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chgyu()
整理人: wengjl(2002-09-18 15:36:4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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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不是我亲人的亲人,我一直抱着一种深深的歉疚。
对这个人,我称呼他为“爹爹”。
他是我的义父。
在我们农村的习俗里,一个孩子生下来,首先要给他算命。如果这个孩子的命“太大”,有克父克母的可能,就要给他认义父或者义母。义父义母自然也必须是命大的人,才能压的住这孩子,才不会给父母带来灾难,孩子以后的路也才好走。
我的命也许的确是够大的,活了这么些年,很多次几乎必死的遭遇我都幸运躲过。那时的父母当然还不知道我能躲过这些劫难,只是算命的说我命大,所以,这个本来应该和我没有什么关系的男子,就成了我几乎与父母同样亲近的人。
义父自然也是一个命大的人。但我一直不知道所谓“命大”到底是什么标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命大绝对不等同于福大。事实上,义父即使是用我们农村的标准来衡量,也是一个很贫穷的人。
义父当然是农民,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收破烂的,文雅点说,就是收废品的。不忙的时候,总会挑着一个挑子,在四村八乡收废品,积累到一定程度,再挑到镇里的废品收购站去卖,赚一点差价。偶尔他也会转到我们村子里来,通常,总会带给我一些东西,或者是糖果饼干,或者是一些好玩的“玩具”。喝上一口茶,陪我说上一会话,又继续他的行程。
长大以后,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首叫“酒干常卖无”的歌。每次听到这首歌,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义父,想起他的破烂挑子,想起他“收废铜烂铁鸡毛鸭骨头毛桃子骨(就是桃核)菌子皮牙膏皮呐”的吆喝声,总会变的默默无言。
义父年轻时有什么样的经历,我不很清楚。当我认他做义父的时候,他已经鳏居十多年了。他有两个亲生儿子,都是他拉扯大的。一个我记事的时候已经二十多岁了,和义父分了家,但还没有娶亲。后来我的这个大哥也一直没有娶亲,直到死。原因只有一个字:穷。另一个和义父住在一起,后来参军了,复员后就留在外边,结婚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看看,有时候过年也不回来。义父就一个人住在那栋他用尽了毕生储蓄才建起来的三间平房屋里。那栋房子,离村里其他的住户都很远。
义父是一个很热心的人,也是一个很开朗的人,我印象里,他总是带着微笑的,所以后来义父的死,让我觉得难以接受。
我的父亲后来出去工作了,家里就只有母亲一个成年劳动力,要照看六亩多田,还有自留地,几头猪,一头牛。平时母亲辛苦一点,我们几个子女再帮帮忙,还是顾得过来的。但春耕时,犁田母亲是不会的。祖父在世身体好时,通常是祖父犁,祖父去世后,帮忙最多的,就是义父了。双抢时,义父也是家里必请的几个主要劳动力之一。
我在家乡时,每逢过年,初一下午,我总要去给义父拜年,有时是父母带着去,有时是自己去。义父总是很高兴,如果我父母在,总会说上很多话,喝一些酒。那时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后来我一个人去时,说的多,总是关于我和他的两个亲生儿子的事情,即使景况再不好,他也仍然是微笑的。
他去世那年的春节,我再次去给他拜年。他仍然是一个人。他生了很重的病,因为没有钱,一直没法好好治疗,只吃一些很普通的药。他的两个亲生儿子,一个是自己也顾不过来,一个是远在他乡,顾不上他,过年也没有回来。我去看他时,他走路都有些困难了,但他还是笑的,坚持要我吃饭,我看着,心里很难受,赶紧自己走到灶前,生火,做饭。在所有的大年初一里,那也许是我吃的最难过的一顿饭了。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义父,最后一次和他一起吃饭。
我是在高考前夕听到义父去世的消息的。
在他死了好几天以后,村里人才注意到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开门了。撞开门,看见的,是义父悬着的尸首。
义父自己选择了自己结束人生。
我想,换了我在他的那种情况下——病痛,贫穷,更主要的:孤单,两个儿子竟然没有一个在身边,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我也许会更早的选择自杀。但我仍然无法接受义父是自杀的事实,我无法相信他这样一个总是微笑的人会选择自杀。
高考后我回家乡去时,很想去义父的墓前看看,但我一直不知道他葬在什么地方。至今我也不知道。
这份歉疚,也许将伴随我一生。
---- 缘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
你注意到了,就是有缘
错过了,就是无缘
缘非天定
缘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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