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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刻骨铭心的日子(转)
发信人: x135240440848(潇芸)
整理人: 8329156(2002-11-14 08:50:43), 站内信件

  1998年10月28日,古历的9月9日——中国传统的重阳节。我入疆以来,最无法忘怀的一个日子。 

  在新疆,结识了一对来自重庆的年轻夫妇。几个月前,他们四岁的爱子因意外事故不幸夭折。今天,他们要去祭奠那曾给他们带来无数希望和欢乐的儿子。因彼此非常熟悉,那不幸夭折的孩子,又是我经常逗玩的小伙伴儿,所以决定一同前往。 

  招了一辆出租车,出县城东行,到二十里店,折向南走,便来到了一片高高的布满坟头和荒草的戈壁滩。 

  找了许久,一直到那年轻的母亲已泪流满面,才找到那埋葬着他们爱情的结晶和一度是他们的希望、欢乐的小小的坟头——光秃秃的,岁月还未来得及给孩子点缀上几棵野草,只有一堆苍茫的灰色。年轻的母亲一下子扑到坟边,泣不成声,泪如泉涌,纤弱的双手不住地往儿子的坟头上归拢那干硬的土石……本就沉默寡言的父亲,也只是在默默地给儿子摆上一些水果、糕点,默默地用颤抖不止的手给儿子点燃了厚厚的纸钱……我发现,那脸颊上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 

  天,格外地晴朗,虽在深秋,但却格外地炎热。炽热的骄阳从没有一丝白云的蓝天上倾泄而下,毫不留情地炙烤着戈壁、荒草,炙烤着坟头间前来祭奠亲人的男女老少,更无情地炙烤着这对远离家乡,痛失爱子的年轻夫妇……恍惚间看得见那游忽不定的热气在地面、坟间、草叶上蒸腾。 

  我实在不忍心再看夫妇俩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又无法抚慰他们那彻骨的伤痛,便到其他的地方回避一下。层层叠叠的苍灰色的坟头间,或歪或直的立了许多的墓碑。墓碑上,写着的是死者的籍贯与姓名。有的来自山东,有的来自河南,有的来自贵州、四川、云南……总之,大都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 

  望着这些重重叠叠的坟头和墓碑,我的心情愈加沉重了。我知道:他们中间,有的是当年响应国家的号召,支边来的;有的是出于生计,流浪来的;有的是跟随部队而来,后又落户于此的……然而,他们的归宿都是一样的,都为新疆的繁荣与发展,奉献了自己的聪明和才智,贡献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都身在异乡为异客,死葬他乡随百草…… 

  我不知道,他们生前有着怎样的遭遇和经历,也不知道有着怎样的悲欢与离合,更不知道他们可有着未曾了却的心愿。只知道他们的儿女都已在此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大都只知道老家在哪个省、哪个县,可从没有回过老家,而他们的孙子、孙女们,认为自己就是新疆人。 

  在新疆,我见过很多这样的坟地。有的正规一些,被称之为公墓,每个坟头前都有一块墓碑,而更多的坟地就是在戈壁滩上的几堆土石,墓碑也大都只是一块木牌,有的是一块很不规则的薄石板,上面写着一些已分辨不清的名字……在干旱的地方,坟头上连棵做伴的荒草都长不出,只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白花花的盐碱土和黑黝黝的鹅卵石……正午时分,蒸笼一般的热,深夜时候,冰窖一样的冷…… 

  今天,是戈壁滩少有的日子,坟头间走动、站立的是前来祭奠的人们,到处飘飞的是圆圆的纸钱、黑糊糊的纸灰和弥漫飘散的青烟……干燥的风在毫无遮拦的阳光里掠过,留下的,只有燥热,只有苍凉……来此祭奠的人,心情并不完全一样:年老的老泪横流,欲哭无声,痛惜逝去的亲人,畏视自己的余生;中年人早已习惯这每年定数的上坟,为慰亡魂,更为堵堵世人的嘴巴,要去应景,因而这部分人,大都显露不出什么悲哀颜色;而那些孩子们更是无拘无束,好奇地趴在墓碑上,生硬地试图把上面的字完整地念下来,在这儿,他们觉得希奇、好玩……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是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此时此地,再诵此诗,心绪难平,思绪难理。平视茫茫戈壁,遥望巍巍远山,仰观荡荡秋空,顿觉天地之大,岁月之匆——“人行尚可复,岁行那可追”。是呀,这每一个坟头下面,埋着的,不都是一个各具特色的故事吗?有饱经沧桑的沉着,有事业有成的满足,有生活无着的遗憾,有失之交臂的遗恨,有风花雪月的浪漫,有意外伤亡的悲痛…… 

  哦,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这就是每个人或经意或不经意间写就的历史。虽然,那个句号是自己画上的,但却要有别人来结论——几多感慨,几多忧伤,几多恐惧……历史,在这里,变得是那样单调而又沉重,燥热而又寂静。过去了的,我们只能是依恋和遗憾;对于明天,我们又能期盼些什么?只有今天,才真正的属于我们自己。 

  回顾那伤痛欲绝的年轻的夫妇,看看那埋着曾经是活蹦乱跳孩子的坟头,眼前又浮现出几个月前,与他一起玩耍的情景:阳光下,绿树边,一片茵茵的绿地上,他们一家三口,还有其他几个朋友,沉浸在戏嬉与欢乐的海里,追逐、打闹、游戏……然而,我回山东仅仅一个月的时间,等我从山东回来,刚一下飞机,接我的司机便告诉我,他——小曾浩,被建筑工人挖出的沟槽中积存的脏水淹死了……年仅四岁的孩子,一缕还没有来得及普照的阳光,一个还没来得及绽开的花朵,一支刚刚开了头的交响曲,就这样,在短短的、我几乎还没有感觉是长是短的日子里,消失了,并且永不会再现……生活,就这样不珍惜、留恋一个幼小的生命吗?命运,就如此不在乎一个人的存在或消失吗?时间,就真的会在一刹那与一个活生生的躯体作别吗?哦,时间原来如此的苛刻与坚决;命运,原来这般的随便与冷酷;生活,原来这样的动荡与多变……从此,我不敢再挥霍自己的每一个今天。因为,我不知道,哪一个今天会突然地变成我的那个句号? 

  要珍惜每一个今天,每一个早晨,每一个黄昏,每一个哪怕是风雨交加的夜晚。因为没有人可以告诉你,哪一个不是最后的一个。 

  1998.10.28新疆呼图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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