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pin_105.6(品)
整理人: qdanger(2003-01-03 21:01:2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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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沛现在应该变卖了那个简陋的家,其实她的家比我那个家好的多,至少大的多。如果出狱,我是不是应该先去给她的母亲上坟?虽然我不认识,可,怎么说,我来到这个人的身上之前,她的母亲当我是儿子的。
那个瘸父亲和胖母亲没有来看过我。沛沛最后一次来的时候,送给我一兜果子,一兜罐头,她说,她没有什么可给我带的。却在她走之后,看见了一张贺卡。绿色的封面,我最讨厌绿色的物体,除了草坪,植物,还有,这张卡。里面没有字,里面只有立体的蝴蝶,鲜活的象是真的。我总是打开,再折起。再打开。快乐就油然而生了。那些蝴蝶会笑。笑的时候挥舞着翅膀,总认为它们随时会扑过来,亲吻我。同号里的囚犯们很嫉妒,很嫉妒。所以某个早晨,我的卡象绿色的花开在门边的马桶上,粘稠的脏物,污浊了其中一只欲飞的蝴蝶。
那是我过号子之后第一次发火。我的咆哮也让他们这些大哥惊住在床上面。今天不搬砖,今天织手套。一个长了胡子的娃娃脸用很认真的口吻提示我,暴风雨就要来了。
舍长,武新国站起来,在嘴角叼着根针。
哟!怎么着?小B。我昨天想女人了,找不到草纸,就在你枕头下摸着这个,用了用,早晨才知道是卡,想想脏了。你也不要,干脆出去再给你一个,怎么着?发火啊?
操你妈,这是我朋友给我的。
哟喝,你小B长大了?一个晚上,你就能这么牛?来来来,别操我妈,你把我操倒了,操谁都可以。
管教干事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倒在马桶边上,苍蝇正在我的脸上查看着伤情。他没有太操心我,他操心的是今天织手套的事情。只站在门边上,挥了挥手便转身走掉了。那根针还在我食指的指甲逢里。深深的堵着血。不让它出来,它还是从边逢里朝外渗着,武新国笑着跨过我的头。
小B,不过是张破卡,又不是命,别那么急,再跳,我踩死你。
指头的疼痛和心里的痛苦在一起织着手套,而手套上大大小小留出折磨别人的空隙,组长叫我不停的返工。不停的直到晚上,两个高级班长看着我织。看着看着,我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的讲了卡的事情。无所谓他们听不听,只是我自己发现,从第一句开始,线不再出错,于是一直的讲着,讲着,讲到完成了我的定量,120只手套。
第二天,管事让我只织右手的,我还没问,他就小声的说 ,你够牛的,120只,只只都是左手。幸亏没人告你,告了你,还吃饭呢,吃屎吧你,自己看看筐子里的手套去,快今天赶右手的。
我到是没有感激,我突然发现我为什么织了那么多左手,我想念她。沛沛。我想念伤痕,左手的侧脉。想念曾经,前世,想念饱着肚子做爱,想念虱子。
四年来没有沛沛的消息,我都记不清楚,刮过多少次胡子。四年来,不知道沛沛是否过的好,是不是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或者,开始了新生?可总该给我些许消息,好让我知道,好让我想念。真的,我忘记了沛沛的样子,忘记了沛沛的气息,忘记了沛沛的声音,那一切都在换年的岁月里淡忘,都在记忆的河里沉淀,沉淀成光滑的卵石,怎么都想不起有什么可以揣摩的棱角。
收到沛沛的信,是在六年后的秋季,那个午后的阳光格外温暖,在西北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没有比放风时晒晒太阳更好的事情,沛沛的信,无疑是将太阳变得更暖的热量。
她说,她在海的南边了。那里是被海水包围的地方,那里是个雨水很多的地方,那里有很多的花,很峭的崖,很朴实的人。
她说,弟弟上大学了。
她说,她要去北方了。去北方看最纯白的雪花,最坚实的冰,最漂亮的雾凇。要去最原始的森林,要吃最好吃的肉。再,就不吃了。
她说,喜欢上佛了,听那些咿咿呀呀的念经,她很平静,而且不会睡着。她说要把这个国家想去的地方走完,在最南边找一个地方,成天看太阳从还平面升起,从地平线落下。
她说,给我买了好听的音乐,买了好看的衣服,买了好抽的烟。
她说,她想我了。
我,又哭了。
我写了很多的信给她,因为没有地址,就放在新来的犯人身边,让他们抄,抄到很多的女孩子来看他们,而我还在给纸写着,沛沛,我想你了。
一个并不激动的日子,我几乎忘记了,那天,该我出狱。在所谓表现良好,改造积极的表扬评语之后,我背着我简单的行李站在太阳里。这个冬天,我象被抛弃的孩子,大铁门在身后重重的关上。
街上的人不多,树都死了一样。枯枯的站着,天昏暗的,让人压抑,低的就压在眼睛上面,我朝前走的很慢。象被天和地紧紧的挤着,迈不动步子,也许,前面的那条路,才使我迈不动步子,地铁站里人却比地面上的人多很多,人们没有什么表情,也许是我没有表情的缘故。女人用冰冷的表情依偎着男人的肩膀,男人用冰冷的手臂环着女人。站在他们身边,就感觉他们已经失去了生命,没有气息没有味道。
坐在我睡过的凳子上,闭着眼睛回忆,沛沛的声音应该带些沙哑,她也抽烟的,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红格子的裙,朝我喊。笑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想着只有酸酸的感觉,眼睛会变得潮热,这个冬天很冷,还是别给自己制造更加寒冷的气氛。
家里没有人,邻居说,爸爸上个月去世的,母亲回老家了。钥匙还一直在门框上面,除了蟑螂老鼠,没有谁对这个家感兴趣。只是草草的收拾几件衣服,洗了个澡。我便也永远的离开这个家。
一个男孩子穿着绿色的军裤,低着脑袋侧身想从我的身边过去,这个狭窄的胡同,最尽头的那家就是沛沛家,他是从那里走出来的。留着碎发,长的很坚硬。可却太年轻,我想,他不会是大奎,就算是沛沛和大奎的孩子,也不可能这么大。于是,我让了让,笑了笑。
虫子哥,你出来了?
年轻人在穿过我的时候,平淡的转头问我。哦?
我是明子,沛沛的弟弟。
哦,明子,长大了。认不出来,你走过来,我还以为谁呢。是啊,出来了。你还好么?家里人还好么?你姐姐,她还好么?
或许,做了人就要这样虚伪,我明明知道一切,即使简单粗略的知道,可我还是装做一无所知的样子,是的,我做人这么失败,几回了,已经失去面对的勇气。不论谁。或许,我现在也放弃了去找沛沛的心思。或许,我想自己只能这样过完这个人生。以后,不论轮回,作什么都不要有记忆,不要有。
姐姐,昨天打了电话回来,让我今天接你去,我没去,我想你知道原因。她说,让你找她。没有给我地址,只是说,你知道她在哪里。我这么大了,不想过问你们的事情,还有奎哥。你们让我很看不起。对了。你找不找我姐,都无所谓,我只想,你也离开这个城市吧。这里,你活不下去的。我想你明白。
不用说了。我知道,明子,我这,不正准备走呢嘛!好,好照顾自己。恩?有什么事情,找我,哦,对了。把家里电话给我。我到了哪里,你需要我,我都能通知你,怎么找我。
算了,不用的。我已经是大学生了。以后能照顾我自己,你好子为之吧。
明子的态度很冷,和这个没有温度的冬天一样。擤了擤鼻子,头也不回的走了。是啊,他把大学生这几个字咬的那么重。我还有什么说的。
火车是去南方的,最后的信上说,她已经在北方了。几年过去,我们可能已经在背对着背生活。这样算不算,我非要做人的结果?这样是心力憔悴的最好答案。几世过去,什么理想,什么伟大,什么爱情,什么承诺,什么生命,都不过尔尔。
不用做和尚,我都能平静面对一切的真实和虚伪。现在算不算是平和的过渡呢?这样的过渡会不会在无稽中结束?我都想过。目前我能认识到的,只有岁月让脑子里的汁液慢慢干枯,碎成粉末,变成沙子被一阵轻轻的风,一吹,就都会飞散。生命中,最可怕的就是流失,流失的不仅仅是岁月啊。不仅仅是。
或许,沛沛,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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