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yibaizhongduyao(浊雪)
整理人: ccu13650(2003-02-18 08:18:4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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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发这篇文章缘于新年期间又一次见到了修一。
林修一原名林权,是爸爸从小一起玩大的伙伴。
林修一的母亲是日本侵略军撤走时扔在中国的家眷,当初林修一的父亲下地干活在地边拾了她。
林修一还叫林权的时候是个不错的农村青年,因为有一半的日本血统,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红卫兵说他是日本特务,乡亲们是看着林修一长大的,他们只知道林修一是个挺好的孩子,在乡亲们的保护下,牛修一也没有受什么苦。
后来林修一娶了满族旗人赫家的大女儿赫芹,再后来赫家的二女儿赫青嫁给了我的二叔,于是我们两家又成了姻亲。
八十年代初,牛修一的父亲去逝了,他的母亲就回了日本。一年后,牛修一也以探亲为名去日本了,并带走了妻子和一双儿女。他母亲为他改名山本修一(山本是他母亲先前日本丈夫的姓),意为让他从零开始做一个新人。三年后,他母亲去世了,他就又改回姓林,叫做林修一了。
林修一第一次回中国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我得到了一堆花花绿绿的日本硬币做礼物,头一回偿到了方便面的味道,那个很漂亮的包装袋我一直保留着,半年后香味都没散。那时林修一还是林权的样子,憨憨的,实在地笑着,可是他的儿女已经无法接受中国的生活了,特别是每次上厕所之后,总说厕所太恶心,要不停呕上半天,但从来没看到他们呕出点什么。
林修一第二次回国的时候腰里缠的都是钱,他讲路上的遭遇时说,他几乎忘了中国话怎么讲了,跟一个山东人坐得近,下飞机时说话竟变成了山东味儿,闹了许多笑话。牛修一的表情有点傲慢,我不知道一个三十几岁出国,出去不到十年的人会不会这么快忘了自己的乡音,但我清楚看到了笑话之外的东西。他走后,爸爸说林修一变了,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了,只是感觉怪怪的。
林修一第三次回国没有象以前那样直奔老家,而是去江苏、浙江玩了一圈。那时我们家已随着父亲调动工作搬到了市里,爸爸回家乡去看他时,他没有住从前的老房子,而是住进了宾馆。爸爸回来说牛修一跟别人讲,他加入日本国籍了,现在他是日本人。
反正他有一半的日本血统,日本人就日本人吧。
那时我正念高三,有一天妈妈乐呵呵地对我说:“修一说喜欢你,如果你认他当干爹,他就给你办去日本留学。”
我突然脑子里闪过“叛徒”、“卖国”、“骨气”、“中国人”、“日本人”这样一些乱七八糟的字眼,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也就只能想出这些,虽然出国留学是千万人的梦想,我还是咬着牙撇了撇嘴:“一个日本杂种,我有爹,才不认他。”
“啪”我挨了妈妈一个狠狠的耳光,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打我,她声音发抖地责骂我,怎么也想不到“杂种”这样一个尖酸刻薄,难听极了的字眼会从我的口里讲出来。
我的脸又热又痛,可我没哭。
从此父母没有提认干爹和出国的事,直到林修一回日本,父母再也没有去看他,他想来我家看看我,也被谢绝了。
从此林修一再没有回中国,我也就再没有见到他,我不知那些保护过、疼爱过他的爷爷奶奶们怎么想,也不知道林修一是否会记得养育过他的松花江水和黑土地,我不知道还是孩子的我怎么会那么粗鲁地说出“杂种”这个词,但至少有一点我是明白的,不管林修一的母亲当初是为什么给他改名叫修一,无论是修成一个真正的日本人,还是修成一个真正的中国人,他都是不配那个好名字的,他把自己修成负一了,一个没有祖国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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