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blinder() 
整理人: jessie(1999-10-31 10:40:1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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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易水的涛声中又一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天空的颜色呈现出由 
 青黛转为橙红的过渡,满天的星星即将隐去,而金色的朝阳正射在我的脸 
 上,明晃晃地刺眼。我在一片类似天堂的光芒中极力恢复视觉。 
 这时她出现在舱门口。 
 朝阳给她披上了雾一般的光华,而她则在阳光中勾勒出了一个美丽的轮廓。 
 大概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我不能看清楚她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容,不过却 
 足以分辨那几乎完美的身段。这立刻让我摆脱了混沌的睡意。 
 “病好些了?”她很关切地问。 
 “是的,谢谢你……的毛巾。”不知为什么,我有些局促不安。也许,我 
 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尤其是年轻的女子。 
 她的身影从舱门口移开了,刺眼的阳光又让我短暂失去了视力。 
 空气虽仍然有些清凉,但太阳毕竟带来了些许暖意。出过一身大汗,感觉 
 好多了。我一骨碌翻身,站起来,走出舱门。 
 她在撑船,一边低声哼着歌,旋律婉转神秘,不可捉摸却又似曾相识,我 
 不由得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她回头看见我专注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再唱下去。 
 我的确很想听,她的安静让我有些遗憾。况且,两个人就这么呆呆地坐着, 
 不仅单调,也会让我不自在。但我不知道怎样开口请她继续唱下去。她一 
 直很好奇地注视着我,大概是因为我的话不多罢。这时好象看出了我的心 
 思,轻轻问道:“你想听?” 
 我点点头。她犹豫了片刻,说:“也好,我正好可以歇一会儿。”说完, 
 她把篙放在一边,抱膝坐下,望着泛着细鳞光芒的水面,轻声唱了起来: 
 “猗猗杨舟,载沉载浮,水之涣涣,心之悠悠;子将行兮,者莪依依,子 
 忘归兮,蒹葭萋萋……” 
 她的歌声轻柔甚至飘忽,仿佛一阵风,悄悄拂过面颊。但我能分辨出每一 
 个字。我没有看她,只是专心地听。听着听着,一种熟悉的涌上心头,这 
 首歌突然很清晰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我不禁低声和她一起唱起来: 
 “……荇菜参差,尤可采也,言笑晏晏,不可怀也,子之晏晏,不可怀也!” 
  她非常吃惊地望着我:“你怎么也会这首歌?” 
 我淡然一笑:“小时候听母亲唱过。她在给父亲织衣的时候,常常唱这首 
 歌。”这时,我已经明了为什么会觉得这首歌那么陌生而又熟悉了。母亲 
 在唱这歌的时候,总是低低的声音,歌词几乎听不见,只有旋律清婉得如 
 一根丝。她会一边织衣,一边哼着,偶尔瞟一眼父亲,眼神里是糅杂着娇 
 羞和嗔怪的笑意,现在想来,妩媚简直不可名状,而父亲,总是呆呆地站 
 在那里倾听,眼睛虽然望着远处,却无法隐藏其中的温柔。 
 关于他们的回忆在七年的遗忘后,瞬间如此清晰。我被这种清晰所淹没, 
 只是怔怔地望着江水出神。 
 “你老家也是齐国的?”她的问话把我从回忆中拉出来。我猛然一惊,转 
 头看了她一眼:“是的……”飞快的一瞥,却仍然发现她的眼神因为惊喜 
 而闪闪发光。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自然而亲切,却还是轻轻的。 
 “荆轲……你呢?”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敢正面看她,回答的时候, 
 也是看着河水的。 
 “我叫雪娉。雪花的雪,娉婷的娉。”她在介绍自己的时候有些不大习惯, 
 脸微微红了红。 
 我有些口渴,感受着江面急而且凉的风,想起现在最需要做什么了。于是 
 从怀里掏出个陶土的瓶子,里面装的是我唯一珍贵的东西:酒。当然是好酒。 
  她只是微笑,看我慢慢一口一口地啜着。有一段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我本来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只是默默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她,则目 
 光灼灼地注视着我。最后,还是她打破寂静,有点迟疑地问我: 
 “你也唱一首歌,好不好?” 
 我正好刚把一口酒倒进嘴里,听到这话,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呛住了,忍不 
 住咳嗽起来,嗓子眼里,胃里一股火辣辣的热气弥漫开来。她看我这么狼 
 狈,不禁笑出声来,赶紧用手背将嘴轻轻掩住。我能听出里面调皮的得意。 
 “……唱歌……”我知道这决不是我擅长的事情,有些窘迫。突然想到了 
 父亲在全家踏青的时候时常面对旷野唱的一首歌,血液似乎也因为酒的作 
 用燃烧起来,“好,我唱一首。” 
 我仰脖喝了一大口,抿抿嘴,站起身,面对着奔腾的易水,大声唱起来: 
 “日居月诸,照我黄土,风雨如注,君子如故,天之苍荒,地之蘼芜,生 
 有何欢,死亦何苦……”我一边唱着,一边如父亲般眺望遥远的旷野,忘 
 记了周遭的一切。我用尽力气,向这片旷野吼出心中的歌,声音如一阵狂 
 风一般掠过,传得很远,很远。在激扬的歌声中,我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由。 
 其实我也很诧异自己能这么洒脱地唱歌,只能归咎于身体里流动着如父亲 
 般骄傲的血。 
 我没有看她,只是仰天长啸,我知道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倔强的荒凉。逆 
 向吹来的急风也不能阻挡我歌声的穿透。风中,我的衣裳猎猎作响。耀眼 
 的朝阳给了我金色的轮廓,也刺痛了我的眼睛。 
 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这我知道。她的目光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压力 
 ——也许是我对她有异乎寻常的敏感。因此我更不敢去瞅她一眼,我怕 
 她眼中的光芒比太阳更让我不能直视。我只能接下去唱着: 
 “如何如何,我心滂沱,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我的歌声渐渐低沉,一阵烟般在空气中飘散。她却垂着头,痴痴地望着易 
 水,喃喃自语般重复着我的歌词: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我不禁回头,辉煌的阳光给了她无比瑰丽的装饰,风中,她的长发有些凌 
 乱,耳边的发丝随风疾摆。阳光似乎穿透了她的肌肤,使她如玉一般晶莹 
 温润。 
 一瞬间,我被她极度的妩媚和娇柔所击倒,那种不经意流露的绝美使我的 
 目光无法摆脱。我想自己的眼神一定非常专注和猛烈,因为她好象也察觉 
 到了,迟疑了很久,但还是转过了脸。 
 这是我第一次正面看她。额前飞扬的乱发不能遮挡她的眼睛。那双眸子我 
 决然是一生永不忘记的了——它们是如此纯净而幽深,如果能投进 
 去,一定可以洗涤灵魂。她也毫不退缩地注视着我,如果说我的眼睛里有 
 炽烈的火焰的话,那她的双眸里肯定是最纯洁的清泉。 
 有风吹来,将她长长睫毛上晶亮的泪水轻巧而毫不犹豫地带走。我们互相 
 注视着,仿佛前生相识相知。大家都没有说一句话。难道还要说什么吗? 
 我坚信,世上最美丽的事情,都是不可说,不能说,不必说的。 
 我想,那一时刻我的脑子里一定如雷击般震荡,因为无论以后怎么回想, 
 记忆中只有一团白光的无限扩大,然后是一片空白。唯一能够记起的是那 
 种极端的喜悦与泪水交织而成的难以言说。 
  -- 生有何欢  死亦何苦
 情深不寿  强极则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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