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whanghp(妙迹轩)
整理人: email1983(2002-08-30 10:26:22), 站内信件
|
自小体弱多病,心灵孤独惯了,疏于同龄人言语,却养成了同大自然亲近的秉性,日子久了,人皆以为我痴。刚来网络,我也是清高,眼里容不得一点尘沙,经过了一些事,我已经知道,清水可以瓢饮,却养不了大鱼:“人生是件华美的睡袍,里面长满了虱子”真实的人生是丑陋的人生,而丑陋的人生是没有梦的人生,我之懒怠于文字,正缘于梦想破灭的悲哀。
写过一点文字,窃以为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进也好,退也好,我都能喜欢,因为思想者的文章,不是写来买钱的,能够沉静下来,读些书,走些路,想些事,对我来说,是有益的!
今天,公司的人问我:你为什么喜欢写?我说:因为自己可以在自己的书上写,如果我的领会更加深沉一些,或者说节制一些,就应该拼命的写。是人是鬼会写,我为什么不能写?我在99年说过:我写是因为我孤单。我在2000年说过:我写是因为不自由。我在2001年年关的时候说:我写是因为我在想着她。现在我说什么?也许每年都会说出不同的理由来。我在想:也许我写的可以分成二类:一类是《不活了》那样,像水。另一类是《再活几天》那种,像雾。可是,我所有写的,我都爱它们!
喜欢在一片空旷的屏幕上写字,看着对面一张花白的虚幻的纸,如荒凉过后的草原,心灵也是平静的。在一阵慌乱过后面对颓废的自己,倾听灵魂深处的声音。
很多年前看过一部不知名的电影,淡黄的画面,讲的是台湾的一座小村庄,四下弥漫的是朴实的布衣的颜色,人们靠打鱼为生,生着黝黑的皮肤,他们讲台南的方言,吃咸咸淡淡的海味,继续平常的爱情……生活是注定恬适的,哪怕FLORA小产时,一架小之升机呼啸而来,把她载去大医院这样的事,也象海风一样,过了也就走了。
人们依旧很挂念。
象是在品一盏稳妥而甜美的清,用最放松的姿势。
真正纯正的心灵,是孤寂的。也最平静。双目失明的孩子,有最细腻的听觉;感情残废的女人,有最柔软的灵魂。
常常有人问我,你的朋友多么。我只是笑笑。很小的时候,曾经奇怪,为什么幼稚园里的小女生都不喜欢和我玩,于是很习惯把想法藏起来。深秋的夜里,我对这镜子,看坐在里面的陌生人,忽然无师自通起来。我原来生来长这一副过于凌厉的面孔,上挑的眉峰和眼角,冷冷的双唇,冷冷的鼻沟,连眸子里流泻出来的光波也是冷冷的。
我这样看着,想着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异样的表情。
没有朋友,我并不感到孤独或可耻。寂寞是一种需要倾听的声音。能够保持沉默或者不说话的状态,对我来说是一种自由。
有时候,夜太急,风在空旷的街上穿梭,我靠在路灯下哭泣。没有人,昏黄的光隐瞒了一些真相。
偶尔有影单行只的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不喜欢的,暧昧的,麻木的。就这样回到了童年时代。
就是这么几种眼神。
不知道该怎样逃避。从小攒下的习惯是,在密密麻麻的楼间,找一块平静的天台,赤着脚,绾着高高的裤脚,在阳光下放肆的伸展。
但这样的地方在城市里毕竟不多了。
于是我带着暧昧而无法平复的伤口长大。
在大一的时候,我花了整整一周时间熟悉校园附近的地形。因为周遭的植物和空气将是倾听我三年孤寂的见证。
我在那个时候找到了这个地方。
一圈低矮的红砖楼,老式且烦琐。楼前有小片的被截的三三两两的泥土,生长着大朵大朵的雏菊,还有一棵弯曲的悲剧的树。
我第一次走进来,看到大片的雏菊,它们在细长的梗上开出硕大而清香的花朵。风把细碎的花瓣吹到我脸上,我用嘴含住她,嘴角流溢绝望的气息。
开始懂得生长雏菊的潮湿泥土下应该有许多昆虫和老去植物的尸体,才能生长出这样颓败而茂盛的植物。
我赤着脚卧在那里,阳光温暖的,芬芳的,烤的脚底有慵懒的快乐。
但我却发现,我亲近的,并不是泥土的皮肤。
被植物和楼宇包围起来的,一小片寸草不生的所在,竟是一爿屋顶。用油毡布刷好沥青包裹起来,阳光的照射下,有烫人的温度。他把热量藏起来,一直攒着,在吐出来。
从那一刻,我知道了,很多事或者很多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和包容的方式。
屋顶上面凭空耸起了支着铁栏杆窗口,排风用的。中国南京的好些陈设神秘而烦琐,我把脸紧紧的贴在生了锈的栏杆上,看到了室里用孤单的电线吊着的昏黄摇摆的灯泡和一排排整齐却正在腐朽的大白菜。
好多时候我就用手抓这栏杆,死死的,把脸帖在上面,贴的变了形,或是把落在头上的叶子,花瓣,瓢虫,鸟儿的粪便一股脑的顺着窗口投下去。把他们交给我眼里支离破碎的空间。幻想着有一个披头散发久未见光的疯女人,在地下室的角落里拾起我丢下去的东西,发出惨然却苍凉的微笑。
那些楼张着陈年的丑陋的裂口,那中间的一小块空间,被祭祀成了一块圣坛。
神圣孕育在丑陋里。我们放纵心情。卸下一切桎梏顶礼膜拜。
三年以后我离开,心里有一片寂寞的地方。还是常常一个人。但不曾回到这个荒僻的地方。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丢失了赤脚的快乐。
依然孤独。
我们一直紧紧握着的,竟然是游丝一般,永远不会属于我们的东西。
于是能永远存在的,便不在真实。
于是我们依然两手空空。
于是我们放弃找寻,用最苍凉原始的姿势,迎接爱情,生命,背叛,逃离,疼痛,文字和死亡。
于是天真与沧桑的无限,都在一念间。
我为了写字而写字,在黑暗的夜和黎明。希望模糊阴暗的字迹能点燃我焚香静坐关于生活安闲而丰腴的幻想。但常常失败。
很想把那些文字写给相通的灵魂看,就象在花草的根部亲近泥土的地方相遇的小蚂蚁,碰碰触角,给彼此一丝温暖的线索。知道我还存在着。仍旧常常失败。
我站在那里,灵魂被孤寂的单色覆盖。倾听着任何一种隐匿和逃避的方式,回顾任何一种遗忘和被遗忘的感情,却听到了遥远的召唤的声音…… ……
我,一个普通的孩子,身体健康笑容灿烂,对生活缺乏起码的热情,总是思考一些不容易有答案的问题然后对生活失去更多的信心。我平静地接受好孩子的教育,在谨慎正统里成长,偶尔低低地抒发一些细脚伶仃的伤悲,始终对一切无能为力。
于是这个安静、祥和、有音乐如水般流过、失去了黑暗没有星光没有月华没有贞子后遗症的夜里,我决定要写点文字,纪念一些东西,一些被时光像洪水猛兽一样席卷过后剩下的看似实在其实犹如空气般漂浮着抓也抓不住的东西。它们从指缝中溜走,我心里悬得慌。
这种慌乱总是会让我想起华和敏,我身边最近的朋友。想起曾经和她们之间突如其来的冷战。那种不由自主的逃避。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去面对她们,怎样去化解那道无形的界限。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一个人被扔在了空旷旷的舞台上一束光从头顶打下来。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对于我无能为力的东西我总是绕道而行,像一尾探出水面的鱼在惊恐中缩回水里。我有很少的朋友,而没有一个人看到过我的全部。我跟一个朋友这么说。其实我不是怕朋友少。那么你在怕什么,也许你只是怕某天醒来后突然发现所有的人都生活在你的心外面。也许,我点点头。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不仅存在,而且一抓一大把。
每个晚上我都坐在书桌前,抬起头看玻璃里映出的另一个自己,我用文字构筑着少女的灵魂。我总是会在长时间的注视后看见一张淡漠的脸在云雾里隐现,眸子深处是未尽的灵机,斜眼低视着芸芸众生,眼底却不见慈悲不见安怀不见伤叹,只遥远地万水千山外晃动着一个似有似无的“空”。我看着她一缕魂魄地随风去了,淡化在漫舞的飞天里。清醒时我明白她是壁画《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我冷冷地笑,牵动嘴角。然后习惯性地伸手摸摸我的腿。那里有一个伤口。某天它从我体内的某个角落里蹦了出来,在我腿上生根发芽。我拒绝包扎正如我拒绝说话。看着它我感觉清醒,我的身体终于有了缺口,我看见那里有东西流逝有东西死亡。我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大概是郁闷得太久了,也麻木地太久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正正经经地说话。久到我揣测自己是不是有自闭症了。每天茫然无措地继续生活,拒绝做很多事,像个没被照顾好的小孩呆呆地站在鱼一样穿梭不息的人群中,一脸冷漠。看到五叶桔写花泽类的那句“其实自始自终,他的冷漠都是内心孤独的一种表达”时莫名其妙地想哭。我想大概是我太久没接触阳光了,骨子变得脆弱了。
于是我郑重其事地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里晒太阳,想晒掉身上阴湿的霉气。顺手拿起两本书眯着眼看,上帝在天堂里哧哧地发笑。
余杰可以说余秋雨的文字如厨房般油腻,王朔可以抨击金庸的小说情节重复索然无味,但这些评论掀起轩然大波也是在他们功成名就的时候了。没有哪家媒体会对一个小孩子的一句“某某某算什么东西”而大肆宣扬,亦没有谁会去关注两个无名小卒间的争吵打闹,其区别不过是有的文雅些,有的粗俗些罢了。正所谓“色即是空”世间万物都是虚无,没有什么是不同的。于是我可以摒弃那些崇高低俗鄙陋雅致,平心静气地从Mozart听到Marilyn Marson听到王菲听到F4,心安理得地从安妮看到阿来看到钱钟书再看到弗洛依德,大俗大雅间跳来跳去没有跨度感。本来上天入地由爱转恨就只有一线隔。古人有云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是庸人,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是俗人,见山又是山见水又是水的才是智者。山山水水纠缠到最后究竟孰是孰非没有定论,只是那条线也跳来跳去不见了踪影。还是佛祖的训诫能指点迷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时至今日,西藏、敦煌、罗布泊等曾在我心中象征着古老而神秘的圣地已被人肆意地咀嚼和践踏得支离破碎了。我于是收藏起它们,让它们在黑暗中疗伤,复元,虽满是裂痕却也遥远地模糊了。然后我可以肆无忌惮地说,我将来想要很多很多的钱,然后隐居,在佛罗伦萨开间茶肆,或者在斯堪的那维亚的海边喂养天鹅。有点脑细胞的人都会斥之以鼻不屑一顾,又或者终究会有人对我说,孩子,总有一天你会像我一样生活。语气沧桑,神情淡漠。我会嘿嘿一笑,让他觉得自己很俗气,也终于彻然大悟,快乐的猪和痛苦的苏格拉底是不同的。虽然从前我一直混淆两者的区别并且不可抑制地羡慕前者,然而我也终于明白一只猪不管快乐不快乐都不会明白达达主义和欧。亨利和流行歌曲和一棵大白菜有什么不一样。而更多的时候我们会成为痛苦的猪。
一切都是假象。坐在公车上我总是很容易就灵魂出窍,因为窗外穿梭不息或激动或冷漠的人群总是给我太多太多关于这个城市的暗示。公车高大的玻璃总是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个精致的橱窗,外面的人和物像是精心编排的话剧,一个一个渐次上演。看着他们我总是很难过,这个城市是如此的诡异却又如此的单调,重复的生活让那些匆忙的人陷入一种不易觉察的麻木,没人会思考城市与尘世的区别。窗外路边是各种各样的商店以及里面用一般等价物来购买劳动产品的人,街道边是春深似海的香樟以及从枝叶间摇晃下来的阳光,一瞬间我想到辛酸想到忧伤,觉得自己恶心得像一个中国式的小文人。尽管如此我也只能重复先哲所说的,“生存即苦难,活着即炼狱”。梦中的梦中,梦中人的梦中,也许一切都只是繁华的布景,可能某一天,人们在布景前所有的蠢动都会突然消失,一夜间繁华落尽,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几亿年前猖獗的恐龙也是无声无息地消失掉的,徒剩下庞大静默的骨骼让人唏嘘。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有那么多的人选择朝生暮死放浪形骸,也许大家只是想在死亡之前与尽可能多的人发生尽可能多的关系,然后一起手拉手义无返顾地奔向死亡。是悲哀还是悲壮。释迦牟尼脸上的表情永远慈悲,可千山万水五行三界却还是逃不过一个“空”。
我觉得好笑,扯了扯嘴角结果脸上是痛苦的表情。我觉得自己无可避免地重新成为一个恶心的中国的小文人。就像他们乐意称喜剧为“讽刺剧”。他们认为笑要笑出眼泪笑出痛苦才算笑得深刻,可是这违反人的生理本能。郭小橹说:“中国的知识分子天性崇拜苦难鄙夷轻浮。他们认为喜剧的目的必须与喜剧形式的出发点相背离那才是对的。”
街上车水马龙,光怪陆离,无穷无尽的广告牌刺得我眼睛隐隐作痛。今天的有点甜,明天的27层净化,一切都给我物质上的直击与精神上的暗示。我想人类建造的庞大的物质文明的确不断削弱人的精神意志。灵魂浸泡其中上下沉浮苟延残喘。几个月前曾喧嚣一时的研究性话题早已没了着落,像个夭折的孩子匆匆来了又去。谁都自顾不暇没空搭理。想想那时我们想标新立异与众不同,现在发现没有必要。曾经我们自豪于自己品位的非主流而嘲笑一切主流的东西,却忽略了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一转眼听死亡摇滚成了时髦。很早就听过伊索寓言中的“一百只鸟有一百零一种落地方式”,现在终于明白。无论高调低调主流另类,怎么活都是活,你拔下一根头发它也是独一无二的,甚至今天的你已不再是昨天的你,因为细胞新陈代谢持续分裂与更新。哪怕再不和谐的旋律,唱到最后暗哑也变作了深情。
于是我可以看一些比杜拉斯还晦涩得一塌糊涂,比《情人》还要跳来跳去前不着天后不着地的语言,写一些不仅恶心自己而且恶心别人的文字然后贴到BBS看别人吐得一片狼藉心里还畅快淋漓。我可以在网上对着一个ID一直不停地Key in Key in直到那些文字垃圾充斥满他的大脑,也可以一手一本梵高一手一本王朔再摊一本老庄,东瞟瞟西瞅瞅再正色读一读先人的觉悟。我会因为一句话、一幅画或者仅仅是一个标题就买下一本书然后让它和灰尘一起寂寞,也可以在书店最偏僻的角落捧一本英汉辞典看一条条冗长且繁琐的单词串成串从我眼前缓缓流过。我可以在阳光下看鸢尾枯黄看仙人掌死亡然后继续我的素描,可以放震天响的摇滚安静地躺在房间的一角可以抱着一堆枕垫睡觉。不知道这种颠三倒四黑白混乱的生活可以让我支撑多久,反正到头来“生命只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
我一直很孤独,因为活在一个彻底的骗局之中。有人这样说。内六根,中六识,外六法是人生的游戏,空无一物的世界上人类悄悄涂抹了几千年的媚相。我知道世上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规则,只是形成了习惯无法抗拒。我也知道没有不该爱的人,只是缺少正确的方式。而我更知道,游戏,不可以没有规则。活着就是活着,没有所谓的生命的意义。选择任何一个方向,游向的都是同一个宿命。明天的麦子还是会向着太阳愤怒地生长。
我想一切都很好,而且还会一直好下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