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hanyang.(小猪头..)
整理人: an_i_ta(2004-09-14 19:49:2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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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内容来自于一部电影。
想说的故事,自己的文字。关于死亡,绝望和不安。
写给曾经的恋人。
4,
下午5点,阳光依旧暴戾。满街物质浮华的灰尘。
树换了个姿势倚在马路旁的树下。阳光局促不安地灼烧在树叶里,皮肤上发出咝咝的声响。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暴露在阳光下了,扎眼的光线让他看上去格外的苍白。眼神慵懒而剔透,是生活留下的阴郁痕迹。他抬起手轻轻地眯起眼睛。然后看见了那个男人。
喧嚣的马路,涌动的人群。那个男人站在马路的那一头。红灯。
电话就放在他的床边。每个噩梦纠缠的夜晚,尖锐的铃声都会划破梦境把他挣出来。然后母亲的手总是急急地越过他的头让铃声静止。电话那头是男人的声音。很陌生。扭曲缠绕的电话线沿伸过他的头顶,线的这一头是母亲陌生柔顺的脸。他陌生地看她。她从来不告诉他那个男人是谁?他只能听着。他讨厌电话。他很想捂住耳朵,他很想挣断电话线。可是母亲那冰冷的手又会覆盖过来,温柔的,不容反抗的。她轻轻地给他下咒语,轻轻地要他乖。他只能闭上眼。试图在黑暗里,在陌生的声线里寻找血液里流淌的熟悉的声音。那么相似。那么邪恶。来自他的父亲。手心一片潮湿。
母亲每年7月都会去北方一次,她没有告诉他原因。可是他知道那里有他的父亲。又是那个电话,他知道母亲又要离开他了。他忽然想哭,他睁着双眼看母亲对着镜子一点点抹上凄艳的浓妆。他不想被一个人留下来,他想知道他的父亲是什么样子。他相信他的眼睛里写满哀求。母亲不敢看它,她匆匆地蒙住了它。“树,乖。”复杂的冷淡的。没有亲吻没有爱没有告别也没有回来。在母亲的身后,他被寂静的黑暗包围。
电话再也没有响起来。
绿灯。人潮如鱼群般涌动起来。如同炽热的潮水。
他慢慢地向那个男人走过去。他感觉身体的轻微摇晃和颤抖。没有人注意到他,所有的人都只顾着心底模糊暗涌的欲望。谁死谁活,又有何干?他掐住自己的右臂,控制住体内暗涌的激越和恐惧。右手慢慢伸进口袋里,指尖在冰冷的刀锋上滑动。冷酷而清醒。
那个男人就在面前。他们在潮水的中央。
刀扎进男人身体的时候,发出一种浑浊而锐利的声响。四周的喧嚣全然静止,只有男人腐朽的皮肤绽裂开来的声音,还有骨骼咯咯的呻吟。树想呕吐。那粘稠的猩红的血却纠缠住他的手指,诱惑着他再一次往里扎进去。一下,一下,又一下。
这个在角落里打湮的男人,这个不停地给湮打电话的男人,这个随时掠夺走湮压迫他的神经的男人。他顺着树的身体一点点滑下去,那双浑浊而充满突兀的眼充满惊惧。
他倒下了。再也不会打电话。
他拉上湮连夜搭飞机去了X市,那是一座有干净的大海的城市。他想带湮去大海。他要放飞她。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湮是个不会吃惊的女子,只会激烈的反抗和沉默的顺从。这一次,她前所未有的顺从。也许,她意识到了什么。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加速滑行起来。她看起来很兴奋,象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抵着玻璃窗,唇角微扬,眼睛闪闪发光。“树,我喜欢午夜飞行的感觉。一片黑暗,好象随时可以坠下去。”他宠爱地揉着她的头发,下巴抵着她的头。注视这片灯火糜/烂的石头森林,如同沉沦在欢乐里的孤独岛屿一点点坠下去。他们从摩天大楼包围的可怕孤独里逃出来,从死亡,不安,绝望,遗忘里逃离出来。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他们只是情人。她不会象母亲那样离开他了。他觉得很满足。想哭。
飞机在午夜的烈风里脱离了大地,飞起来,自由了。他终于可以带他的小鸟飞走了。凌厉的风声里清晰地听见自己和湮的心跳。糅合在一起,一下一下。如同柔软的手把他覆盖住,把他的心脏包裹起来。很温暖。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5.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海滩上了。
风凛冽地从海面滑过,把大海洗练成剔透的清澈。寂寞而苍凉的海无限地伸展开掌心,覆盖住地球所有的创伤。只剩一片纯粹的蓝。
他感觉唇角扬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心感动的渗出水来。已经忘了多久没笑过了。他想她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罢。她快乐么?他远远地看着她。看着他的湮,在广博的大海面前,飞起来。成了一只海鸟。快乐地尖叫着,奔跑着。象天使一样的美丽。
那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也许湮才是他的港湾。他是那么地沉迷于斯。却无法猜破她的表情。
许个愿吧。她拿着玻璃瓶顽皮地晃着。漂流瓶里的悄悄话,说不定可以随着大海一起清澈永恒下去呢。笑。天真的。
他接着瓶子,迟疑地看着她那年轻微笑的脸,纯粹的看不见一丝阴影。缓缓闭眼,依然看得到她。呼吸着她的脸,呼吸着她的身体,呼吸着她的呼吸。瓶子可以的话,感觉一下他的思路吧。
她把手伸过来,没有接瓶子。伸进他贴心的口袋里。那里放着一枚纽扣,她的。灰白里的一抹血红,那枚让她漂流向他的纽扣。她眼神复杂地凝注着他,轻轻地把纽扣投入瓶子。一声寂寞的声响。然后笑,“让它到大海里去吧。我想它是属于大海的。”望着海面的眼光转的迷离。
“可以陪你吗?”他的眼泪忽然掉下来。她的眼神让他有些恐惧,那目光的深处有个死亡的质点,也许她会离开他。一滴泪顺着透明的瓶颈滑进去,划出一条痕迹。短促,模糊的。他满意地看着那枚纽扣浸渍在他的眼泪里,孩子般地笑起来。“不离不弃。”
呵,瓶子里的悄悄话。可以永远么?真的,他真的很想。
没有电话,树终于相信这不是梦中的旅行。湮终于不会离开他了。
他们住在海边的小旅馆里。白色的小房子,窗外是汹涌的潮声。他们躺在床上,听海。整个屋子如同在大海的中央。无边无际的大海,简单极了。
她睡着了,筋疲力尽的。他抱着她象抱着他的孩子,也许她就是他的孩子。吻落在皮肤上,缠绵而温暖。聆听着她透明的皮肤下面血液流动的声音,他想也许她也是有一点点爱他的吧。
他一点一点地吻着,她天真的眉眼,她那流向手掌的美好的乳房。上面有齿印般的伤痕,魔鬼留下的。他温柔地体贴着她们。眼泪落在上面,渗进去,洗去她的沧桑和过往。
他对她忽然没有一点的欲望。只有爱,纯粹的爱。如同朝圣。这一刻,他对她的情人顶礼膜拜。
清晨,电话又响?!
他们几乎同时睁开眼睛。他不相信!她有些迟疑,手在空气里停留了数秒,终于打开手机。一个陌生的声音。“他死了。”
她没有动。她在看他,平静的没有一点温度。瞳孔的深处那灰暗的死亡质点扩大,深邃的似乎可以把他湮没。他忽然感到一种恐惧。他宁可她尖叫,她抓狂,她打他。可是她没有。她走了出去,走向大海。赤裸着。
他追了出去。不离不弃。“永远”怎可以如此短暂?他要跟着她。不离不弃。他要和她一起随着大海清澈永远下去。
雨忽然下下来。大滴大滴闪着破碎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急促的,断裂的。海水的颜色转得阴郁的浑浊。海鸟凄厉地叫着,盘旋在海面上,环绕在她的周围。海水湮没着她。她什么都看不见,一直走一直走。无法阻挡。海水湮没了他的母亲,这一刻也湮没着他和湮。剧痛。
她忽然转身,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蒙着淡淡的阴影。瞳孔里那灰暗的质点消失了,或是渗进更深的地方。空洞的没有一滴眼泪。
他们站在大海的中央,被激荡的海水浸渍。隔着浪,隔着一生。她没有淌过来亲吻他,没有再看他。
一错身,她走了。
那一刻,幸福如同恢弘的沙滩城堡无声地崩溃。
6.
海上的夜格外的美。深蓝的苍穹深邃而邈远,象厚厚的绒布包裹住天空和大海。白昼的景象和记忆都模糊飘散了,一切都深潜在寂静和潮水之中。
他躺在大海的中央看着星星,眼泪一样清澈明亮的星。湮的泪也是这样的吗?他在等,等湮再一次回来。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可是他一直等着,微笑着和大海沉默以对。她不会象母亲那样遗弃他的。他们说好了不离不弃呵,要和大海一样的清澈永恒。他不再是被遗弃的孩子。这种等待也是温暖的。他在洁净的沙滩上画画,画女人的眼睛,女人的手。是母亲的?还是湮的?她们那么的相似呵。雪白的浪花卷过来,一切的图画和影象又被湮没。他微笑着把头埋进微热的沙砾里,忽然哭了。笑着哭。
然后他听见烟花绽放的咝咝响声。一抬头,一朵闪亮的流星迅速夺目地窜向深邃的夜空,瞬地绽开,充满勇气和决绝。光彩超越了颜色的界限,照亮天际。
是谁在放烟花呵。为什么要放呢?烟花是伤感的东西,在天空里盲目地舞动着,用尽全力没有退路。然后绝望地沉沦进暗夜。它们都去了哪里?谁会知道?
光带从天上喷射倾泻下来,把深邃的蓝熔化成流动的。坠进眼睛里,是湮的样子。痛。
树。
这个永远湮灭在他记忆深处的夜晚,他又听见她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见了她。
他们看烟花。
火光照亮她的双眼,闪亮的。再也没有那灰暗的带着一抹血色的质点。湮。
夜未央,他们在黑暗里做爱。和从前一样。无声而激烈。
他想对她说对不起,他想要她永远别离开她,他想告诉他他有多爱她。可是他一点声音也无法发出来,语言是那么苍白。他们之间一点多余的东西也没有。身体的界限开始模糊,他们的身体象是一个人的。
她在他的身上辗转翻腾着,黑夜的手勾勒出她那忘却尘世的线条。如同祭奠大海的处女乘着海风执着那美妙的朝圣的火把,前所未有的圣洁和激情。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猜不破她那凄艳自我的表情。他想也许前世他就是传说里那个深爱着她向她游去的少年。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深爱,依旧会被湮没在无边无际的深海里。他想哭,却流不出泪。在窒息的激情里,他依稀看见那将息的火把,感到恐惧。他伸出手,交握住她那美好的脖颈。如溺水的孩子。
在她俯身亲吻他的时候,他听见她的声音在向他耳语。一个好象不属于她的声音,细微的,含糊不清却安详坚定的声音。
“掐死我。求你。”
他错愕地看她。星星跌进她的眼睛里,满眼的破碎。那些碎片闪烁地看着他,生命随时陨落。她那冰冷柔软的手覆盖过来,如同海洋般覆盖过来。他被湮没进黑暗的海水了。一切如同上帝的命令,无法抗拒。他紧紧交握着她柔软的律动的脉搏,紧紧地。无法停止。
一切都被包容在无边无际的深海里,一切都随着暗涌的潮水奔腾而去,一切都在沉默激烈的欲望里被冲决。
死亡是永远的高潮。
她的泪轻轻地,轻轻地掉下来。滑过他的手指,坠在心脏上。很温暖。
没有心跳,一片空白。
7.
《湮》。欢乐的泡沫,湮灭的瞬间。这就是我,这就是一切。
他静默地看着那副画和女人。时光如潮水般上涨,漫过他的记忆。他又看见了那个夜晚,那片大海。看见了她。
空气是蓝色的,可以掬在手指间。湮是冰冷的,他还可以抱着她。
她在他的身体里,渐渐冷去。他没有哭,尽管他是个很容易落泪的男子。他把她送到了大海,他始终相信她是属于那里的。她把她仅有的一滴眼泪融化在他的身体里面。在她的泪湮没心脏的那一刻,他明白了一切。她以最完美的姿势溶入他的体内。不离不弃。清澈而永恒。终于!
时光再一次如潮水般退却。
她已经消失。
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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