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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渐渐疯了(下篇)
发信人: yinglu163(影璐)
整理人: chenjr(2003-01-29 08:41:19), 站内信件
“我的儿啊,你到那里去了,为什么不出来见妈妈?我很想你啊。儿——”一夜辗转难眠,三大娘的哭嚎声不时地在脑中回荡着。似乎在梦中,我看到一位孤寡的老人在瑟瑟的寒风中唤着自己流落他乡的儿子。她伫立在槐树下,目光凝视着远处的山坡,好像她的确良儿子就在山的后头。然后,一个风尘仆仆地青年向她走过,她含泪的脸急急地向前扑去,却扑了个空,那个影子消失了,变成了一阵风。带着她泪,吹起散落在她身边的秋叶。  

  翌日清晨,天温似乎比昨天更加清寒,也许是深秋之末,冬天的脚步临近。一大早起来,风特别清冽。有种喝了冰水之感。我裹了裹大衣,信步踏出院子。妈妈比我更早地呆在那里烧着纸钱,昏红的火光映红了她苍白的容颜。袅袅的轻烟火夹着片片黑灰在风中零碎地飘散。那些纸片在热流中升起,像冥府的精灵,舞动着邪恶的舞姿,唤着死去的灵魂。  

  “妈。”我轻声唤着,喉节里似乎被东西啃塞着。声音听来是那么软而无力。我向来是个坚强独立的孩子。看到母亲那须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容,觉得她的身影是那么瘦小,也觉得她是那么孤独。体内的血液唤起了我对母亲的爱,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一种骨肉相连的痛。母亲还是母亲。永远连着你的心,正如自己连着孩子的心一样。  

   “你也给爷爷烧点纸钱吧。”母亲拿起棍子,轻轻拨弄着积在底下没有燃烧的纸片。声音也是说不尽的悲伤。只是比过去几天平静了许多。  

  “嗯。”我诮着,鼻子里一阵酸。我走过去,拿起一叠冥钱一张张地投到火里,火立刻把纸卷了起来,很快成了灰片。母亲则蹉在我身边无意识地弄着棍子。弟视着母亲的侧面,猜测着她在想什么,寻着她目光所到之处,是那闪动的火光,她在想爷爷吗?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母亲的童年是怎样的?她是那么专视那火苗,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一缕回忆,一缕伤感。一缕欣慰,一缕思索。这目光中到底包含了人类多少种感情?  

  当最后的火苗灭去,妈妈缓缓地站起来,“吃点东西吧。明天,你也应该回去了。”  

  “嗯”。我轻轻地应着。  


  吃完了午饭,我到市里买了一张明天返回的火车票。回到村里,远远地,我听到那熟悉的悲呼声:“儿啊,你到底在哪?你不知道母亲在想你吗?你为什么不回来?”  
听到她的呼唤声,我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般伤痛。母亲的憔翟的面容出现在脑中,同样是母亲,也同样是孩子。从她的身上,我看到母亲的对孩子的关爱,也看到母亲的影子。不知她的儿子现在怎么样了,是否也如我一样,想念着母亲?我不知她的儿子看到母亲成了这个样子,内心是什么感受。咬咬牙,我跑到村委那里。希望能帮她一点什么。  

  “她都疯了好几年了,谁也不愿意理她了。”村长听完我的要求,无奈地摇摇头,“连她子女都不管她,我们能做什么?送她去老人院?谁支付那些钱?”  

  “我知道过去那些年她还为儿子平反的。她如此执着,你们就没有想过,她的儿子真的被冤吗?就没有想过要帮她一下吗?”想着,如果当时,大家给她一些支持和帮助,也许今天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们懂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只知道警察来抓人,被警察抓的都是坏人,难道还好好人被抓的道理?即使他是被冤的,那又怎样,都过去十几年了。只怪他不走运。、”听着村长那近乎无情的话,我觉得莫明地愤怒。自扫门前雪,这种态度,不知让多少人在冤苦的情况下含泪死去。我体会到三大娘儿子不回来的原因。如果他回来,也会受尽村里人的唾骂,因为他背负着“杀人犯”的罪名。  

  “有谁知道她的独儿子在什么地方?”我沉住气问。  

  “谁知道?他那种人,不会有人关心的。三大娘也找了他几年,就是因为找不到,才哭瞎的!”村长冷漠地说,仿佛不想再提起这件事转了一个话题。“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打算什么时候走呢?城里的生活还好吧?嗯,应该比起乡下好多了。”  

  我没说什么,冷冷地离开了村长的家。抬起头望望阳光,觉得它失去了昔日的温暖,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反而更加清寒。  

  我又去了小毛的家坐了一会。  

  “你知道三大娘两个女儿家的电话吗?“谈话间,我渐渐地引入话题,最后问出我想头号的问题来。小毛陡然呆了一下,愣愣地望着我,仿佛我问了个莫明其妙的问题。  

  想了一会,不屑一顾地说:“谁知道。”  

  “那你知道村里有谁知道?”  

  小毛注视我好一会,拍了拍我的肩,叹着气,“平豆,我知道你心地好,不过,你还是做回你自己的事情吧,别人的事,你最好少管些,她的子女都不管她,我们这些外人能管多少?我们知道你读的书多,知道的东西也比我们多。只是,有很多事,我们管不到的。”  

  “可也不能让她这样啊,她现在可是个孤独的老人。”  

  “像她这种情行的人有很多,你能帮一个,能帮所有吗?”  

  一时,我沉默不语了。聊了几句,我起身走了。走到门口,小毛叫住了我,想了想说,“其实,我也不太赞同你的做法,不过,我还是想帮她一点。这个是她二女儿家的电话,你试看看吧,几年前的,我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个。”  

  “谢谢。”我兴奋地接过纸条。冲冲地回家了。  

  按着那个电话,我拨了过去,等了七八声后,终于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听来似首十分不耐烦,甚至带着愤怒,像刚训完顽皮的孩子。余气末消。  

  “喂,找谁?”  

  “请问是凤娟女士吗?”  

  “你是谁?”她十分机警地问。  

  “我是……”我顿了一下,一时也不知如何介绍自己。也怪自己太多管闲事了。“我是村委的,想了解一下你母亲的事。”我随口扯了个谎。  

  “我母亲?有什么好谈的。”  

  “你是她女儿,你没有回去见过她吗?你不知道她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很需要你们照顾吗?而且,她还瞎了眼!”我故意把最后一句加强语调。  

  对方沉默了一会,冷冷地说到:“那是她自己作自受!我们劝了她很多次,她不听,我们也没有办法。”  

  “可你们总不能丢下她老家啊!”  

  “母亲又不止我一个孩子,而且她自己也丢人!”  
没想到听了一句让人心寒的话。“你们知不知道你弟弟现在在哪里?”  

  “弟弟?呸!我才没有这样的弟弟!偷来的野种,八成他的父亲也是个杀人犯!”她说得咬牙切齿,仿佛玷污了她的名字。使她由心的痛恨。  

  “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是同一个母亲生的啊!”  

  “你是谁啊?问这么多家事是干什么?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村委的,我告你别烦我,不然我叫我丈夫叫你打你!”说完,对方冷冷地挂线。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仿佛是她的诅骂声。放下电话,我有长时间的沉闷,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这就是亲情?因为犯过错误,就不可原谅?到了如此冷漠的地步?  

  夜,渐渐深了,深得不见底,也深得沉。那漆黑的天幕,盖去了多少人性,又掩去了多少感情。没有知道在这黑暗中有多少泪流下,也没有人知道有多少无声在唤呼。一切都被黑夜的布幕下掩罩了。  

  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赶往火车站。走到村口,再一次地听到三大娘那悲伤的呼唤。几个小孩纷纷拾起地上的小石子向她砸去。她愤怒地扑向他们,几个孩子吓着逃跑了。然后两个比较大胆的孩子拿着一根绳子,一人执一边,放在路中间,等她走过的时候突然竖起。三大娘被绊倒了,抖抖嗦嗦地跌在地上。刚才被吓跑的几个孩子也跑回来,又笑又跳,还拍着手大声叫好,仿佛惩罚了坏人,乐在其中。三大娘吃力地爬起来,那双灰白的眼睛似乎在望着什么,愠怒的脸带着几分恨意,她深深地嚎叫起来,像受伤的狮子在吼叫着。那些小孩像受惊的小鸟纷纷笑着跑开了。  

  我感到惊讶,在街上,有许多大人看着这幕,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喝止小孩的恶作剧。也许在他们的心中,三大娘是罪有应得,属于坏人一类。却没有人看到她是个孤苦的瞎老人。见到他们冷漠到这种程度,我连上前教训小孩的勇气也没有了。连她最亲的人都弃她而不顾,我这个“外人”还能管什么呢?  

  冷冷地,我的心一阵飘寒的锥心。一阵痛心的惊悸。一阵刺痛的悲伤。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离开了家乡,上了火车。坐在车厢内,窗外一闪而逝的景物,我看到,有那么一个老人,为寻找犯了错误而离开家的孩子,天天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天天望,月月盼,哭得眼也瞎了,最后成了孤独的老人。伤心和孤寂使她渐渐疯了。然而,这个世上却没有人同情她,可怜她。她只有孤寂拖着沉重、蹒跚的步伐,在冷清的街上一声又一声地叫唤着。渐渐地在人群的视线中变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  

  渐渐疯了,是的,她开始是个和蔼的妇人,依然地,我还记得小时给她打过水,也顽皮地像其他小孩一样捉弄过她,那都是童年的记忆。如今,是所有的亲人离去,邻居的漠视歙她渐渐疯了。成了人人讨厌,不愿理睬的疯子。  

  “儿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不知道妈妈在等你吗?你去了什么地方啊?”依稀地,脑中还听到三大娘的声音。绵绵地传来。我也觉得自己渐渐地疯了。  



    ——全文完——  

   
   9/20/2001 2:42:41 AM  


后记: 

   回想起这篇文章,还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当时,她对我说小时候遇到过这件事,很想把它写下来,却一直没有写.当我听后,心有感触,于是把故事记了下来,搁在硬盘里近一年的时间都没有写.后来,无意现一次看完这个故事的笔记,竟然一口气把它写完了。虽然在故事里把叙述者转成了男性。故事的开头作了改动,还是把她告诉我的故事算比较完整的记下来。当然,故事的结局是我加上去。不管真实的结局如何,这篇文章里说到的事依然震撼着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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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一颗脆弱的心,一颗茫然的心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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