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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燃情岁月(下)
发信人: whanghp(妙迹轩)
整理人: email1983(2002-11-01 21:07:43), 站内信件




    她的书房是宽宽大大明明亮亮的房间。  

  她的书房外面是那个新月型的有许多雕刻精美图案的石柱护栏总是微风和阳光斑烂的阳台。露地窗外的这明明亮亮的阳台是在一片摇摇摆摆的柳荫之下,还有许多爬墙虎长春藤之类袅袅娜娜的东西从三楼的顶上垂落下来。  

  平静的时候这儿的一切都在安逸的光线里睡着一样悠悠,微风的时候这儿就有许多轻盈的光影浮动变幻般飘飘扬扬。  

  这里完全是她的气息:空气里是她的气息;光线里也是她的气息;厚厚的地毯上是她的气息;叠至屋顶的那一排排书籍中也完全是她的气息。一切无聊、烦躁、沉闷,包括那种寂寞,甚至是诸神,都在此回避。这是她的世界,她的馨香在此主宰一切。  

  那些事情今天已离我远去,不可企及了。印象中她总是喜欢坐在那靠近阳台的位置,那白色的落地窗几乎总是敞开着的,那儿有一把和阳遮下的阴凉里一模一样的金黄色藤椅,她也总是坐在那儿看书,她总是那样平静地安详地稍稍地低着头,保持着那个轻松的姿势,慢慢地读着她的那些书。  

  那些书的装潢都非常讲究,织锦或羊皮的烫金封套。我喜欢在暗中看她看书时的这种慢慢的样子,她的书签则是一片雪白柔软的羽毛,那羽毛有着流苏般飘逸的细细长长的毛绒,毛绒在暗中会发出无数细密的晶莹轻盈浮动的光泽。她往往一边慢慢地读着她的书,一边用无比纤秀的无名指和小拇指的背面轻轻抚爱这惹人嫉妒的小东西,而它或她这时表现出来的那种娇媚、亲昵显然是非常暖味的... ...  

  当然也不总是如此。那时我常常把她的书房搞得混乱不堪,但无论我怎样满头大汗、横籍遍地的,她都永远平静地在那儿只注意她眼下的书,只有一次例外。我发现了隐匿在书架顶上的一筒雪白柔软的羽毛,显然是做书签用的,当我企图伸向它时,我的手在半空中突然停住了,她抬起头来。我回过头去,看见了她朝我注视过来的那种沉默的目光,我不清楚她的目光含义是什么,我停立在那儿时,才知道阳台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我注意地朝那个身影望去,他很尴尬地在她身后冲我微笑,尽管我心里有一股不祥之兆,但我还没有多去想,尽管我心里讨厌他在这种时候冲我做这副嘴脸,我还是注意地观察了他调侃的样子,他很自在地掏出雪白的手绢抹了抹湿淋淋的脑袋,阳光在他光亮的脑门上发出刺眼的光芒。  

  这时她已不再理会我,低头又去看她的书,只是她有很长时间没有去翻动她慢慢看着的那页书,她在想什么呢?一个声音在耳边告诉我:在梦中,你会知道的。  

    与她的平静就是这样过去的。   

    我和所有的人都合不来,我知道这很不妙。但你无法让他们明白你的语言,无法让他们明白你需要什么,不需什么。   

    每天放学我就赶紧夹着书包飞快逃跑,有时你只能装傻,让你沉浸在只有她的天地,直到有一天... ...   

    那天,我像以往一样,在离开她时,把自己依偎到她的怀里,刚要闭目和那些无比愉悦亲昵的东西在暗中融汇,一阵奇特的热潮却蓦地使我震颤了,她显然比我更清楚地意识到了什么。当我猛地离开她身体时,她双眸中往日的平静安详在动荡,在突然的沉窒中我们都看到了彼此目光中从无有过的骚乱和企图掩盖但又显然一目了然的阴暗东西。   

    天悄悄暗下来,沉窒中我们都听见了彼此在暗中的心跳与喘息。我们都注意到那朵雪白的羽毛从她的书中掉下来,它慢慢地在空中飘浮,默默地落在地毯上。后来她抬手轻轻抚摸了我的脸颊,她的目光和冰冷的手指慢慢停留在我的嘴唇那儿... ...   

    楼下这时传来朗朗地脚步声,显然她的父母从外地回来了。她若有所思地对我微微淡笑,这种笑,在我当时的眼里看来,只是激情动荡后未退尽的满足笑。那天的事情显然必须很好地描述一下,许多不祥是从那天开始的。   

    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当我急急忙忙离开她的房间,飞快地跑下楼时,那空洞洞的小楼里全是我慌乱的喘气与咚咚乱响的脚步声。   

    当我跑到门口时,那阳遮下、那藤椅上,坐着一对若有所思的男女,不看也知道是她的双亲。空中似乎隐匿着什么东西正在空空荡荡的地方窥视着我惶惑不安的神情,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心在暗中怦怦乱跳。我一边飞快地朝铁门那儿疾走想赶紧逃避那窥视我的东西,一边频频回头注意夕阳底下两双怪异的眼睛。   

    无论我怎么跑,只觉得空中有一只大鸟,它一动不动地停在很高的地方,让人看不清它的模样,就象叮在那残缺不全的月亮身上的一只小小的黑色蜘蛛,正偷偷吞食月亮本来就十分暗淡的白色。   

    那天我感到出奇地疲倦,或者是困倦。回到家所,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音响;我毫无顾忌地喝酒;我精心地为自己做饭,却最终无法下咽。     

  爸爸晚上回来很晚,我注意到家里的气氛也有点不对头,爸爸的脸色又变得铁青。他回来后没像以往那样首先换下他那双沉重无比的大皮鞋,风纪扣也没松开,他坐在沙发那个黑乎乎的角落抽了很长时间的烟,眼睛则默默望着墙角那根生锈的铁钉,考虑要挂点什么东西上去那样。   

    吃饭的时候没有人说话,妈妈他们也若有所思的样子。当我准备想上楼时,爸爸抬头看住了我。   

   “今天。”他问我。“你到华华家去了没有?”   

    我知道事情已经完全到暴露了,我没作声。爸爸的脸色拉长了,他不无讥笑看了看母亲,每当他数落我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的去看我的母亲,这已经是他“自然”的惯性,我很讨厌!   

    “以后你别再去了。”他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以后不许你再去了。”   

     爸爸大踏步地上楼去,楼上传来很重的关门声。妈妈只好迟疑地坐下来沉思,哥哥姐姐都很严肃,没像往常那样在这种时候对我挤眉弄眼。那时的我几乎已经没有思想,在大家沉默不语时,只觉得暗中有什么东西要发生了。  

     那天晚上,弄堂里的人都可以闻到空中的叫骂声,当他们不安地在后窗窥视时,发现夜空中没有了月光,一切都是深蓝色泽。我全身感到不安,当我偷偷到来到她家时,她家的铁门在我面前冰凉地关死了,但这并没使我意外。在弄堂里,我已感到空中有异样的气氛,所有的树木、云朵、建筑都沉沦昏朦寂静,剩下呆调苍白虚无的假像,只有当我敲响她家那扇黑色的铁门时空中才有了一些真正的声音。但始终没有人来给我开门,这使我怀疑四周的存在。我若有所思地来到她家那扇小后门敲打了一阵,飞扬的回音使我很久才发觉自己置身在茫茫之中,然后她黑色的身影才在灰雾中呈现,我先看到她拖挂在地的长长裙裙,然后才是她交执身前垂落笔直的那对手和臂,然后是她脖颈上那半个没有表情的下巴。我的视线就停留在那个部位无法上移... ... 

    我离去时心中暗想她目光是否默默注视我怏怏的身影,但当我走到拐弯抹角的地方回头去看时,那儿又多了一个讨厌的身影扶在她的肩上,这多少使我有些茫然若失。以后的事多少都有点离谱,或者说所有的事都越来越离谱,你再弄不清事物的逻辑性,或事物本来就没有逻辑性,一切都变得随心所欲:不是你随心所欲,而是一切都变得随心所欲了。 

    对我母亲而言,众多兄弟姐妹中我比较挑剔,心细多疑,又有些反复无常。同时还那么冷酷无情,常常使她伤神。  

    这一点尤其体现在我的婚姻问题上。除了不可或缺的女孩本身的一些条件,我显然比一般人要更为关注她生存的环境。因为事实是:我身边往往并不缺乏令人满意的女孩,比较令人黯淡的往往都是那个环境,而又这显然直接关系我后半生在有过许多漂泊动荡之后能否获得平静。我说的环境无疑与时代文化特别是教养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至于爱情,我想我们早已不是少男少女,作为一个成熟的有过一些经历的青年,我对这类比较随心所欲的东西态度一向比较宽泛,认为完全是可以尽可能的实行兼容并蓄或因地制宜。  

    注意到我这种邪恶的心理,是华华离我远去的一年里产生的,母亲认为有必要跟我进行一次严肃的对话。  

    地点是在我从小相依为命的爷爷墓前。  

    那是我刚回到自己孤独空间不久,在校园打发了四年的青春,对某些事物确实怀有类似穷凶极恶的心理。母亲感到失望的则是我拒绝了她为我安排的一切。在众多兄弟姐妹中母亲确实最希望我能跟她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  

    这时爷爷已变得很陌生。站在这个面容严肃,两腮铁青,终于在僻静公墓的无数灵位中找到最后归宿的爷爷面前,他给我的印象完全没有了“把你的耳朵叫醒”“一只小狗,冰凉的鼻子”之类的心动与慈祥。  

    母亲说话时我始终沉默地望着爷爷的眼睛,他也同样注视着我,目光坚定,炯炯有神。母亲思念地说到了他老人家活着的话,你的一切会将是美好的。  

    我笑了,这显然不可能。  

    母亲对我谈到将来生活的看法。她充满热情,虽说有些迁就,有时也让你无法拒绝。对她的种种安排一般来说我总是先保持沉默,然后再在适当的时候改变她的愿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天母亲还对我谈到的另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是隔壁小慧与我的意思,她征询我的意见。我无意有这个心情,主要是我还没有觉得谁可以替代华华的位置。母亲误解我的意思后虽然没有明显表现出不快,失望的样子是使我不能不有些不安。我很清楚母亲想调缓我现在的状况,问题是她不该来跟我说这些离我太远的事,也可以说我对这样的事始终不大关心,也不是听天由命。当时那种状态我也不可能关心这些,当然关心也未必有用,主要是我始终注意华华在我的意识之中。所以这样说,在那样漫长的时间里,我的注意力始终在她身上,直到最后厌倦为止。我渐渐恢复了比较正常的饮食和排泄后她才慢慢地从我意识中清退。  

    最初的情景比较混乱,交织了太多的过去莫名其妙的事件,一一叙述篇幅显然无法容纳。而且那些东西也没有什么意义,完全是一段段散乱不堪的过去生活,除了说明它们怎样无所不在地影响我的行为别无任何意义。  

    那时我心事很多,急于想看到自己的能力,颓废地活跃过一阵。当服装老板、做批发猪肉买卖、去常州,最终证明我的所有能力最缺乏的是让大家愉快的能力,然后我就病了,开始只是轻微是头痛,耳朵里突然又完全是过去的声音,咀嚼情爱、情爱咀嚼颠三倒四了。我知道我仍有过不了过去的那一关,这自然是生病的好处,我开始关心“环境”了。  

    “环境”是什么呢?位置的不同各有各的味道,可以说我那时已经很无聊,你很难想象,在那样一个漫长的、昏沉的失意时期,如果你脑中再没有什么东西填充,很可能随着意识终结生命也就进入一往无前的黑洞了。  

    这大概表明即便到这种境地我内心仍存留许多对她的依恋。  

    入“眠”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处于飘浮的状态,身体在飘浮,思绪在飘浮。但我清楚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后来有人告诉我当时我怎么浑身流血,眼睛翻白,手筋被割断了三分之一,脸色苍白地比海洛因还要纯净。这些我倒都没有多大感觉,我只觉得自己好象进入一个石窑,墨黑中一片阴湿,我独自行走在暗中,这一段飘忽的行走似乎用了很长时间,周围始终一片平静,而且我没有思想,直到看到华华所在学校的公寓,月夜里她窗口黄澄的灯光十分醒目,门是敞开着,雪地上则有一行脚印踩进房内,好象有人在我前面进去那样。感觉这一切当然比较直接了当,我看到我听到男人的喘息声从她房间里传出时,我的身体就在房外飘浮不了了,我看到我在迟疑,似乎是想转身急忙离开,那男人的喘息声使我恐惧。我看到我多少有点不由自主转回身来,呆看着她的房门,难以置信,或不知所措。直到雪地上那把黑色的手术刀吸引我的目光,我划向了自己... ...在情景自然只能在梦中,可以说这些东西混淆太久,已分辨不清。  

    意识到这一切飘浮事实上有多遥远,我就醒过来了,外面狂风呼啸不已,把屋顶压得唧咕作响,产生错觉的这一切,已经不知道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我的情绪又糟了,这和梦境刚刚开始的情景不同,那时我不乐意回到过去的情景,现在呢,有点不愿意自己在这个“环境”之中。这心情使我怅然不已,我开始怀念自己的家了,准确地说应该怀念小时与爷爷生活的过去,这个家这时已不复存在。  

    我不知道我的家人这时是什么处境,我曾经怨恨过他们,那么想和他们一刀两断,这时却思念起他们来。特别想到他们也和我一样,孤立无援。我没有什么理由责怪他们,除非我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有了这种颓废,即使找到某种出路,有了某种希望的那种感动和兴奋,也会荡然无存的。甚至要奇怪自己何以会有感动出现?为什么需要兴奋?即使你改善了一些处境,有了一点依靠,有了某种可以争取的东西,但这些东西,包括这整个生活,它们离你真正的向往还是那么遥远。甚至应该直接了当地说,完全是背道而驶的。你努力有什么意义?这样想,你无法不重新落到悲观的现实了,一切就这样渺茫。  

    感受多了,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无论人们这样那样把我移来移去,我都如同漠然无知的浮物在黑暗中流动,身体已体验不到活与不活的鲜明对比。就像接近了某种本质,一切人为的因素这时都无关痛痒,生命则到了苟延残喘的最底限度,进入纯粹的精神领域。在这时期,她始终以一种沉默的毫无任何动作的姿态出现,这显然也是对我的这种状态的提示。既然你身体失去任何抉择能力,又无法彻底解脱,沉默显然是唯一保持自己的比较理智的方式。  

    我很关心她对那天晚上我所“飘浮”看到的事情所持有的态度。在梦中,这时也许应该用一种比较准确的说法,在那种意识之中,我对此非常关注。所以,她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反应时,我不能不若有所失。  

    似乎我是为她做了某种牺牲。或者准确地说,我落到这步田地,她显然应该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然而现在她却做出这么一副冷漠的样子,似乎一切完全是我理所应当。这使我无法不感到意外,你就总是这么被人们抛弃,总是处于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或者说你本来就不该指望什么。  

    我注意到她身上那些冷酷无情的东西,当然重要的还不是这些,真正使我意外的是我发现事实上她并不如我原来印象和感受的那么令人迷恋,我的无谓“牺牲”在她眼里只是在看一部名角主演的恐怖片而已。  

    似乎我的判断力是不该这么糟糕的,或者从未发现自己原来竟这么没有把握。问题显然还不在于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并没有因此把所有责任推卸干净。可以这样说,这时我甚至对她有了某种同情,或者是怜悯。意识到她虽不能完全无辜但显然不该受到怨恨,而那天晚上的事多半也确实是我自找的。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她显然是不该装扮出这种迷人的样子出现在狂欢会上,最重要的是我明白自己和她有着什么样的差距了。  

    我们之间发生或尚未发生的无疑是应该到此为止了,我想你还不至于把差距理解成表面化的东西,这时我对她就没什么兴趣了。她可以不断在我面前出现,我可以注意她的存在,心里想的却是与她无关的事情,或者什么也不想。  

    这样原以为她就开始在我梦中暗淡、消退,以至有一天终于在暗中完全失去了踪影。可无论我内心怎样企盼,她的身影还是在我梦中出现,我的心还是惦记着她。当我发觉这一点时,内心又有于心不忍或怅然若失。  

    回忆这些,使我自己比较惊讶的是,最后她竟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特别清晰的东西,真正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的倒是她作为书签的那朵金黄色羽毛。  

    后来我曾请教过一位鸟类学家,我详细对他描述那羽毛柔软光泽的样子。特别是那羽毛在暗中澄澄诱人的金黄光晕,以及它毛绒的那种晶莹透明,然而又流苏般飘逸的质感。那位先生沉呤着,翻出一大堆照片,推测可能是非准生态那类不定性的前期动物。他说了不少拗口的名字,印象中这鸟的土著名称比较别扭,体积庞大,模样倒比较温顺,但和传说中吃人的那类飞禽有关,现在早已绝迹。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我只知道重复是一件最残忍的事。尤其是看着一件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次重现,更是极端的残忍。我的回忆返回这里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事情没有按照我规划的轨道前行,它们完全都错了位。该发生在这里的都转到了那里,该发生到那里的又发生在了这里。我开始怀疑我返回的意义了。   

  原来,她和她的羽毛还是将美丽梦想带走了……   

                        2002年1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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