悄悄的,草软绵绵的,地生水汽,天开望眼,有懒有愁,有爱有怨,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真切。
春天不结果,春天是还没着花的季节,正是这尚未着花的时刻,自然地培育着一种盼春望春的心情。
春天枝青叶嫩,刚刚生发,尤是繁根生根的季节。《本草》说,凡采根物,多在春月,这时根部生机淳厚,津润始萌,还没向枝叶冲发,是物根最为厚健、最为淳浓时。
春与水同色,春与时溪长,春与酒同名。窖春、冻春、烧春,都是酒。
春薰如酒,风融气顺,日华川上,让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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