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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独舞 (上)
发信人: wsrftx(聪明美丽傻丫)
整理人: dianababy(2002-09-06 10:32:56), 站内信件
    城市是一座阴郁的森林,有许多人存活于这座森林,如孤独的舞者。  
  他们没有优美的弦乐,只有最痛的舞姿。  
  他们的躯体与灵魂在自己的世界里伸展、扭曲、破碎、最后烟消云散。  
  就像她、他、还有我。  
  ——前言  
                   
                   
  他坐在酒吧最阴暗的一个角落,桌面上一杯威士忌加苏打水,一包七匹狼香烟,一个银灰色防风打火机和一个纯白色瓷烟灰缸。他抽着烟,一小口一小口啜着威士忌。许多时候,他会以一种置之度外的冷漠茫然注视酒吧里的某一张桌子,某一盏灯,或者某一个人。偶尔也会望着自己的左手心,那上面有一条掌纹将他的左手拦腰截断。  
  你注定孤独一生。他记不起是谁看过他的掌纹后,这样说道。那些遥远的记忆只像某一部电影里的背景,模糊稀释。  
  他与别人合伙经营着一家电脑公司。代理某种品牌电脑,同时也出售兼容机。  
  这是七月一个没有落雨的夜晚。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他穿一件浅蓝色的短袖衬衫,黑西裤。  
  白色、浅蓝色、黑色或与黑色相近的,这便是他所固执的颜色。  
  苔说他这是一种病态的固执。如同他的生活。  
  他有一个女人。叫苔。在一家外资企业当财务总监。  
  她爱他!却无法靠近他。即使是在他们融为一体,他进入她身体的时候,感到的只是一种完整,而不是完美。  
  我是一个阴暗的男人,内心有一个缺口,会在忧悒潮湿的天气里流脓并且疼痛。而你,是一盆离不开阳光的植物。  
  他曾这样对她说。然后她淡淡的笑。  
  你只是一个孤独的舞者。别人无法拥有与你和谐的舞步。  
  她依然等他。等一个结果。厮守或者离别。  
  再过两星期,他便三十岁。她二十七。她等了他五年。从那个寒冷的飘着零星雨点的冬日相遇起。  
                   
  那是一个冬日黄昏,他梦游般走在滨江路上。阴沉压抑的天空,孤零的棕榈树,昼夜不停流淌着黑色污水的江流,谐和的构成一幅忧郁画晦暗的背景。  
  砭人肌肤的雨点打湿他黑色的西服,钻进他脖颈,像细小的针刺。他浑然不觉,直到头顶蓦然出现一顶透明的伞。  
  她像黑暗中身后突然亮起灯光,身前猝然出现的影子。夹杂着一种光线,却不刺眼。白色旅游鞋、蓝色牛仔裤和白色毛衣,扎一束马尾。  
  也许,你需要一杯热咖啡。她字斟句酌的说。淡淡的微笑染着粉红的晕湿。  
  她带他去了不远的一家咖啡屋。  
  一个月后,她爱上了他。她说他有诗人忧郁,智者的锐利,和漂泊者的冷漠。  
  他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她至始至终都让他温暖。他舍不得放弃这种温暖。  
  有些梦,是连佛洛依德都无法解释的。有些爱,是言语无法阐释的。  
  他知道自己是一只存活于腐烂腥臭沼泽的黑蝴蝶。而她则是生长在沼泽之外湿润肥沃土壤上,一株清丽雅致的绿色植物。他依附在她身上,遮挡了某些阳光,并吸食养份。  
  她开始等。他也在等。等自己拥有一种娶她的激情与渴望。  
  然而五年了。时间似乎让他们遗忘了等待的最终目的,他们安于这种等待的过程。至少他是。  
  幸福与负担往往是密不可分的存在着。  
                   
                   
  他喝光最后一口威士忌,又叫一杯,点上一支烟。  
  他吐出烟雾时,看到一个女人朝他走来。柔顺的黑发像静止的瀑布一样悬在脑后。一袭黑色的丝绸低胸长裙,两根细窄的吊带像从她头上取下的两根头发,岌岌可危的牵引着整件裙子,裸露的肩在幽暗的光线里雪白的触目惊心。他记得她叫朵朵。  
  他们是在苔公司的一次舞会上相遇的。  
  她是苔一个叫群的同事找来的舞伴。那天她穿的是一件红色的旗袍。美艳苍白的脸上却带着一种令人生畏的冷漠。大约二十四岁。  
  事后向来行事冒昧的群说,他和她是在舞会开始前一小时,在一家门可罗雀的咖啡厅相遇,他问她愿不愿意参加他公司的舞会?他缺一个舞伴。她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但在舞会上,她拒绝任何人的邀请。我行我素的自斟自饮。像嗜血的僵尸贪婪的灌下鲜血般的红酒。  
  她却向他搭讪,在所有人都翩然起舞的时候。因为她和他都喝红酒,都是舞会的旁观者。  
  为什么独坐?是不是酒精比舞步更能令人飞扬?她问。  
  他答,因为我的舞步凌乱。  
  然后她盯着他的脸笑。我叫朵朵,一朵两朵的朵。  
  杨凡。他回答。对于这个女人的接近,他出于本能的感到一种不安与躁动。  
  舞会还未结束时,他不辞而别。她的目光在他的后背游离。  
                   
                   
  而今夜,随着她的靠近,他更加强烈的感觉到这种重压。  
  她走到他跟前,手肘支撑桌上趴在他的面前,乳沟隐约可现。  
  等人?她凝视他的眼睛,目光中衍生欲望的火花。  
  他微微摇头。在她开口说话时,他似乎感觉到她柔软湿润的唇像两片花瓣贴在他的唇上。  
  像你这样英俊成熟、富有魅力的男人不应该孤独。我喜欢你的眼睛,像深不可测的海;还有轮廓分明性感的唇。她伸出手,食指轻柔的在他的双唇上滑动。  
  他闻到一股夹杂淡淡烟草味道的陌生香味。他任其恣意妄为。  
  但她还是在他对面坐下,同样叫来威士忌,并从他的烟盒中抽出一根香烟点上。  
  他们沉默的对恃着,像两个暗蕴能量的对手。他喜欢这种保持距离的对恃,这让他可以从冷静理智的角度打量这个带给他慌乱的女人。  
  他们都清楚的意识到,他们之间注定会发生些什么。爱情或者肉欲,短暂或者长久。  
  在他们喝完第七杯威士忌之后,她提议去一个更为安静,只适合他们两人的地方。  
  他带她去最近的一家酒店。房间订在第十九层。他们在电梯里嘶咬般接吻,在彼此的唇上留下浅浅的齿印。  
  房间里黑暗中盛开出两朵欲望的火焰。他们不停的要对方,像两只被搁置在岸上即将窒息的鱼,重回水里时疯狂贪婪的吮吸氧气,最后平静满足的憩息于深水之中。  
                   
                   
  他和苔在一家法国餐厅吃着意大利面条。今天是他的生日。中午时分她打他手机约好晚上相见。  
  自从一年前她提升为财务总监后,他们见面的次数逐渐在减少。像处在倦怠期的夫妻。  
  她成熟了,更具女人的风韵。她已经不再是四年前有着梦想,执着相信爱情,笑起来染着粉红的晕湿的女生。如今她的笑,职业、优雅别具风情。  
  人永远都不会有空缺,有些东西消失了,被另一些取代。  
  他们比往常更加沉默。她祝他生日快乐。他回答谢谢。  
  在餐厅里细若游丝的音乐和枝型吊灯撒落细碎的光线里,时间仿佛停滞不前。他们会不时抬头交换一下视线。里面隐藏着疼痛。  
  五年了。她说。  
  他眼中的疼痛加剧。这种痛感会让他产生紧紧拥抱她的念头。  
  我们都不年轻了。她的目光从他身旁穿过。他身后的一张桌位上围坐着一对夫妻和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  
  你该有个疼爱你的男人,有个温暖的家。他说。  
  她落寞的笑。像孤鹤的哀鸣。他发现,原来视觉与听觉在某一时刻是可以共通的。  
  他们安静的吃完这顿晚餐,然后坐计程车回到他的公寓。  
                   
                   
  天已经彻底黑暗下来,像一出悲剧结束后拉下厚且黑的帷幕。而悬挂着的下弦月仿若被遗忘熄灭的一盏道剧灯,发出孤单冷清的光线。  
  他们在冰冷的月光里做爱。尖锐的快感中渗透出微乎其微的痛楚。像一杯放入许多糖的苦茶,无论多甜也无法消除那一丝苦味。  
  然后她流着泪告诉他,她不得不离开,她已经没有第二个五年可以消耗了。这一年多来,她对他隐瞒了一件事,公司的项目经理杰克一直在追求她,他即将被调回美国总公司,他向她求婚,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美国。  
  他记得那个叫杰克的,有着爽朗的笑声,高个子,黄头发,蓝眼睛,典型的美国人。  
  他感到自己残酷的自私。像一个刽子手不露声色的砍下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五年青春。  
  或许在五年前,他早该明白,爱的最好方式是远离。  
  他紧紧拥抱她。她的眼泪使他心悸,滚烫的温度把他的心融化出一条长长的裂口。  
  把眼泪留给最深爱你的人。他吻去她脸上的泪痕,眼角的泪水,疼痛的说道。  
  眼泪是为最深爱的人而流的。最深爱你的人又怎会舍得让你流泪。  
  他无言以对。只感到自己紧搂她的双手渐渐疲软无力。  
  他送她上了计程车,看着车融入熙来攘往的车流,消失在迷茫的灯火中。  
  他疲惫的倚靠在电梯里。一只硕大的飞蛾在电梯里横冲直撞,寻找着逃亡的出口。他抬头仰望着飞蛾,一次次撞向电梯壁,发出低沉的闷响。  
  他走出电梯门,感到晕眩。但依旧望着那只飞蛾仓皇出逃。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掏空,飘浮起来。他低下头,在电梯门口呕吐。晚餐吃下的食物被胃酸溶解后,像一堆聚集在一起的腐烂的虫蛹。  
  等待是一种爱。他一直都在爱她。因为他一直都在爱这种等待。  
                   
                   
  似乎很久没有下过雨了。在一个炎炎烈日的中午,他坐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猛然间记起什么似的。  
  城市因为缺少水份而散发出腥臭与淫荡的气息。在入夜时分,引诱人群不羁放荡,纵情声色。  
  他每个夜晚都去那家酒吧。依旧是威士忌苏打与香烟。在沉寂的午夜精疲力尽、步履蹒跚的折回公寓。  
  他开始借助过量的安定片来保证稳定的睡眠。然后在第二天保持一惯的表情重复着上下班。他强迫自己尽量规律生活,以此来对抗内心的寂寞疼痛。  
  过量安定片的副作用时常让他产生幻觉。他会看见一只黑色的蝴蝶在广阔灰色的背景里凌乱疯狂的飞舞。舞姿疼痛不堪。最后他会呕吐,全身痉挛。  
  在阴暗的酒吧,不时有女人向他搭讪。他会温柔而残忍吐出一个字。滚。  
  他在怀念两种似乎相互矛盾的东西。触摸他嘴唇的冷冰手指带来的夹杂烟草味道的陌生香味;染着粉红湿晕的淡淡微笑。  
  苔偶尔会和他联系。为他介绍客户以及关切的问候。他告诉她,他的生活一如既往的按部就班。  
  她在电话那端笑。笑声里有着宽慰的味道。那笑声穿透时空,像两只温暖的手拥抱住他。  
  他感觉自己眼眶发烫,轻轻的挂断电话。  
                   
                   
  他在酒吧里一杯接一杯的喝。不知喝了多少杯。今晚他比任何时候喝的都多。比任何时候都怀念那手指的陌生香味。那黑暗中比丝绸更为光滑的身体。  
  他是一个冷漠的男人。也是一个过份理智的男人。他从不用记忆和想像来填补自己的空虚。那只会使人沉陷沦落。  
  但现在,他已经无从把握自己的思绪了。它像火山的岩浆肆意流淌。  
  酒吧的客人渐渐散去。音乐还在我行我素的漫延。  
  他准备离开时,他看到了她。  
  白棉布短裙。白色细带凉鞋。没有化妆的脸色异常发白憔悴。  
  她依旧靠近他,直视着他的眼睛。然后伸出手,用手指触摸他的嘴唇。那缕香味熟悉而真实。  
  等我吗?她的声音慵懒疲惫,目光却炯炯有神。  
  是!他答。  
  她笑!笑得舒缓平静。  
  他直觉他们是同一类人。自私而且直接。冷漠而且残酷,孤独而且疲惫。  
  他带她回公寓。一路上她闭着眼睛,依偎在他的怀里。似乎天涯海角,她都愿意随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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