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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蓝屏灿阳(8)
发信人: pin_105.6(品)
整理人: qdanger(2003-01-03 21:03:06), 站内信件
   火车站比我想象的要大多了,接站的人比我想的洋气多了,他们穿着西装呢,我就笑了。是不是太势力,太小农?

     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我故意的夸大了自己,明明是个学徒,我竟然告诉那个将来是我顶头上司的女人,我是干花厂里唯一的设计指导。也就是说,我是设计师了。这样说当然也是为了工作安排方便,毕竟我不会制作,但审美观不错。避免了很多,至少避免自己掏钱买车票回去。

     在开机准备告诉玉这个喜讯的时候,发现我的SIM卡烧了。等急着换了新的号码,在早晨灿烂的阳光中,却听见,“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短暂的四天时间,距离北京三千八百公里的地方,和玉,成了真的遥远。

      得空安排好自己的一切,是个假冒的北京人,举着假冒的身份证,说着假冒的北京话,甩给老板假冒的工作简历,拿到了可以大吃一顿,实实在在的人民币,冲进冬初的雨里,就在宿舍楼下的电话亭,听见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这是我家里,那个女的搬走了。”口气很冰冷,我甚至猜想是玉的男人,可又不象是。玉除了我,从不让任何男人知道她的住所。包括我走之后,她都没有让我知道她的住所,哦,是我没有问,这不怪玉。

      再说,四天,玉怎么可能找了男人?

      失去了玉的消息,也就是她失去了我,失去了让我还钱的机会。本来对我是件好事。可我却不能快乐起来。不是为了钱。我想她。

      人的忘性,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准则去忘记,或者怀念。我应该是个怀旧的人,是个总沉浸在过去的人,是个自以为不会忘却的人。女人可能会被认为是容易记忆的仪器,而男人是容易忘记的器具。网络里,可以看见她最后留的言。那是给我的。

     玉说,最后一个难眠的夜里,决定离开网络。希望那个消失的人,会一直记得她。也许,走了是件好事,也许,世界上有一种叫边缘的感情,她现在才明白。会有一段时间,她将带着他的影子一直走下去,象曾经的十二年一样。每次回头看看背包带子上,是否吊着两根指头。

     不论多繁忙的工作,我都会抽出时间来上网,我想找她。可,都是白费,我的坚持也不过是一年。一年后,我象很多男人一样的忘记了历史,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自己曾经炫耀过的执着。当然,没有人再看见怀念出现,没有再看见记忆里,红色的连衣裙飘舞出的故事。因为,忘记是一种绝缘体,它被夹在怀念和新的感情之间。尤其热恋。

     第二年的春天,身体里的虫子复活,在雪变黑并且融化的时候,虫子成了有翅膀而又披着甲克的怪物。飞在每个经过身边又带着香气的女人肢体上和面容上,盘旋,招惹。那个时候,我想,生活就是这样了。野心似乎沉淀在工作上,不会再朝外扩张。对于地方,和人物,选择的就开始随意起来。于是,想,在这里苟延残喘的活过此生吧。于是,想,找个好女人结婚吧。

     第二年的秋天,内刊里,我已经是领导层和基层的桥。反映着基层的生活思想和工作,宣传了领导的决策,方向,和意图。于是,少有的,那个工艺品厂家四百多号人,炙手可热的人物,就是我了。玉,那个时候在干什么?我已经没有再想过,屏风见得多了,很多是我故意让工人制作的,我总是把来到这个小城市作为那个祭墓的屏风给我的诅咒,的确那些个屏风也卖出过好价钱。可能没有人象我师傅一样能做出那么美丽的屏风。所以,我也不能象当学徒的时期一样总是想玉了。燕子就是这个时候被领导带进了我的单身公寓里。

     第三年的夏天,热恋过去,我就总是觉得她和谁比较象,又回忆不起来。每当燕子问我在想什么的时候,我就回答她,在想,你和张曼玉哪个地方特别象,可就是想不起来。我知道这样她会去照镜子,不会再纠缠我的发呆。我从小发呆惯的,这个玉知道,没有给她说罢了,她只想着我能给她买什么,不会关心我的发呆是什么期间养成。也许,只有玉会关心。

     第四年的夏天,生日快到了,和燕子商量着什么时候结婚的问题。我犹豫起来,突然的害怕结婚了。说不清楚,总之就是怕她和我结婚还要离婚。好象我能看见结果一样,她不如先前认识我的时候矜持,也不比认识我之前勤快。现在她出现在街道上总是被人们称做是孙总夫人。这个小城市,能人太少,我这么一个骗子都成了年轻有为的领导。我想着,自己都会笑。我也知道,自己在变,胖了,懒惰了,打起官腔了,而且,眼睛不在一个女人身上了。

     就是举棋不定的当口,小小的城市刮起了改革的风,单位开始检查学历,以及开始解决高级人才户口问题。我是“人才”,必然的首当其冲。领导找我谈话的时候,也总是把该结婚这样的话先挂着,然后要以解决户口和婚姻问题,逼迫我把自己的档案资料给单位人事部。而我,再怎么聪明狡猾也终究逃不出来,索性,抱了侥幸的心理,冒险一试。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燕子在娘家哭的象个泪人,我先是被停职,然后就被审查。小城里的报纸就那么几份,铺天盖地的来了,而且都是我,比我曾经刚来还轰动,头版头条。直到现在,我的直接领导竟然不知道我真实籍贯在哪里。每天的询问谈心,简直让人可以笑死。就象,文革。平时点头哈腰的人,现在坐在办公桌后面严肃的质问我,孙品,请你把自己的问题说清楚。

     说清楚?我能说清楚还来这里么?问领导去,他能说清楚为什么用我,我就能说清楚怎么来的。

     一直到秋天的某个傍晚,燕子在我的床边扭捏的坐下,端着我的杯子,那里面的水好象是毒药一样,不敢喝,哆嗦着干裂的嘴唇,提出分手。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想如果我的行为触犯了法律,法院判我的刑,我就舒服了。至少可以吃几年不要钱的饭。没有过多的话,我只是发呆。燕子有点担心什么。紧张的环顾着,顺眼偷偷瞧我。我知道,感觉到。

     听见了一辆摩托车的喇叭声,玉更加的着急起来。甚至催促我了。我说,又没领结婚证,你这样做到是蛮负责的,别让人等久了。燕子极力的掩饰住兴奋,却不知道小地方的人就是这样才可爱。起码我觉得她的举动很可爱。还要专门的来提分手。

     一切都比我想的简单,我无非失去了所有,钱,房子,和工作。领导也说,四年的时间呐,不短,感情是有的。司法机关也做了很简单的决定,准备公诉我了。我做的更简单,那里不过是个小之又小的城市,多花点钱,多走几家领导,多说点改过自新,自动消失的话,毕竟我也使那个小企业成了那个城市的样板企业。然后背起一个新的背包,在夜雨中,大摇大摆的离开。没有看见我的大摇大摆,而已。所以,那里的报纸从第二天就把我删除了。我没有在紧挨的另一个小城市的旅馆看见,我的名字。

     我该去哪里?

     突然就发现,人在落了难的时候,最容易怀念。真的,我想玉了。或许大多数人都会评价我是活该,咎由自取,忘恩负义的,可你们不是处在这个环境中,所以,说话的时候不会腰疼。我就是突然才发现的。人在理想或者梦想没有实现的时候,人在困难和落魄的时候,得到的帮助,在他容光焕发,春意盎然的日子,都不会记得。再回到曾经的处境,他想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曾经给了他手的,给了他温暖被子,给了他饭吃,屋子住的人。那个人,被我记起的人,现在想当然是玉。

     对,我要回北京。

     在蓝淀厂租好了一间每个月一百七的房子。就开始寻找,玉。

     其实,也会很不好意思,毕竟,现在而立的年纪了。不是小孩子,玉可能已经做了妈妈,或许,已经是个高级的管理者。我的出现是不是不太恰当?可能还会让她误会,我还不起钱。燕子都花完了。她的丈夫,我是说,如果她已经有了丈夫的话,不一定还会给她阴影呢,她会不会怕我无赖的又要钱?或者怕我把四年前的同居生活添油加醋的告诉了她的男人?天啦。我不敢想了,再想,我就把自己弄疯了。我回北京干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回北京?来之前,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不想清楚?难不成,北京才能让我想问题?我又开始成天的胡想。

     最终,没有路费,我哪里都去不了。最终,没有收入,我进了一家酒吧里工作,在夜晚工作,那家酒吧坐落在后海湖边,不大,屋子外面摆了几把椅子。我自信这里不是玉来的地方,因为胡同里,很容易迷路,对我来说,很安全。于是思想里又有了一种这样活完生命的方向。

     冬天,这里有暖暖的炉子,围坐炉边的客人都是安静的类型,听着门外的风呼啸,静静的把酒塞进没有温度的心脏里,瞬间,就能看见他们微红的脸在向人展示自己得到的温暖,那不仅是炉火给予的,还有已经空的瓶子。我能从他们那里读到爱情,生活,能感受到快乐,压抑。一切都是在安静中流露出来。安静的象门外的湖水。

      湖面结了不厚的冰,在夜里反射月亮的冰冷。一个娇气的女孩子硬要她的男朋友陪她哆嗦的看那湖面的月光,不许抬头,不许。她这样要求男朋友,不要抬头去看,要感受月亮的幸福。月亮幸福么?我几乎和那个男人一起问。月亮喜欢孤独,所以享受,享受本身就是幸福。女孩子依然娇气的哆嗦着。男人就哀求着,“月亮,别发神经了,咱回屋里吧。”呵呵,她叫月亮?

      在他们进屋的时候,我一只手托着盘子,那上面是老瓷烧酒半瓶。另一只手托起门帘,娇气的女孩子冲我笑了。男人却诧异着看我们相互的微笑。我不知道,世界原来可以更美的,男人的心眼原来可以更小的。

      肩膀上有一只冰冷的手,可以感觉到很小,是女人的,转过头的时候,同时的听见熟悉的声音,“什么时候还钱,可怜可怜,我还没有吃饭。”是玉。红扑扑的脸。

      盘子在眩晕的时候,跌落,瓶子在安静中的声响显得巨大,象是原子弹的威力,使得每个人都从不同的方向射来相同的紧张。一个男人家家的,竟然要扶着门边的柱子才能站稳,我其实想说,是你么?玉?不是做梦吧。

      可我说的是,现在没钱。宽限几天。

     玉快乐的笑着,招呼身后的朋友们,其中有凡凡。玉拉起我的手,把那群人甩给凡凡,我们小跑着窜进了胡同的深处,没有灯能找到脸的地方。

     告诉我,快告诉我,你还好么?这四年的时间,你怎么过的?

     我,我去了都萨。然后四年,没挣到钱。才回北京,才找到这个工作。

     你找过我么?

     没有。

     你这个没良心的,真的敢啊?不过,我找过你,担心死你了。也不给个信。我没时间上网,跳槽后成天面对的都是大客户。特别忙,所以留言了,给了你我新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你没看见么?

     什么?

     在留言的最下面啊。

     没有看见。

     不上网了么?

     上啊。

     那怎么没看见?

     反正就是没看见。

     你怎么了?以为我要钱?怎么这样啊你?有困难?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你羞的。傻瓜。我和客户吃完饭,出来坐坐,他们说来后海,常去的酒吧爆满,才来了这里,没想到,真的,品。没想到。我开心死了。竟然遇见你。

      哦,没怎么。那个,那个,我得回去干活了。

      走走走,回去,怪冷的呢。几点下班?

      客人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下班。

      住哪里现在?

      蓝淀厂。

      我等你下班。

      不用。

      不想和我说话?
   
      别让你男人误会。

      看你小聪明装的,到是象那么回事。得了。我等你下班,跟我回家。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要结婚了?

       去,正经点行不行?

       还是别了,我不想知道,我觉得,简单最好,我已经害怕想问题了。别告诉我秘密了。

        臭德行,就不想看看你的屋子现在什么样?

        我的屋子?
  
        嗨!什么话这是,得,你赶紧去干活,我等你就是。

        其实,我特别激动,可能就是因为激动,这四年的时间,我已经不会表达了,毕竟,四年的时间里,我有太多的激动,让我麻木。也失去太多的激动,因为我忘记,现在的激动,我能面对着,就已经是不错的,刚才,我差点就甩掉工装,跑了。

        玉,那哥们是你?

        我弟。

        你到是够能藏的啊?什么时候有了弟的?小伙子看着,和你没血缘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你不信,问凡凡嘛。

        那个时候,凡凡用眼睛一直跟着我,怜惜的,却又诡异着。始终的微笑着想给我说点什么,但那群人实在热闹,热闹到整个酒吧就剩他们。

        终于,玉在一个大肚子男人背后推着,他们离开了温暖的炉子,消失在门帘外面。老板象往常一样平淡的打扫着卫生,只是多说了一句,今天你先回吧。

        自行车一开锁,后稍架上就重了许多,玉吸溜着鼻涕,骑在上面笑。凡凡,看不清是抹着嘴还是抹了脸,戳在一辆奇瑞边也笑着。自行车就那样被凡凡的男人优雅的扔在了湖面上,我听见湖水的声音,它不是平静的,在流动。听见冰碎裂的声音,它不是痛苦的,在唱歌。听见自行车喝水的声音。听见凡凡男人说你好的声音,听见,一只手,裹着厚厚的羽绒穿过胳膊的声音。听见心跳的声音。也听见,一种想法在脑子里深邃的沟壑里急速穿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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