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pin_105.6(沉淀)
整理人: qdanger(2003-01-03 20:52:3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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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挣扎
多么坚强?可能一秒之后,就疯掉了。毕竟世界上有人们无法预料的太多事情,而且太多,太多.那些事情的意外,比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坚强力量还巨大.
vivi已经有了近六个月的身孕,现在才有人通知她,不能做妈妈。是的,甲亢不适合做妈妈,却偏偏让她又成为一个肝炎的携带患者.孩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要了。
于是,vivi在行为上就立刻错乱起来。
vivi蒸发之前,在医生的办公桌上把自己的手掌拍得通红.然后在医院门外又和颜悦色的给阿佳打了个电话,"男人,都还正常,就是......这样,你到王医生办公室来一趟吧?我不好说,一点小问题,你求求他,一定能行.我怎么说,这是外面啊.你来吧,我等你."
阿佳收拾桌子的时候,大概的估计了估计,没估计出什么问题,于是路过经理办公室的时候,探了个头.据说,不是缺氧,就可能是脐带缠脖子了.小问题一般就是这样的.阿佳才平静的开了车去医院。
王医生说的很清楚,甲亢本身就很危险,不能要孩子.其次,这肝炎属于血液能遗传的疾病,对孩子实在不好.治疗为先,好了甲亢,去养肝,会有机会,再要孩子.阿佳还没闹明白,vivi就和泼妇一样冲进来扇了王医生一巴掌,"早怎么没说?孩子两个月,三个月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挺起来了,不恶心了,能吃好睡好,盼着孩子出来。她都能踢我了,你说这么一个结果?"
王医生还是有职业道德操守的人,缓过劲来就板了脸说,"第一,你们就没有按照正规的手续来检查身体状况.怀孕是件好事,你们神秘的请人,托人.避免了让你们认为的繁琐的检查.那不是为你和孩子好么?不出事情,你们就好,现在问题出来了,你们就翻脸了.怪我们?是,我们有错误,不该开这个后门,你都不为自己和孩子负点责任么?你这样是会有危险的.也没时间考虑了。能行就尽快的手术吧.引产.拖时间会越来越危险."阿佳也不用求他了,事实是这样的.vivi在阿佳转身之前就蒸发了.找都找不到.
一周以后,vivi被朋友在公园里发现.住在哪里没有人知道,这冰天雪地的城市马路都没有vivi那件名牌的大衣脏.阿佳抱住vivi的时候,她没有任何的反应和举动,凸起的肚子远远的把阿佳想给的温度隔开.目光呆滞的望着枯死的树.
阿佳不知道vivi是羡慕那树,明年开春,就能把叶子高高的举在头顶,给太阳炫耀,给行人炫耀,给风炫耀.而自己就是没有信心把这个日渐成熟起来的生命信任的交个死神.脐带颤抖的微痛似乎是孩子的乞求,这是血脉相连的是生命,是自己用血肉承载的生命.如何能轻松的说放弃就放弃.不论错误是谁的,这生命是vivi的.
vivi恢复神志的那天,天空异常的蓝.没有云彩,vivi甚至在路上扒着车窗说了句,"万里无云."那天的气氛十分肃穆,空气里有悲怆慢慢的沉淀下来。雪已经凝固成冰,冰在浑浊中一点一点的融化,在厚重的鞋子下碎裂开来,发出劈啪的声响.那声音就象是断裂的脐带,在无助中悲哀,消亡,粉碎.
所有的碎片都狰狞的反射太阳的刺目,直直的刺向心脏.那时候,看阿佳的脸色,看vivi的嘴唇,没有人不知道,心脏已经越来越微弱的搏动.车在路上打滑,和心脏一样,在一种没有平衡的状态中挣扎.能带来信心和希望的是太阳,是温度.它光辉的包容了所有的错误,所有的浑浊,所有的善良和美好.它一点点的用遥远的温度消融浑浊的冰凌,一点点用遥远的温度,诠释生命,来的,走的。本就该是这样悄无声息.除了他们,又会有谁关心这个世界除自己之外的生命来和去?
躺在铺了洁白单子的铁架床上,vivi开始不住的颤抖和禁脔,绿色的墙裙泛着不能揣测的神秘光芒,看不见,看不见那里的射线来自何方.只是知道,墙上的阴影将在一会结束自己梦寐的幻想.
医生柔和的语气一点点的掰开了vivi的双腿,寒冷,就是那刻最有体会,冰凉的铁器被冒着蒸汽的毛巾包裹之后,依然不能掩藏它本身的无情冰冷.扩张器被打开的刹那,vivi轻声的叫了,"我的孩子."医生是有情的,不然就不会做这样无情的事情,剪刀和铁器的碰撞,几乎让vivi在清醒前听见孩子的悲鸣.昏厥是最好的药,这个时候,只有昏厥,如同死亡一般的昏厥才淡化了一切血腥恐怖,淡化了残忍和无情.叮当的掉落,喘息,以及移动,在那间绿色安静的房子里,有着无比巨大的动静.vivi就快咬穿了自己的嘴唇.她要承受这些痛苦,喊了,就是背叛,她要记得自己承载过的生命,要看见自己亲手杀死的未来,要看看她的孩子,是什么样子.
vivi醒来,阿佳扶住她的头,疼惜的望着.那双眼睛里少了些东西,不能说希望,不能说幻想,不能说未来,vivi眼睛里,其实已经没有生命.就在刚才,被医生取走了。爱情?哦,那个被取走的碎裂了肢体的血肉就是她的爱情。被取走了。
vivi呆滞的看着阿佳,"我看见她了,以后是个漂亮的孩子.可她的头和躯干,不在一起,她那么柔弱,那么小.我看见她了。手在盘子的这边,脚却在那边.她有哭.男人,我看见她哭了,眼角都是血一样的泪.她会恨我,她会恨我。"这个时候谁能表现坚强些?不,不,不.没有人能做到,坚强就是冷漠无情.阿佳哭了,紧紧的搂着vivi.紧紧的搂着,这条还活着,或者只是呼吸的尸体.vivi死了,就是在生命被摘除的时刻,死亡了自己的生命。她会带着一生的歉疚而残喘.
和生了孩子的女人一样,vivi也在家里做着月子,这个月子更象是个噩梦.任凭阿佳怎么样的回忆怀念,vivi只能沉默的听,脑子里,所有能感觉的细胞,只把触角伸向叮当作响的托盘,伸向绿色的墙裙,伸向最后看见的太阳,伸向剪刀,和支离破碎的生命.那双闭起的眼睛在没有睁开前,永远的闭上了,看不见太阳,月亮.看不见树,草,花.看不见未来的妈妈也永远学不了去叫爸爸。
vivi总是在梦里梦到她.幼小的肩膀,可爱的脸庞.细嫩的手,站在门口.仇恨的眼睛,哀怨的神情.夜里,或者白天,vivi不敢睡觉,阿佳不在的时候她从不敢睡觉.其实,就算阿佳在,她一样会做这个梦,一样不能塌实入睡.每次的惊醒,vivi都汗流浃背的颤抖,慌张的蒙住头.大声的说,对不起,对不起.
阿佳有些无力。vivi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身体越来越糟糕.医院的医生几乎成了家里的主人,每天,比自己都要准时的来.阿佳常常在夜深,vivi没有被孩子的噩梦惊醒的时候,躲在厕所里哭。哭什么?生命,突然之间,他失去了两条生命.自己是不是还活着,都不重要了,因为阿佳也不清楚活着的,是为了什么.他只清楚的知道,失去了爱.他的爱一点一点的消失.就快没有了。
春天的鸟儿从窗前掠过,vivi听见,翅膀掉落的羽毛重重的砸响了窗棱.阿佳恢复了些红润,他能平静的去工作,能平静的在vivi惊醒时给一个不颤抖的怀抱.vivi知道,那个梦现在只纠缠她自己了。
"你说世界上没有灰鹤是么?今天天气很好,我带你去湖边看灰鹤."阿佳平静的说,没有诱惑,没有激动,他只是想让vivi出门.去从春暖花开中找到些许希望,对未来的希望。或许,有些东西就能死灰复燃.vivi没有拒绝,她依然冷漠,却不拒绝.想来,这仅存的生命,应该这样了,给那个爱你的人,一点点.
湖边的树绿的让人眼晕,草整齐的让人心烦.没有了自然,失去了他们一直固守的"顺其自然."孩子们扯着看不见的线将风筝高高的挂在天上,以此为乐.很多人会把快乐建立的痛苦上,别人的,或者自己的。那样便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生命的存在.于是不论风筝是不是觉得冷,不论,风筝要不要自由,依然的用一线那样揪扯住,不放,也不靠近.快乐.孩子是无邪的,他们不会去想谁快乐不快乐。他们只是知道自己现在正快乐.
涟漪震荡开自己美丽的裙裾的褶皱,一群白色的鹤向夕阳的方向冲腾而去.就在它们起飞的地方,vivi看见了灰鹤,平凡的灰鹤.三只灰鹤伸着自己羡慕的脑袋望着丹顶鹤远离的方向.那涟漪是谁留下的?谁给予的?
vivi突然要吃冰激凌,阿佳的忧郁也无法阻止.
春天,还有寒冷的残留,如秋的萧瑟般,漠然的风.甜么?其实,除了少许的甜,更多的是冰冷,刺痛的冰冷.vivi在第二口的时候,就明显的感觉到灼烧,胃里的灼烧.然后下坠的疼痛.然后,掉落身体的滚烫,瞬间,就在腿间冷却.阿佳是在无意之间发现的。vivi起身从木椅上走开,朝向曾经常去的那座桥.
乳白色的棉裙上有暗色污红的血.阿佳瞬时的晕厥.冲上去打落了vivi的冰激凌.即使这样,又能怎样?打不醒垂死的生命,打不来强烈的反应,打不停继续的脚步.
桥上看守灯笼的老狗去年死了。所以,桥上的灯笼不如往常鲜艳.风呼啦啦的扯着破碎的油纸歌唱着每人听不懂的曲子.vivi没有停留,仿佛,她一早就预料到.不过就是经过.经过,而已.
过桥后右转,路过阿佳曾经住的地方,不远还是那家美容店,小小的店面依然没有改变,只是曾经多彩的窗纸没有了原先的光亮.暗色.暗去了整条街的阳光.或许,只是阿佳这样认为,vivi却不再有认为.
"老板,在右边耳朵,打个眼."
"好久没见你了,稀客啊,年过的好吧?你老公?"
"老板,在右边耳朵,打个眼."
"呵呵,够前卫的,结婚了还要扎那么多啊?左边太多了吧?右边怎么扎?"
vivi用冰凉的手指捏住耳廓最上方的软骨,"这里."
"丫头,这里不行,不行,这是软骨,打了不容易好的.骨头怎么可以随便钻个眼?不行,不行。"
阿佳明白了,vivi想活过来."老板,给她扎吧."
老板纠缠了一会,又是保证书,又是劝导,他总是不相信,这两个人没吵架.总不相信他们今天的平静是正常的。于是没有顾客的小店却热热闹闹起来.
和他们讨论的声响一样,那一针,应该清脆无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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