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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丁香雨
发信人: ardor(笨笨)
整理人: qdanger(2002-12-16 09:34:06), 站内信件
多年后,在一个月朗星稀的秋夜,他忽然问自己:“留下来,到底是对谁的残忍?”心中忽地有些豁然,又有些酸痛,毕竟还是没有忘了她。 
  相识于年少时节,若是相识于现在,就能够把握么? 
  固执地在看着她成为别人的新嫁娘后仍然留下,那年他二十二岁。现在,他三十八岁。 
                  
                  
  一 
                  
  “为什么要我留下来?”她拂一把额前的黑发。他知道,她虽然在问为什么,实际上是在问“凭什么。”是啊,凭什么呢?一股热望在他心中升腾,“我会给你我的所有!” 
  “你的所有?都包括什么?年青,热情,浪漫,还有,”她突然顿了顿,“还有这样一双可以在瞬间充满激情的眼睛?”她笑,“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 
  她的巧笑嫣然是这样让他着迷,而此刻,她的笑却象一把冰锥,透进他火热的心里,那种冷渐渐弥散开。 
  “难道这些不好么?难道你不喜欢和我一起在细雨里漫步?难道你不喜欢和我一起在山顶上大喊大叫?难道你不喜欢和我一起寻找五瓣的丁香?不喜欢我为你写诗?不喜欢我们眼睛与心灵的沟通?”他紧紧盯着那双如黑漆般的眼睛,“雨亭,他不会给你这些。” 
  “是的,他不会,他总是就知道读书,可是,你以为我是林妹妹吗?需要有个宝哥哥和他成天的在一起,讲着些什么怜香惜玉的故事,念着些愁呀怨呀的诗,我没那么多的感伤,也没那么多的闲情逸志,再说,谁告诉你我和他之间不能进行心灵的沟通?你以为只有你才能做到?”她的眉毛猛地挑得高高的。 
  她好美。他在心里赞叹。这个穿着长裙,纤腰一握的女孩,这个眼睛黑得如夜一般的女孩。她的眼神,她的微笑,她的长发,这一切都让他近乎狂热地爱着。“我将失去他”他模糊地想。 
  “可是,你真的爱他吗?”他颇艰难地吐出这个‘爱’字。 
  雨亭微微地笑了笑,嘴角隐隐地跳着一个小小的涡,“那么你以为你对我是一种爱吗?你给我写诗,带我在丁香丛里找花瓣,一起爬山,这样的事情你好象对很多女孩都做过,是不是?”她轻轻啜一口咖啡,“是的,你热情,你浪漫,你可以给女孩子很多惊喜,可是,”她轻轻轻轻地叹口气,“军阳,你不专心。” 
  “雨亭,你怎么可以这样?”他慌急地为自己辩护:“是,我是和很多女孩子在一起,可只是‘在一起’而已,最多只是喜欢而已。老天作证,如果我早认识你,你就不会这样说我。” 
  是吗?雨亭仍浅浅地笑,“我和成文已经订婚了,毕业后,我们就结婚。”成文的父亲是一个市里的领导,身前身后总会围绕着许多人,成文不象某些人家的子女,仗着权势成了纨裤子弟,他忠厚诚恳,又是理工博士,这样的家境,这样的人谁都会说是天成佳偶啊。 
  “好吧,希望你幸福。”这时候他还能说什么呢? 
  “我会幸福的。”她浅浅一笑。 
  “那个该死的博士。”他心里忽然有一丝恨,“他不会使她幸福的,不会。” 
  “你什么时候回家?”她问。 
  “你也认为我应该回去?” 
  “为什么不回去?你父母都给你安排好了,多少人羡慕呢。” 
  是啊,是该回去,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孩,两个姐姐出嫁后都在外地,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回到父母身边。父亲的信就在口袋里,字里行间,是克制的想念与期待。为什么不回去?为什么,难道还用问吗?为了面前这个女孩子,为了这个倔强、任性、美丽又善变的女孩子。 
  “有一天你也会结婚的,和一个或许没有我美丽,但会比我温柔的新嫁娘。”她顽皮地笑。 
                  
                  
  二 
                  
  他终于没有走,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念头。他选择了留校。 
  四年来,他们生活在一个城市,偶尔见面,她已是一个优雅的女人,养尊处优的生活更添加了一种女人的丰韵与雍容。却突然有一天,在一间咖啡厅里碰到她。 
  “怎么你一个人?”他回顾地望。 
  “一个人怎么了?”她说。她已有些微醉了。生活不可谓不好,博士待她不可谓不好,儿子不可谓不可爱,但她丢了,不知丢了什么,丢在哪里,原来一个女孩成了女人之后,仍有着幻想与期待。 
  “你说对了,你的预言言中了。”她看着透明的杯。“忽然又笑:”我的预言也说对了。“ 
  是的,她也说对了。一个没有她美丽,却比她温柔的女子成为了她的妻子。父母一片苦心呵。 
  她的眼依旧那么黑,黑得象夜,却又带着些晶亮。眼神里透着些古怪的嘲笑,古怪的无奈。 
  心象一团乱线,一只不知轻重的手在不停地扯着想找出个线头,却每一下都抽得更乱,更痛。而那个念头却忽地清晰了,留下来,原来留下来只是为了亲眼看到她不幸福! 
  被这个清晰的念头吓了一跳,在他自以为最纯最真的感情中,居然也掺杂着人性的可鄙! 
  他离婚了。那个温柔的女人没有太多的哭泣,离开一个自己不爱和不爱自己的人未尝不是件好事。最难过的是双方的父母,以为可以撮合一对孩子的幸福,却做错了一生中最不懂的一件事。 
  隐隐有一种等待,等她也同样离开自己的家回来么?却不敢承认。 
                  
                  
  三 
                  
  借着学校放春假,他回家去。莺飞草长,正是春光无限。却见父亲正临窗独饮。突然就发现父亲老了很多,头发已大半的白了,白得耀眼,白得刺他的心。 
  从小他就是父亲的宝贝与骄傲,姐姐和妹妹虽然乖巧伶俐,父亲只是宽厚地笑,而对他,眼里充满希望与爱。他从未负过父亲的期望,父亲常吟的一些诗词他耳熟能详,有一次,父亲刚说出上句,他便接了下句,那年他才五岁。父亲常拍着他的头说:“聪慧如此,不知幸耶不幸?”他不懂,却懂得了很多他当时的年龄不应该懂的东西。会呆呆地看着树叶飘下来,然后没来由地哭一场,会唇枪舌剑、引经据典地和别人辩论一场,然后又突然觉得空虚得很。众人的宠爱与环绕,只让他觉得更加孤独。他不懂别人,别人也不懂他。 
  父亲似乎有话要对他说,他以为又要谈到他的婚姻。老人目光深远,似乎看着很远。那是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年青的父亲在吉大读研究生,学校里不少朝鲜族的学生,其中一个女生叫金美焕,泼辣能干,活跃大方,是大家都喜欢的小师妹。一天,她忽然对他说:“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怎么样?” 
  他一笑:“行啊。” 
  她眼里闪着晶亮亮的光:“那我给你们安排个时间。” 
  “行,等我回去问问我爱人同意不。”他爽朗地笑出声来。 
  她惊讶地瞪起眼,“你已经有爱人了?” 
  “是啊,连女儿都两岁了。”他掏出口袋里的照片,学业紧张,很少能想及家事,这照片他揣在怀里,不知摸过多少遍了。 
  她伸出一个手指,去触照片上他爱人的脸,:“很漂亮。” 
  “是啊,不但漂亮,还很善良。”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温热的浪。 
  她嘟起嘴看了他半天,放声地笑起来。 
                  
  那天是朝鲜族的节日,学校里组织了大型的活动,他是组织者之一,自然忙得不可开交。最后一个节目是传统的荡秋千。她穿着民族服装,站在秋千上。秋千越荡越高,喝采声越来越大,只见那长长的飘带随风而舞,她的脸红得如朝霞一般。 
  “等她下来一定得打趣她一下,胆子这么大的女孩子谁敢要?”他含笑想。 
  那高空的裙带突然飘落下来,大家看到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 
  突然变得很安静,只见那条长裙高高地飘起又落下。 
  没有人相信,她死了。从高高的秋千上落下来。 
                  
  两天后,他收到一封信,寄信人地址上写着内详,拆开来,里面只一句话:既然你不能爱我,那就记着我。 
  薄薄的信笺飘落在地上,他想起那羞红的脸,那闪着光的眼睛,还有那小心地触向照片的手指。美焕,何苦! 
  是的,他记着,三十年了,他记着那双灵动的眼,那高空里飘着的裙带,那地上殷红的血。 
  父亲老泪纵横,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父亲哭。原来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份深藏的痛。“各人有各人的姻缘,随你去吧。” 
                  
  四 
                  
  机缘巧合,他开始从商,能力也罢,运气也罢,父辈的阴蔽也罢,诸事顺利,顺利得让他自己都无可挑剔。春天,他仍喜欢一个人到丁香盛开的地方,潜心去找极少见的五瓣丁香,居然每次都给他找到,大学里养成的一种习惯往往一生都改不掉,伫立半天,闻着那浓香,看着那带着淡淡忧郁的紫色。想着“在幽深幽深的小巷,有一个如丁香般凝结着忧愁的姑娘”。 
                  
  单位新来了个女大学生,刚毕业,正是风华正茂时,开朗,大方,聪慧。她从不讳言是自己开始追求他的,在知道他离过婚之后。曾有一天晚上,他带她去散步,走到他熟悉的一条街,他说他喜欢这里,不仅仅因为自己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我知道,你是喜欢这里的氛围”她轻轻地说。这一句话,使她成为他的妻子。在他而言,或许又有一种心之门被打开的感觉。 
  第二次婚姻又静悄悄地开始,她是个好妻子,贤淑温柔。每次他很晚回家时,在楼下都会看到从窗中透出的灯光,那是她为他留的。带她出差、接待的人会瞟着年青的她问:是老二吧?她一脸迷茫地问:什么?当明白是什么意思时,她会认真地解释:不是的,我真是他妻子。 
                  
  在儿子已经六岁的时候,他问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好象没有。但他仍旧觉得孤独。或许这种孤独是与生俱来的。他这样想。 
                  
  又是一年春来早,他驱车向那片丁香林驶去,浓香依旧,捏着那娇娇嫩嫩的五瓣丁香,他的眼睛湿了。想起她,心中仍有一丝隐隐的痛,不过早已淡了。时间可以让人看清很多东西,包括自己内心的情感与灵魂的底处。他只是在想:年青可以做为做错事的借口,那么,现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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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来生,我宁愿过着有你的痛苦,也不愿过着没有你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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