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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白色星期天
发信人: yinglu163(影璐)
整理人: chenjr(2003-01-03 16:36:37), 站内信件
白色星期天 


  清晨醒来,习惯地望望摆放在床上的闹钟——没有了?心猛地寒起来,立刻爬起来四处搜索着闹钟可能隐藏的地方,找了一圈,连床底下也翻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急得大汗淋漓。终于狂叫起来:“老伴!老伴!闹钟呢?现在几点了?” 

  老伴懒洋洋从厕所里走出来,不满地叫着:“七点!” 

  “啊?七点!完了完了,我要迟到了!”他的心脏猛地收紧了,七点!他从来没有睡到七点半还没有醒来的记录。 

  “你嚷什么嚷,七点就七点啦!”老伴依然用她那副慢条斯理的语气说。 

  “我要上班啊!”他恼怒地吼着。对于习惯了每天都是星期天的老伴,她当然不能体会每天要按时报到的紧迫感。 

  “你还上什么班啊?昨天不是批了你退休么?昨天晚上你还兴致勃勃地告诉我说,‘以后我再也不用早早起床了,我可以天天陪你逛公园了!’说着,还把床头的闹钟给丢到垃圾桶里去呢!”老伴笑着说。瞧他糊涂的样子! 

  “哦!”他舒了口气,渐渐地记起从今天他也挤到天天星期天的队伍里去了。再也不用担心迟到,不用担心会议,不用看到那讨厌的领导一副臭屁的脸。是的,他退休了,工作了近四十年,他终于可以停下手中的活,静下心来养养他想养的金鱼、画眉、盆栽。这是他多年来一直实现的生活。如今一晃,就过去了几十年。他,最终熬到这年头了。只是,总觉得身边似乎少了一点什么。 

  匆匆地梳洗完——这是他这几十年养成的习惯:麻利的刷牙、洗脸,刮胡子,穿衣服。接着?接着干什么呢?过去,他拿上公文包就冲去家门,痴步走到公共汽车站等车上班。现在,他不会上班了,觉得忙完了这些,似乎没有什么可做。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环视着若大的房子——他的小孩已经长大成人,也各自给建自己的家庭,纷纷搬出去住。这住了几十年的屋子就留下他俩老。就这么空空地坐着,打开电视,正放着他不喜欢看的节日,无聊的关了电视,翻了一下摆放在茶几上的报纸——是昨天的,昨天已经看过了。索然地再略略扫一遍,已经成了无味的鸡骨。今天的报纸还没有送来。 

  “汪汪”从脚下传来两声狗吠——这是他家自老伴离开单位第二年嚷着要买的小花狗。呆在家已经第四个年头了。它窜到脚下,用那小小的鼻子嗅了嗅,然后伸出舌头又舔了舔。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一脚踢开它。若不是当年老伴又叫又哭,最后来个“先斩后奏”,他不喜欢养宠物。或者说,他不喜欢养动物。连自己也没时间打理自己,哪有多余的时间打理一只动物?小孩还小的时候弄得他焦头烂额了,好不容易盼到小孩长大,年老了,竟然领回一只不是人的东西!不是自找麻烦? 

  记得一次,那只叫小川的小狗拉肚子,急得老伴比自己的孩子生病还紧张,半夜吵醒他,叫他送它去医院!简直神经病!老伴不上班之后,她似乎把所有的精神与精力都集中在这只狗身上。当时,他还开玩笑地说:“你爱狗比爱我还多,简直把它当成了你的丈夫!”感觉,孩子长大后,那只狗驻进后,他完全失宠了!感觉,自己除了每月拿工资的日子能得到老伴温柔一笑外,已经没有什么魅力吸引她了。他,连一只狗都不如!哎! 

  这时,老伴也梳洗完了,穿着拖鞋,“沙沙沙”地走来。回头看着老伴,他才顿觉,怎么她上个厕所也可以呆上半个小时!怎么她的动作像电影重播的慢镜头?怎么她的脸上可以这么舒闲地挂着微笑?“走吧,老头。” 

  “走?走去哪?”他呆呆地问,除了单位,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可以去哪里。 

  “逛公园啊!那里有好多老人家锻炼的!”老伴拉起他的手,那双眼像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般亲切,“很快,你就会认识他们了。” 

  “谁?”他再呆呆地问。 

  “当然是那些早练的人啊!”接着,她对他脚下的小川展开美丽的笑容:“小川乖啊,先呆在家里玩玩,中午给你买好吃的。”去他妈的!简直把狗当成人了。 

  他狠狠地瞪了它一眼,小川仿佛感受到有两股充满敌意的寒光,瓜搭着脑袋,趴在茶几底下不作声。平时,他不会理睬小川,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对着他,早上梳洗完之后,他就出门。今天,他竟然跟狗吃醋?太不合理了吧? 

  “走吧,老头!时间不早了。”老伴高叫着。 

  “哦,”他轻轻地应着,跟着老伴出门了。茫茫然,他不知道去哪里,只好像只跟尾狗似的走在老伴的后面,由她引路。老伴对那些小巷深知熟透,左转右拐的。似乎,这是她平时走习惯的“早练路线”。终于,老伴把他带到平时经常路过的小公园。 

  他惊讶地瞪圆了眼,愣愣地说:“老伴啊,这不是小区里的公园么?” 

  “是啊!” 

  “怎么我们要绕那么多的路,而不直接走到这里?” 

  “哎呀,散步啊!”老伴又气又好笑。看着他,一副大傻瓜样子。 

  “哦。”他轻轻地应着。 

  “来来,”老伴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公园中心, 

  “来,跟着跳!” 

  “什么?”他诧异地张大了口,听着那沙哑不清的广播里播放着小学生广播体操的音乐,看着那些跟他年龄上下的人如小学生似地挥动着手脚。他的心猛地一沉。这些是什么人啊?都返老还童了?做起广播体操?这几百年前最讨厌做的东西,再一次摆在他眼前,当年是活泼好动的自己,如今都是风蚀残年的老头。太恶心了!像一群老妖怪。 

  “是啊!跟着大家做啊!快做,已经第六节了!”老伴急急地嚷着,不停地拉着他,叫他跟着那些“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的节拍做动作。感觉,自己像个布娃娃似的,神经质地、机械化地被老伴“舞来舞去”。终于,做完了体操。心想,再也不用受罪了,没想到老伴继续拉他到第二摊去撒太极! 

  “跟着做啊!很容易学的,来来,我教你!”老伴又死命催着,兴致盎然地教着她的“新学生”,还一边笑着跟那些妇女们介绍说:“这是我老头,他今天第一次来,以后会常来的。” 

  “哎呀,你老头子啊?还很年轻啊。” 

  “哎,什么年轻,都六十岁了,退休啦!” 

  听着老伴的介绍,他不禁猛地一颤,望望那群老太妇女,叫他跟这些婆婆妈妈地人在一起,还不如天天加班更好! 

  像白痴似的舞了半天,老伴终于停下来,拿出手绢擦了擦汗,然后走到他跟前,也替他拭去额上的汗,那双温柔如水的眼,蓦地让他心跳加速,好温馨啊!多少年前,正是这双明眸打动了他的心,也紧紧地抓住他的心。 

  “你,你不在这样,很多人看着。”他红了脸,低低地说着。 

  “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外人,都对着几十年了!”望着他,她突然笑了起来,“你啊,怎么像个害羞的小男生!” 

  “我,我……”他呼吸有点急喘,却找不到什么话来搪塞。 

  “走吧,到市场买菜去。” 

  “好。” 

  走到人多人挤的菜市场,一股鱼腥味和烂菜味扑鼻而来,使他有种想吐的感觉。昏暗的菜市场,湿漉漉的地面。人声吵杂。许多菜贩不停地吆喝,也有的忙着把菜从菜蓝子里摆放出来,也有的不停往新鲜的绿菜叶上洒水。 

  “老头,你想吃什么菜?”老伴问。 

  这是一个很普通地问题,他像水泡金鱼般凸起眼,愣了一下,过去,买菜做饭全是老伴张罗的事,她买什么吃什么,从没想过要吃什么菜。今天她一问,他竟然有点无所适从。愣了半天,他呆呆地说:“你爱买什么就买什么吧,全听你的。” 

  老伴不满地撇起嘴,“给你作主,你不说,那就算了。” 

  “平时是你买菜啊,这几十年,我没说你做的菜不好吃。” 

  “呵呵”终于,老伴笑起来,接着他在菜市场转了两圈,买了一些青菜、西红柿。然后拽着他走进超级市场。走到卖菜的地方。 

  “老伴,你不是到菜场买完菜了么?怎么还要到超级市场买菜?” 

  “今天超级市场打特价啊!”老伴兴奋地说,似乎找到便宜几分钱的东西让她激动不已。哎!女人,贪小便宜!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算是精打细算的表现吧? 

  她选了上肉、鸡蛋和一条鱼。“满载而归”地回家,刚走到半路,突然惊叫起来。他也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钱包被偷了?” 

  “不是,我忘记了帮小川买狗粮!”晕倒!他几乎打了个趔趄。看来,他真的连狗都不如了。是啊,小川天天陪着她,而他呢?一台挣钱的机器!发钱的机器! 

  又折回去,在那排狗粮堆放的货架上,来回走了几次。他皱起眉:“怎么了,不是买狗粮么?这里有好多啊。” 

  “可是没有小川喜欢吃的那个牌子!”靠!这狗比他还挑吃! 

  “小姐,有没有‘康宝’这个牌子的狗粮?” 

  “‘康宝’?哦,对不起,这个没有货了,或者你可以选择其他的,像这个‘宝爱’也不错,是新推出的,他的营养成份也很高,采用的是上等的牛肉……”他简直听昏了头,什么他妈的,狗吃的东西还讲究什么营养,采用什么上等的牛肉!现在的狗真要不得,家乡下的狗吃的不过是他们吃剩的饭菜,城市里的狗吃得比他还好!在售货员的一再劝说下,推荐下,老伴十分不情愿地买了两袋“宝爱”。看看价钱,每袋竟然标价28元!晕啊!怎么狗粮这么贵?算算这四年里,它吃去他多少血汗钱! 

  踏出超级市场,老伴一脸不高兴,仿佛被人骗了似的,喃喃地说:“我应该先买一袋,看看小川吃不吃再买。如果它不吃就太浪费了……” 

  是啊,求你了,一定要吃啊!不吃真的是太浪费了!怎么它家养的狗嘴这么刁?他暗忖着,即使它不吃,也非灌它吃完不可,28元一袋! 

  刚跨进门,小川似乎闻到主人回来,急急地蹲在门边守候,十分乖巧向你“汪汪”吠两声。老伴像小孩似地裂开笑脸,一把将它抱起来,坐在沙发上,抚着它的头,说:“今天给你买来好吃的!” 

  他白了那只狗一眼,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感觉两手提的东西几乎压弯了他。小川那乌溜的眼似乎带着几分嘲笑,几分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把菜放到厨房去吧。”老伴吩咐到。 

  “哦。”无奈地应着,好吧,它赢了,谁叫他失宠! 
刚把菜放下,老伴走进来,笑着推开他,“我来吧,你出去看电视。” 

  “嗯。”他笑开了,起码,老伴对他还算公平!坐在大厅里,打开电视,多少年在中午时分没看过电视了?望望挂在墙上的钟:11:30。不知不觉就到十一点半了。回想今天早上自己忙了些什么东西!这一折腾,就过了一个早上! 

  吃过午饭,他休息了一个半小时。睁开眼,快两点了。几十年的习惯,中午,他无法很安心的熟睡。他怕睡熟了,生物时钟会在近两点的时候敲醒他的意识。爬起来,又坐在大厅,一切很平静,也大得空洞。下午了,下午的时刻,他要干什么呢?突然地,他竟然觉得一天的时间是那么的漫长!上班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几乎没有停下来的片刻,特别是工作量大的时候,恨不得一天有48个小时!现在呢?过一个4小时的下午也让他伤脑筋。都说退休好,清闲,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他呢,却无法适应这种空虚! 

  不久,老伴走出大厅,呆了一下,:“你醒了?” 

  “是的,我不知道如何打发下午的时间,你有什么安排?”他问。 

  “下午?很多啊,串门,打牌,溜狗。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每天都这样?” 

  “是啊。” 

  “你不觉得很无聊么?” 

  “你上班不是一个样!”老伴狐疑地望着他,“你不会患了什么工作狂症吧?” 

  “我,我只是不习惯,好像时间太多了,不知道怎么打发。” 

  老伴笑了起来:“其实很容易的,你今天是第一天,习惯了,你就好了,” 

  “我觉得上班好。有一个精神寄托,起码,我可以按时起床,准时报到,定时吃饭。现在呢?什么都没有,空空的,觉得心里特别烦,也很茫然。” 

  “哦?你不喜欢星期天?” 

  “喜欢,我当然喜欢星期天,只是不希望天天都星期天,渴望那种每到周五,便有自我放松的感觉,期盼着周五的到来。现在每天都是星期天,就失去那种期盼。现在,好像每天都是空白的,不知道如何去填满这些空白……”说着,他竟然有种凄凉之感。退休了,人老了。虽然有充裕的时间,却没有年轻的精力。 

  老伴没说什么,她明白他的心情,奋斗了几十年,像一台不停运作的机器,突然停下来,就像被人淘汰般。停了,等于没有价值了。人,在自己年轻时不停地工作,希望到了晚年有个清静,安逸的生活。放弃了年轻时许多的梦想。人老了,没有了过去的梦幻,生活就变得空白。因为实现了目标。人,并不是为了最终实现目标而去奋斗,而是在追求实现这个目标过程中得到的快乐。 

  “我明白,不过,现在也很好啊,时间多了,可以变换着生活,不像过去上班那样一成不变,八点上班,五点下班。每天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今天,我们做体操,明天,我们可以去散步,后天,我们可以去喝茶。生活有趣多了,没有人干涉你,只有你把一天的时间安排好,每天的生活都很丰富的!”他笑起来,也许是老伴过了四年的“白色星期天”,已经摸出一条门路了,她可以把每天的生活都排得满满地。蓦地,他觉得自己很幸福,选择了一个懂得生活的妻子。 

  “走吧,溜狗去!”接着老伴轻唤起来:“小川,我们走!” 

  小川很听话地赶到主人的身边,在她脚下不停地摇着尾巴、伸着舌头。表示它的兴奋,看着小川,他似乎有点懂,为何当年老伴非要养小川的原因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家,心灵空虚,就需要一个忠实听话的陪伴。狗,像来就是人最忠实的朋友。每天你下班,它总是第一个守在门边等你回来的“人”。还会亲切地发出一声问候。一想,他对小川也不怎么讨厌了,反而有点喜欢它。 

  再次来到小公园,小川与其他几只小狗在草坪上相互追逐。看着它们蹦蹦跳跳地影子,他仿佛看到自己小时候与几个伙伴拿着棍子追打;看到自己的小孩与邻家几个小孩玩家家。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就五十年。望着公园晃动飞舞的身影,听着那吵杂喧闹地声音,脑子依然一片空白,内心慢慢被这种喧杂的生活填满了。 

  溜狗回来,也五点半了,老伴又开始钻到厨房里“工作”。听着厨房里似来清楚不停断的切菜声,像敲打着乐器,这一天竟然浑然地过去了,没有烦恼,没有压力,很轻松的滑过去了。晚后,一切,就像他平时下班回来一样,看电视、洗澡,睡觉。第二天醒来,睁开眼,又是一个白色的星期天! 

  “老伴啊,今天你有什么安排?”翻过身,爬起来,他问。 

  “喝茶去!”老伴脱口而出。看来,她似乎把今后两人的生活都排满了。他也不必担心每天过的是白色的星期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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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一颗脆弱的心,一颗茫然的心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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