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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海市蜃楼
发信人: pin_105.6(品)
整理人: zwgwoaini(2002-11-04 14:06:42), 站内信件
  一

   “ 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的落下去,我们么必须把所有的骆驼和车留在这里,只能留在这里。带着轻便的装备出发。阿利舍也留下。其他的人开始整理自己必带的东西,七点的时候?准时在指挥大帐篷前集合!好了,我宣布搜寻小组第一组的成员名单:五个人,艾尼,组长,(男,维族,32岁,中共党员。)艾斯卡尔,装备员,(男,哈萨克族,28岁,中共党员。)阿利舍资源管理员(女,回族,23岁,中共团员。)孙品,卫生员,(男,汉族,26岁,中共团员。)况勇,安全员,(男,汉族,29岁,中共少先队员。)。”艾尼发出这个指令的时候,驼队里死了第三只骆驼。可我们出发的时候只买了五只。其他的组长似乎比我们组先念完,还没有人去准备装备,都挤在况勇那里起哄看他打红领巾的结。

   “不是说,“牛头”很牛吗?进了沙漠就不行啦”?艾斯卡尔有点挑衅的朝着四川的胡副指导。副指导清瘦的身体现在正蜷缩在“牛头”里,把脚甩在车窗上晃悠着。“日本这个车呢?本来是很牛的,看看我们新疆的各位局级以上的领导坐的不都是这个嘛?而为什么进了沙漠不好使,不是沙漠限制了它,而是它本身就具备了被淘汰的状态,为什么呢?化油器,备胎,以及整个的发动机的机件都存在着隐患。一旦把它弄了进去,出不来,说说,这么几十万的车不就可惜了?小艾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我们不要怪,要怪,就怪国家为什么不把沙漠整治好,就怪日本这些商家的叵测心态,旧的外销,新的留用”。“阿囊个死给!”(操你妈的。)吾甫尔远远的给了一句。艾斯卡尔没有时间和他嘴战,愤愤的转身进了帐篷。

   别看副指导来新疆不久,基本的维语会话还是有点基础,于是挣扎了几次终于把头和脚换了位置,可艾斯卡尔早不见人影。于是也愤愤的再把头脚交换回去。“死给就死给,你妈不怕我,我还怕你妈?去球!”要不怎么说重庆人操坝是一等一的。维族,维族人怎么了,不放在民族团结的立场,who怕who?做了官,副指导就不可能象刚来新疆那样谦逊。尤其,他不知道是吾甫尔骂他。这当然不是说四川人就这么无聊。全国都有这样的不配做官的人。而这次深入沙海的行动,他也不参加,理由是闹肚子。

  二
    “那些孩子,进去多久了?经过我们七零五二队的时候,不是还有五六个向导吗?就算分队进去,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现在应该在罗布吧?南疆这么多部队驻扎,怎么偏偏我们去找?”孙威问着艾尼。是的,我们倒休的这些人都不明白这个问题,那群学校的孩子自发的来了新疆,非要进沙漠。是死是活,应该和学校有关系,和向导有关系,和路线有关系,干吗要我们已经工作了四个月才休息的工人去找?况且这里的部队一发动起来,找他们不是很轻易?还这样兴师动众的派了卡处长的车,买了这么多骆驼。几万垫进去了,还没有个名堂。过了这个绿洲不知道前面还能不能再遇见水。弄不好,我们的命也搭进去。这些想法只能沉淀在我的脑子里。

    “艾队,我看,我们在这里围着林子转一圈得了,好不容易休息,能休息几天啊?回去吧,说不定人已经回学校了。我们进来十天多了吧?才找到这么一小块绿色的地方,这么一小洼水坑,带的水要是喝完没有走到这里,我们不全完了?再说,那些小姑娘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就闯进去,是她们傻了b。我们找到她们也不见得能爽爽身子,都多久没碰女人了,我看算了。回基地去吧?”况勇边装自己的毡靴,边偷看着一脸愁容的艾尼。

    “你吗?不是个男人,汉族男人成天想的就是怎么不干活玩女人是不是?你是哪里来的?新疆的吗?还是口里的?口里来的人都好好的,你妈的也算新疆的男人?阿~斯达嗬不啦!(唉!)”艾尼简直就不愿意理会况勇。队里的好几个实习生,都被他......怎么说呢?

    这个况勇就是个流氓。队里曾经来过四五个实习的女孩子。想想,一个队七八十口男人,就那么一个女孩子,大家当宝贝一样的伺候着,他况勇就能把人家随便找个时间给办了。等人家走了,他就开始炫耀,谁谁是处女,谁谁不是。反正艾尼来队上当队长以后,对况勇就没有个好脸子。可况勇没有自知之明啊,成天跟在屁股后头哥长哥短的。可到现在,况勇都没有请上过一次假,当然就去不了那个只有五十米长的一条街。当然也就和大家一样四个月在井上。当然,女人?呵呵,母驴到是见了不少。

  三

    队伍行进了一周的时间,距离最后的绿洲已经很远,我想,我们已经走进了塔里木最深的沙海里。水几乎是金子,没有人可以随便的去喝它。所有的水都在阿利舍那里。艾尼不点头,就是死在路上,都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去喝。那里或许还有一部分是救孩子的。太阳那么毒烈不顾死活的照着我们脆弱的神经。况勇的确是另类的男人,工作中的偷尖耍滑现在不复存在。也许,他的生命定义就是冒险。况勇总是走在最前面。

   “小孙,你快点,b男人走得那么慢,汉族这个时候可是被少数民族包围的少数派,来来,我们团结一心,走向......天!”况勇在前面的沙包上跪倒了,用手搭起凉棚,遮在眉骨上,所有人都甩掉重重的简易装备,冲上那个沙包。这个早晨,我们看见了生命中第一次真实的海市蜃楼。

    “阿~~~~~~~~斯达嗬不拉,胡大!太漂亮的很。”艾斯卡尔匍匐在沙包上,皱着小眼睛努力的从腾腾而起的蒸汽里望着远处模糊的景象。阿利舍咋吧着嘴,不住的点头,“比电视上的美,好象还有汽车,那,孙品,你看,那,那是不是房子,哈哈哈哈哈,我真幸运,没有几个人能进沙漠第一次就看见这个,这是什么?海市蜃楼?真的海市蜃楼?”是的,真是太美了。我都忘记什么疲劳疾苦,什么水泡感冒。“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海市蜃楼。”

     况勇整个人都呆在那里。一直保持着跪伏的姿势,直到所有的蒸汽快速模糊了那些景象,并且在太阳的面前带走美丽的海市蜃楼。“要是,要是有一个我喜欢的女人和我一起看到这个,我真的愿意,一辈子,一辈子不再碰别的女人。”“你么。把沟子夹住。回去以后说不定又一个实习生完了,出来的时候,戴局长说,我们队今年有一个实习生,带你出来么?不是找人,是把你干死在沙漠里,为老百姓杀狼。”艾尼卷着沫合烟,舔舔干裂的嘴唇,笑骂着还跪在那里的况勇,况勇第一次没有反驳,一直盯着逐渐升高的太阳。我们已经黝黑。

   四

     第三十三天的午后,我们突然的意识到在转圈,那堆洁白而将沙化的骆驼骨架,我们经过它第二次了。那些定位仪器,根本就是愚弄了我们,进口的未必就是先进的。外国的可能是致死的。艾尼第一次的咆哮,第一次的疯狂,他用维族的语言,用自己枯枝的指头指向天空转着身子,咒骂着一切。队伍开始混乱了,艾斯卡尔开始抱怨起艾尼,之后两个人撕打起来,维族对哈萨克的歧视是个人的,还是整个民族的?总之他们谩骂的是对方的民族。我们希望这一切都是因为环境而让两个即将崩溃的人把仇怨带向民族。其实,他们一直团结。

     况勇,也有些心慌起来,眼神比任何时候都散淡,缓慢而不为失去最后的气力,从背包里翻找出纸和圆珠笔。就着午后昏黄的日光,开始一笔一化的写起来。阿利舍已经把一切散落地上的物件向背阳的沙包下拖去。她是最理智的人了,她不愿意让自己承受这个现实,我们迷路了。我们可能会死在这,我们拯救不了别人,我们现在的处境需要被拯救。我们可能在崩溃之际死在这,被永不固止的沙掩埋。我们年轻的生命。

    黄昏,阿利舍拎着水壶走向艾尼。没有阻止,我们在这个时候喝水不被阻止,意味了我们真的将要失去生命,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了领导。失去了精神的支柱。更失去了存活的方向。哪里才能走得出去?哪里有我们希望见到的亮光?哪里是家的方向,我已经把自己掩埋在沙包背面的暖沙里。我真想用自己的眼泪润出一片绿洲,真想,让眼泪滴在沙砾中能涌出一股救命的泉眼。再或者,天上闪烁些许能辨别方向的星星吧,月亮,你又在何方?

    这片没有名字的沙海,寂静的如同死水。你可以站在较高的沙包上眺望远远的地方,那里和这边一样,有沙包,有金子一样黄澄澄的沙包。却不让人感觉到壮观和美丽。此刻每个人都希望我们迷路的地方是草原和森林。我哭着,象个孩子一样,眼泪在睫毛上瞬间就会蒸发,那过程都让人心碎。天蓝的悲怆,夕阳都如此猖狂。气温好象扔进冰窖的水银温度计,直线下降。泪珠从睫毛的尖上由透明而灿烂成彩虹。恍惚的蒸汽掠过眼睛前方,你就又一次能看见家的方向。这都不过是我的幻想。幻想。

   五

     “别的小组现在什么情况?我们失去联系似乎有很长时间了。他们联系不到我们一定会派人来寻找的,我们不要失去信心,不要失去希望。我们应该有必胜的信念。我们一定能坚持到回家。起来,我们在这里过夜,今天不会有风沙,起来,我们还有站起来的能力。度过最后的难关。起来,同志们。”况勇让我们惊异着他的表现。我们都恍惚的以为他在念诗。是的,他曾经给不少的实习生念过他的情诗。这会......

    “艾斯卡尔,给我吐出来。”阿利舍大声的打破了所有的安静,扰乱了我们听况勇念诗的兴致。艾斯卡尔吞沙了。我冲过去的时候,艾尼的手指在流血,阿利舍跺着脚在跳。混乱中所有的人都在叫,比沙漠里孤独的狼还要凄厉的喊叫。没有办法,阻止疯狂有时候必须要更加的疯狂。我踢肿了艾斯卡尔的脸,抠破了他的嘴,那些被他吞下的沙子折磨得他哼哼叽叽。可还好,他总算平静了下来。

    “我带了酒,本来是御寒的。今天才告诉你们,我想,我出不去了。来,今天,我们喝了它,不用在睡袋里哆嗦了。来,为我们年轻的生命干杯。”艾尼的悲怆口吻让所有的人心酸。

    这近五十天的日子。我们之间的了解不只是增加。至少我读懂了人性。它是飘忽不定的东西。它主宰了我们的善良与邪恶,它驾驭着我们的喜和悲。一路上,况勇曾经试图强奸阿利舍。艾斯卡尔曾经一个人在夜里偷了水想逃回基地。艾尼甚至自杀。迷路之后,这一切都不比我想过杀死他们来的卑鄙。我是无名小卒,我卑微的没有人理会。我总是想怎样象“cakuso”一样把同队的人一个一个杀死,让自己成为英雄。哦,那又是幻想。“cakuso”为了成为部落的酋长,为了领导印第安人反抗白人的侵略,而我为了什么?真的能独自找到那些孩子,并成功带她们走出沙漠?我曾经的拿了刀子站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身边,用刀刃上反射的月光照射他们的脸。那份惨白让我心惊。

    可最终,我们没有崩溃,没有疯狂,我们只是放弃,即便我们要死。我们还能友好的相处,我们是这片沙海里找不到同类而孤独仅存的人,或者可以伟大的说是唯一的生命,这里连狼也没有,没有仙人掌,没有沙漠植物。没有沙蛇和昆虫。

   六

   那个小小的盖成了我们的酒杯略微带着柴油的味道。燃烧胃的时候,我们领教了新疆“英雄本色”的滋味。轮换着,每个人。微红了,每张脸。那小桶柴油本来是打算找到孩子们才用的,为了给他们信心,我们准备找到他们开一个沙海篝火晚会。现在那堆骆驼的白骨上沾满了柴油,它们在燃烧。晚会提前熊熊燃烧。酒至酣处了吧?我想是的。阿利舍开始舞蹈。最后的食物,最后的水,最后的酒还有最后的精力。让她给我们展示了现代舞蹈的魅力。她真的那么美丽。这个夜晚有月亮,还有星星。统统照耀着她美妙的身体,和她逐渐落下的衣衫。

    况勇擦着泪水,知道这最后的时光里,阿利舍会给大家带来疯狂。那垂死挣扎的时刻,满足男人的伟大行为。没有尴尬,没有阻止。汗水在冰冷中再次的汹涌起来。艾尼的嗓音太诱人,那维族人特有的《刀郎》,即使不完整,重复着歌唱也那么苍凉和悲伤。每个音符和字眼都是这个民族的财富。我们可能是最后的听众。艾斯卡尔大叫着要给大家唱《十二木卡姆》,他学过几句,我们知道,这不属于他的民族。可我们知道,好听的,就是人类的,不分什么民族的。

    我们开始舞蹈。开始欢叫。在最后的疯狂里,透支我们的热量和生命。在寒冷里争取最后那线温暖。我们是人,活生生的人,所以在死亡的神来临前,我们要证明我们活着。“来吧,葬礼,来吧,穆斯林的葬礼,我们愿意。和这样的兄弟在一起。来吧,葬礼,来吧,沙漠掩埋的尸骨里,有我们汉人和穆斯林的友谊!”况勇显得激动,拉起我的手,舞蹈。我们都变成快乐的人。因为死亡?

    七

     安静了,一切在精疲力竭之后,阿利舍并不穿她的衣服,安静的躺在低洼处最中央的羊毛毡子上。月亮悄悄望着她成熟而丰腴的胸脯,风慢慢撩起她耳边的碎发。艾尼羞涩而痛苦的钻进睡袋里穿衣服,和他一样的还有艾斯卡尔。况勇赤裸着身体晃荡着他的武器站在行李上对着星星和月亮宣布:“阿利舍,你是最伟大的女人。我们是沙漠里唯一的伴侣。在我们被掩埋之后,我会拥着你。你是我的新娘。”辟劈啪啪的拍打着自己的胸脯。我不愿意欣赏月光下汗水淌过的胸膛,“不,她是我们的新娘。我们的。”所有的男人臣服在阿利舍的毡子上。她是我们的新娘。
 
    沙漠吸走了太阳的热量,现在又舔去月亮的温度。夜里,月亮才是世界上最柔情的女神。阿利舍是这片沙海唯一的女人。夜和月光是她的权仗,她真的象个女王。那么美好。那么伟大。某个白天的阳光里,我们就出现在天堂。哥们长哥们短的叫着胡大。哈哈。希望,我们死的地方是撒哈拉。

   八

    刺眼的太阳在六点就把我从天堂追赶回来。搓搓脸上的泥枷,看看世界的变化。他们安静的躺在地上,等待着死亡。
   
    好吧。反正都是死亡。那让我在死亡前找找希望。

    “艾尼,又是海市蜃楼。”这个早晨,我们迎接着进入沙海的第.....没有统计,到底是多少次的海市蜃楼。没有人搭理我。没有人。他们等待死亡显得痴狂。
    
     可是,这个海市蜃楼似乎时间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有散去。蒸汽依然。模糊依然。车也依然,天,车,它真实的跑着。朝着这个方向。远出的路象在休息的蛇。昨天的骆驼?还是我们最初见的骆驼么?死亡的骆驼怎么都会一个造型一个方向和一个姿势?“艾尼,不是海市蜃楼,我们昨天再走几步,就能见到车,不,人!那匹骆驼,不是我们见到的骆驼,也就是说,有两匹死骆驼,我们的方向没有错,我们出来了。”轰动,在这个只有五人的团体里。这个消息象是地震。所以我的嗓音沙哑,那应该是地震前,地下涌动的暗流。


     结果和我想的不一样,地震迟迟没有来临,充其量只是个骚动,之后安静如同已经死亡的安静。人们移动的非常缓慢,好象他们更加愿意死亡。更加愿意,死亡。“是真的,我们再走几步,就能出去。”这低低的声音很委屈,我想让他们相信,一切都是真的,我们在沙包的背面,在一个城市前面的沙海里,举行了死亡的篝火晚会。我或许在昨天的夜里多朝沙包的方向跳几步,那不伦不类的舞蹈就能让我看见城市的灯光。城市就在我们前进的方向。

    九
  
     艾尼不做队长了,辞职后,带了一大家子,种树去了。不知道在哪里种着生活的希望。

    艾斯卡尔现在是七零五二对的大队长,有了新的规定,每天早晨的升旗仪式,唱国歌。

    阿利舍的家人不反对况勇,他们结婚了。很少听说南疆的汉族可以娶到回族的。他们现在养骆驼。

     我?我流浪,哪里绿,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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