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merlinwang() 
整理人: jessie(1999-07-05 16:50:1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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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经             
 
 
     许小寒道:“绫卿,我爸爸没有见过你,可是他背得出你的电话号码。”
 
     她的同学段绫卿诧异道:“怎么?”
 
     小寒道:“我爸爸记性坏透了,对于电话号码却是例外。
 
     我有时懒得把朋友的号码写下来,就说:爸爸,给我登记一下。他就在他脑 子里过了一
 过,登了记。”
 
     众人一齐笑了。小寒高高坐在白宫公寓屋顶花园的水泥栏杆上,五个女孩子 簇拥在她下
 面,一个小些的伏在她腿上,其余的都倚着栏杆。那是仲夏的晚上,莹澈的天, 没有星,也
 没有月亮,小寒穿着孔雀蓝衬衫与白裤子,孔雀蓝的衬衫消失在孔雀蓝的夜里, 隐约中只看
 见她的没有血色的玲珑的脸,底下什么也没有,就接着两条白色的长腿。她人并 不高,可是
 腿相当的长,从栏杆上垂下来,分外的显得长一点。她把两只手撑在背后,人向 后仰着。她
 的脸,是神话里的小孩的脸,圆鼓鼓的腮帮子,尖尖下巴。极长极长的黑眼睛, 眼角向上剔
 着。短而直的鼻子。薄薄的红嘴唇,微微下垂,有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
 
     她坐在栏干上,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那儿。背后是空旷的蓝绿色的天,蓝得 一点渣子也
 没有——有是有的,沉淀在底下,黑漆漆,亮闪闪,烟烘烘,闹嚷嚷的一片—— 那就是上
 海。这里没有别的,只有天与上海与小寒。不,天与小寒与上海,因为小寒所坐 的地位是介
 于天与上海之间。她把手撑在背后,压在粗糙的水泥上,时间久了,觉得痛,便 坐直了身
 子,搓搓手掌心,笑道:“我爸爸成天闹着说不喜欢上海,要搬到乡下去。”
 
     一个同学问道:“那对于他的事业,不大方便罢?”
 
     小寒道:“我说的乡下,不过是龙华江湾一带。我爸爸这句话,自从我们搬 进这公寓的
 时候就说起,一住倒住了七八年了。”
 
     又一个同学赞道:“这房子可真不错。”
 
     小寒道:“我爸爸对于我们那几间屋子很费了一点心血哩!单为了客厅里另 开了一扇
 门,不知跟房东打了多少吵子!”
 
     同学们道:“为什么要添一扇门呢?”
 
     小寒笑道:“我爸爸别的迷信没有,对于阳宅风水倒下过一点研究。”
 
     一个同学道:“年纪大的人……”
 
     小寒剪断她的话道:“我爸爸年纪可不大,还不到四十呢。”
 
     同学们道:“你今天过二十岁生日……你爸爸跟你妈一定年纪很小就结了婚 罢?”
 
     小寒扭过身去望着天,微微点了个头。许家就住在公寓的最高层,就在屋顶 花园底下。
 下面的阳台有人向上喊:“小姐,这儿找您哪!您下来一趟!”小寒答应了一声 ,跳下栏
 杆,就蹬蹬蹬下楼去了。
 
     她同学中有一个,见她去远了,便悄悄地问道:“只听见她满口的爸爸长爸 爸短。她母
 亲呢?还在世吗?”
 
     另一个答道:“在世。”
 
     那一个又问道:“是她自己的母亲么?”
 
     这一个答道:“是她自己的母亲。”
 
     另一个又追问道:“你见过她母亲没有?”
 
     这一个道:“那倒没有,我常来,可是她母亲似乎是不大爱见客……”
 
     又有一个道:“我倒见过一次。”
 
     众人忙问:“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一个道:“不怎样,胖胖的。”
 
     正在嘁嘁喳喳,小寒在底下的阳台喊道:“你们下来吃冰淇淋!自己家里摇 的!”
 
     众人一面笑,一面抓起吃剩下来的果壳向她掷去,小寒弯腰躲着,骂道:“ 你们作死
 呢!”众人格格笑着,鱼贯下楼,早有仆人开着门等着。客室里,因为是夏天, 主要的色调
 是清冷的柠檬黄与珠灰。不多几件桃花心木西式家具,墙上却疏疏落落挂着几张 名人书画。
 在灯光下,我们可以看清楚小寒的同学们,一个戴着金丝脚的眼镜,紫棠色脸, 嘴唇染成橘
 黄色的是一位南洋小姐邝彩珠。一个颀长洁白,穿一件樱桃红鸭皮旗袍的是段绫 卿。其余的
 三个是三姊妹,余公使的女儿,波兰,芬兰,米兰。波兰生着一张偌大的粉团脸 。朱口黛
 眉,可惜都挤在一起,局促的地方太局促了,空的地方又太空了。芬兰米兰和她 们的姊姊眉
 目相仿,只是脸盘子小些,便秀丽了许多。
 
     米兰才跨进客室,便被小寒一把揪住道:“准是你干的!
 
     你这丫头,活得不耐烦了是怎么着?”米兰摸不着头脑,小寒攥着她一只手 ,把她拖到
 阳台上去,指着地上一摊稀烂的杨梅道:“除了你,没有别人!水果皮胡桃壳摔 下来不算
 数,索性把这东西的溜溜望我头上抛!幸而没有弄脏我衣服,不然,仔细你的皮 !”
 
     众人都跟了出来,帮着米兰叫屈。绫卿道:“屋顶花园上还有几个俄国孩子 ,想是他们
 看我们丢水果皮,也跟着凑热闹,闯了祸。”小寒叫人来扫地。彩珠笑道:“闹 了半天,冰
 淇淋的影子也没看见。”
 
     小寒道:“罚你们,不给你们吃了。”
 
     正说着,只见女佣捧着银盘进来了,各人接过一些冰淇淋,一面吃,一面说 笑。女学生
 们聚到了一堆,“言不及义”,所谈的无非是吃的喝的,电影,戏剧与男朋友。 波兰把一只
 染了胭脂的小银匙点牢了绫卿,向众人笑道:“我知道有一个人,对绫卿有点特 别感情。”
 
     小寒道:“是今年的新学生么?”
 
     波兰摇头道:“不是。”
 
     彩珠道:“是我们的同班生罢?”
 
     波兰兀自摇头。绫卿道:“波兰,少造谣言罢!”
 
     波兰笑道:“别着急呀!我取笑你,你不会取笑我么?”
 
     绫卿笑道:“你要我取笑你,我偏不!”
 
     小寒笑道:“嗳,嗳,嗳,绫卿,别那么着,扫了大家的兴!我来,我来! ”便跳到波
 兰跟前,羞着她的脸道:“呦!呦!
 
     ……波兰跟龚海立,波兰跟龚海立……”
 
     波兰抿着嘴笑道:“你打哪儿听见的?”
 
     小寒道:“爱尔兰告诉我的。”
 
     众人愕然道:“爱尔兰又是谁?”
 
     小寒道:“那是我给龚海立起的绰号。”
 
     波兰忙啐了她一口。众人哄笑道:“倒是贴切!”
 
     彩珠道:“波兰,你不否认?”
 
     波兰道:“随你们编派去,我才不在乎呢!”说了这话,又低下头去笑吟吟 吃她的冰淇
 淋。
 
     小寒拍手道:“还是波兰大方!”
 
     芬兰米兰却满心地不赞成她们姊姊这样的露骨表示,觉得一个女孩子把对方 没有拿稳之
 前,绝对不能承认自己爱恋着对方,万一事情崩了,徒然自己贬了千金身价。这 时候,房里
 的无线电正在低低的报告新闻,米兰搭讪着去把机钮拨了一下,转到了一家电台 ,奏着中欧
 民间音乐。芬兰叫道:“就这个好,我喜欢这个!”两手一拍,便跳起舞来。她 因为骑脚踏
 车,穿了一条茶青折褶绸裙,每一个褶子里衬着石榴红里子,静静立着的时候看 不见,现
 在,跟着急急风的音乐,人飞也似地旋转着,将裙子抖成一朵奇丽的大花。众人 不禁叫好。
 
     在这一片喧嚣声中,小寒却竖起了耳朵,辨认公寓里电梯“工隆工隆”的响 声。那电梯
 一直开上八层楼来,小寒道:
 
     “我爸爸回来了。”
 
     不一会,果然门一开,她父亲许峰仪探进头来望了一望,她父亲是一个高大 身材,苍黑
 脸的人。
 
     小寒噘着嘴道:“等你吃饭,你不来!”
 
     峰仪笑着向众人点了个头道:“对不起,我去换件衣服。”
 
     小寒道:“你瞧你,连外衣都汗潮了!也不知道你怎么忙来着!”
 
     峰仪一面解外衣的钮子,一面向内室里走。众人见到了许峰仪,方才注意到 钢琴上面一
 对暗金攒花照相架里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小寒的,一张是她父亲的。她父亲那张 照片的下
 方,另附着一张着色的小照片,是一个粉光脂艳的十五年前的时装妇人,头发剃 成男式,围
 着白丝巾,苹果绿水钻盘花短旗衫,手里携着玉色软缎钱袋,上面绣了一枝紫萝 兰。
 
     彩珠道:“这是伯母从前的照片么?”
 
     小寒把手圈住了嘴,悄悄地说道:“告诉你们,你们可不准对我爸爸提起这 件事!”又
 向四面张了一张,方才低声道,“这是我爸爸。”
 
     众人一齐大笑起来,仔细一看,果然是她父亲化了装。
 
     芬兰道:“我们这么大呼大叫的,伯母爱清静,不嫌吵么?”
 
     小寒道:“不要紧的。我母亲也喜欢热闹。她没有来招待你们,一来你们不 是客,二来
 她觉得有长辈在场,未免总有些拘束,今儿索性让我们玩得痛快些!”
 
     说着,她父亲又进来了。小寒奔到他身边道:“我来给你们介绍。这是段小 姐,这是邝
 小姐,这是三位余小姐。”又挽住峰仪的胳膊道:“这是我爸爸。我要你们把他 认清楚了,
 免得……”她格吱一笑接下去道:“免得下次你们看见他跟我在一起,又要发生 误会。”
 
     米兰不懂道:“什么误会?”
 
     小寒道:“上次有一个同学,巴巴地来问我,跟你去看国泰的电影的那个高 高的人,是
 你的男朋友么?我笑了几天——一提起来就好笑!这真是……哪儿想起来的事! ”
 
     众人都跟她笑了一阵,峰仪也在内。小寒又道:“谢天谢地,我没有这么样 的一个男朋
 友!我难得过一次二十岁生日,他呀,礼到人不到!直等到大家饭也吃过了,玩 也玩够了,
 他才姗姗来迟,虚应个卯儿,未免太不够交情了。”
 
     峰仪道:“你请你的朋友们吃饭,要我这么一个老头儿搅在里面算什么?反 而拘的
 慌!”
 
     小寒白了他一眼道:“得了!少在我面前搭长辈架子!”
 
     峰仪含笑向大家伸了伸手道:“请坐!请坐!冰淇淋快化完了,请用罢!” 
 
     小寒道:“爸爸,你要么?”
 
     峰仪坐下身来,带笑叹了口气道:“到我这年纪,你就不那么爱吃冰淇淋了 。”
 
     小寒道:“你今天怎么了?口口声声倚老卖老!”
 
     峰仪向大家笑道:“你们瞧,她这样兴高采烈地过二十岁,就是把我们上一 代的人往四
 十岁五十岁上赶呀!叫我怎么不寒心呢?”又道:“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好像听 见里面有拍
 手的声音。是谁在这里表演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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