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lchern() 
整理人: yvonneh(2000-12-03 15:04:5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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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蛊情(7)
 
 
                                                            黄 河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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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万义助难民
 
   就在张凌与张佳骄傲非常之时,崔重立等人跨出〈景山饭店〉,〈三六紫
 禁城〉在两条街开外,说近不近。然是时大家心情都不好,想到坐车得人依人
 地挤在一起,都不情愿,故心照不宣,咸表徒步散心前往为宜。
 
   徐行豪迈步在大街上,不时瞥见形如乞丐的难民窝在街角,不由好奇问道
 :「渖阳哪来那麽多乞丐?」
 
   「前一阵子附近霪雨绵绵,一连二十几天呢,大概是他们的家被淹哩,只
 得躲到城里逃难。」那怡兰解释。
 
   大夥不由望向一群又一群的难民,这才注意到难民的组成的确是「家」的
 形态,他们每数人聚在一堆,有状似夫妇带著儿女,有老夫老妻相依为命,蓬
 头垢面、貌极委顿,或坐或躺或跪,有气没气地乞求路人恩赏,令人望之不由
 生怜。
 
   那怡兰心地最是仁慈,看到难民时忆起去年静谷亦曾因雨而陷入困境,当
 时若非薛大哥帮助,他们岂不沦落相同惨况?此时触景生情,面露哀戚之色。
 再想到〈情魂〉卖了一笔钱,登时精神一振道:「崔大哥,你能不能先借我一
 些钱?」
 
   崔重立听了这称呼心中暖暖的,因为这是那怡兰首次唤他「大哥」;此称
 呼也让他联想到薛杰新━━那怡兰口中的另一位大哥,因而立时起了比较心。
 
   「小豪,你身上有多少现金?」崔重立问。
 
   徐行豪左掏右捞,竟取出美金二千四百、人民币四千二百七十元。崔重立
 一把全抓了去,同时将自己身上所带的现金━━美金八百、人民币一千四百,
 一并取出。
 
   「那怡兰,你不要借,我给他们。」崔重立讲这话时心里有点懔然。
 
   那怡兰不言,两眼投出浓浓的目光望著崔重立。馀人看了这情景虽有点感
 动,但更认为崔重立过於冲动,心问:(世上穷人太多,你都救得了吗?)
 
   崔重立手上抓了大把钞票,先给最近处的一对老夫妇百元人民币,老人见
 状楞了片刻,随即翻身在地高呼:「谢谢大爷」。接著崔重立走到旁边骑楼,
 阴暗的角落有一对年轻夫妇,女的手中抱著年幼的婴儿,男的正在喂她白饭。
 崔重立取了百元美金交到男的手上,後者没见过美金,以为路人拿玩具钞开玩
 笑,待那怡兰解释美金一百元的价值,他随即跪倒在地,磕了个响头,以几近
 哭泣的声音嘶喊:「大爷,我吴明一家的命,以後都是您的。」
 
   就在这一声之後,近处难民全都涌了上来,有的喊、有的求、有的推、有
 的挤、有的拉,甚而有的在混乱中被他人踩得哭出声来。陆琼凯见了这混乱的
 场面面露厌恶之色,暗骂:(活该。)而後拉著余燕退到人群外。
 
   吴明见状惭愧异常,这群难民全是他的乡亲,如今为了钱抢成一团,不单
 丢人现眼,更为眼前的「大爷」添了多少麻烦?
 
   「同志━━、同志━━」吴明跳到骑楼上高呼,可是喊了几声没人睬他,
 少数几个人瞄了他一眼,眼光在问他:(谁跟你同志?)
 
   著实令人惭愧,吴明看著几近疯狂的乡亲,气得取了刚才喂太太吃饭的破
 磁碗,猛然砸向红砖墙,匡啷一刺耳的声响,米饭溅了一壁,而後破口大骂:
 「狗日的,哪个再动老子宰了他。」
 
   混乱的场面登时静了下来,众人朝骂声望去,这才发觉吴明红著眼瞪著众
 人,再细看,噢,这人面色杀气腾腾,真让人畏惧。
 
   「丢人啦!」吴明怒斥:「这位大爷掏了心肠帮咱们,咱们这样回报人家
 大爷?」
 
   场面控制住了,静悄悄的。吴明换了较温和的口气,朗声道:「大家排好
 队,这位大爷少不了咱们的。」
 
   众人闻言将信半疑,但在吴明怒目瞪视下不敢造次,迅速排了一列整齐的
 队伍,很长的一列,几条街之外的难民听到这消息都跑了来。
 
   队伍越排越长,吴明看了长长的队伍,尴尬地望著崔重立,支吾道:「这
 位大爷,对不住您了,这……」
 
   崔重立了解他说的,因为先前吴明保证「这位爷少不了咱们的」,再看眼
 前这队伍,目前已有两、三百人,待会只会更多。他略一思忖,问道:「你知
 不知道难民总数大概有多少?」
 
   「大爷,恐怕近千喔。」
 
   「你都认得他们吗?」
 
   「大爷,都是乡亲,认得的。」
 
   「这样好了,叫他们不要急,按人头,我每人给人民币三百元。」崔重立
 说到这及时挥手,这才制止近处听到这消息准备狂呼喊爷的难民,然後在众人
 闪闪发光眼神的注视下,接续道:「你帮我过滤,把假的难民剔除,不能让别
 人混在列子里面。」交待完吴明,崔重立转向惊愕万状的徐行豪,将手中美金
 还给他,正色道:「小豪,你到旁边的店家,向他们借三十万人民币,明早银
 行开了再还他们。」
 
   「你,你当真?」徐行豪呐呐问。
 
   「快去。」崔重立面容严肃,确为当真。
 
   徐行豪不信他听到或看到的,这不是崔重立的作风,心疑:(他今天是怎
 麽了?难道他想讨好那怡兰?对,是了,给那姑娘一个好印象,日後挖到宝藏
 才能分个好成数。)想到这徐行豪顿时开悟,急忙推开人群到路旁的商家情商
 借钱。赶巧骑楼旁的商家是〈天福银楼〉,老板刘德悯因门外聚了一群难民正
 好奇探头观望,将这一幕完全看在眼里。正暗自感佩此爷是何方神圣?此时见
 徐行豪走出人群,遂依过身问:「这位先生,那位大爷是谁?」
 
   「〈金山集团〉总裁崔重立,没听过吗?」
 
   「哦,是他!」刘老板拍头惊呼,心想只有崔总裁有这气势。他猛一把拉
 住正欲离去的徐行豪,求道:「这位先生,你介绍我和崔总裁认识,这钱我借
 了。」
 
   刘老板并不糊涂,以崔重立的信用卡刷了三十万,扣除百分之二的手续费
 ,这才取了二十九万四千元交予徐行豪。远近众人看到成捆的现钞,无不欢呼
 称颂,即使平日不信教的众人亦念佛保佑崔总裁。
 
   众难民确认人人均可领到三百元,混乱的场面变得井然有序,领先的壮汉
 在领完钱後自动维持现场秩序,吴明则顺著队伍向後巡视,只要他认出假难民
 ,一句「请离开」,那人必面红耳赤退到外围。
 
   约莫半个时辰,崔重立手中剩不到两、三千元,他的西侧聚了近千的人群
 ,东侧仅剩吴明一人。当崔重立欲给吴明三百元时,吴明眼中含著泪,激动地
 说道:「崔大爷,谢谢,我有,不能再拿了。」
 
   吴明说完话後走到人群前,只见扶老携幼的人群由骑楼堵到了街尾,加上
 观看热闹的闲人,将两侧围得密不透风。
 
   「同志们,」吴明放开嗓门吼道:「崔大爷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等等。」崔重立拍了拍吴明的肩膀,站到人群前喊道:「不是我,决定
 要帮你们的是这位那姑娘,那怡兰,那姑娘。要谢,请各位谢谢她。」
 
   众人闻言望向那怡兰,见她害羞非常,躲在崔总裁身後悄悄拉著他衣角,
 显然为善不欲人知,於是益发感动。
 
   「同志们,」吴明眼中闪著泪花,嘶吼道:「那姑娘是菩萨再世,咱们给
 那姑娘磕三个响头。」
 
   只见一簇一簇的人群依言跪了下来,黑鸦鸦跪了整条街,吓得那怡兰拉著
 前方几位老人高喊:「大娘、大爷、大伯,您们统通起来,别这样,别这样。
 这些钱都是崔大哥给你们的,你们感谢他呐。」
 
   众人听了这话益发感动,无论崔大爷或那姑娘,都是为善不欲人知的好人
 ,纷纷磕头高呼:「谢谢崔大爷、那姑娘……」、「菩萨保佑您们俩……」、
 「崔大爷、那姑娘长命百岁……」、「崔大爷、那姑娘好心好报……」,此起
 彼落的祝福声如开锅粥似响成一片。
 
   那怡兰拉不动跪倒的人群,不知如何是好。眼见众人发自内心地跪倒在地
 ,似海潮般的祝福声阵阵传来,她鼻头一酸泪水就流了下来。
 
   崔重立相信在他的生涯里,再也不可能看到这种令人感动、令人肃然起敬
 的画面。暗自惭愧他行善的动机只是争风吃醋,想把薛杰新比下去,使能在那
 怡兰心里建立好的印象。殊不料此感人的画面意外触动了他人性的善良面,浑
 身一热,心旌摇动,默然走向前,一手紧紧挽著那怡兰的肩,一手以手帕轻轻
 拭去她的泪。
 
   徐行豪觉得有点恍惚,觉得眼前不是真实的。
 
   余燕乃穷人家出身,能深切体会穷人的苦处,此时感动非常,对那怡兰与
 崔重立生出无限好感。
 
   陆琼凯仍是那副厌恶的面容,他心中视这群难民不过是社会的寄生虫,他
 相信「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现实社会,救这群寄生虫不过是孕育另一批寄
 生虫。
 
 门房狗眼看人低
 
   难民们拿了钱,谢过恩,爬起後仍不愿离去,显见他们不是见钱眼开的「
 乞丐」,而是真正落难,迫於无奈才暂时逃到渖阳的难民。如今一人领三百,
 每户约得千元,这钱对居住在山区的贫苦农民可是一笔大数目,大夥暗自决定
 利用这钱回到家乡重建家园。所以,在他们眼中崔大爷、那姑娘都是他们的救
 命恩人,人人皆盼望多看恩人一眼、亲口对他们讲句感谢的话,以致爬起的人
 群不散去,逐渐朝崔重立与那怡兰走过来。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崔重立见状急声高呼:「我们还有事,请各位
 大伯、大娘留步,请各位大伯、大娘留步。」
 
   别以为崔重立讲话罗嗦,每句话都讲两遍,实在是因为现场人群过於热情
 ,数百张口叽叽喳喳,不讲两遍众人听不清楚。
 
   吴明见状了解「感恩」应适可而止,过了头就变成「扰人」,故而又拉开
 嗓门挥手喊道:「同志们,同志们。」
 
   吴明那麽大的嗓门都得连喊两声,这才让叽叽喳喳的众人静了下来,足见
 崔重立方才真不是罗嗦,实是不得不然。
 
   「崔大爷和那姑娘要走了,咱们就留步,在这送崔大爷、那姑娘。」
 
   又是一阵海潮般的祝福声,崔重立与那怡兰在众人仰之弥高眼神的注目下
 挥手离去。徐行豪、陆琼凯,以及余燕等三人跟在那怡兰之後,吴明与五位维
 持秩序的难民走在外围,防范不听劝的热情同志干扰恩人。
 
   一组人且行且谈,徐行豪逗弄著余燕,那怡兰和崔重立则与吴明等人交谈
 ,唯陆琼凯一人默默独行。不多时陆琼凯脸上露出厌色,除了厌恶徐行豪,更
 讨厌与这群寄生虫走在一起,深以为寄生虫侮辱到他陆琼凯高贵的出身。略一
 踌躇,眼角扫到路旁药店,寻了个理由道:「崔先生,你们先去,我和我未婚
 妻要买药。」
 
   「现在?」崔重立问。
 
   「是,我饭前有吃药的习惯,可是随身带的药摆在饭店房间里,现在要吃
 饭,必须买。」
 
   理由不错,崔重立无法拒绝,然他随即怀疑陆琼凯欲藉词开脱,想趁机与
 他人联络,因而佯称自己也要买药,陪同陆琼凯一同前往。
 
   「我也去,我也要买药。」徐行豪亦曰,他未考虑其他,只想接近余燕。
 
   陆琼凯唯恐那怡兰也说陪他一道去,摆脱不掉这群讨人厌的寄生虫,急指
 著远处〈三六紫禁城〉闪亮的招牌道:「那姑娘,餐厅在那,麻烦你先去,我
 们买了药待会就来。」
 
   「那姑娘,我有订位,报我的名字就可以。」徐行豪补充。
 
   於是一夥人兵分两路,一路进了药店,那怡兰与吴明等人则继续走著谈著
 ,偶尔也笑,迈向渖阳赫赫有名的〈三六紫禁城〉。
 
   远处,也就是〈三六紫禁城〉宏伟的玻璃大门外,不可一世雄立在那的正
 是方才提到的张凌、张佳两兄弟。他们远远瞥见六位难民走来,只当是一群要
 饭的路过。因此,当那怡兰等人走近〈三六紫禁城〉宏伟的玻璃大门,弟弟张
 佳劈头就骂:「干啥的?滚开。」
 
   那怡兰乃堂堂静谷的族长,如果满清未灭,她还是格格。眼前这人无缘无
 故凶她、赶她,登时之间令她勃然大怒,斥责:「你凶啥?」
 
   在张氏兄弟眼里,那怡兰处於难民的中间,穿著虽然乾净了点,但充其量
 只是一个「爱乾净的叫化子」。此叫化子竟敢对他们喝斥!兄弟俩顿时一惊,
 然惊色随即消退,哥哥张凌以鄙夷的口吻嘲弄道:「哟,乖乖咙地咚,你这个
 叫化子好凶呀?要饭是不是?要饭要到後门,那里有剩饭剩菜。这里是大门,
 是贵客走的大门。明白喽?」他说到这口音随即一变,变得凶悍非常:「你给
 我滚。」
 
   那怡兰是纯朴的老实人,当他人无缘无故以非常不礼貌的言词辱骂她,霎
 那间她真不知如何应对。她除了气,还是气,气得她浑身颤抖,气得她花容失
 色。
 
   可惜,在张氏兄弟眼里,那怡兰算不上「花容」。再者,叫化子就是叫化
 子,不能给他们好脸色看。因而看到那怡兰气得浑身颤抖,张凌得意自己的言
 语产生了作用,嘿嘿冷笑数声。
 
   这笑声激怒了吴明等一行人。可惜,张凌未能瞧见吴明方才对群众吆喝的
 场面━━那粗壮的声音、那可怖的面容、那凶悍的神态;否则,他可能会收敛
 一点。但此时,晚了。吴明目睹义助乡亲的大恩人无端受人羞辱,正义的怒火
 顿时在他胸腔炸开。他气到极点是神态猝变━━铜铃般的大眼红如烈火,竖起
 的双眉如两道铁戟,紫胀的脸犹如黑面关公,乍一看,彷佛五窍都在冒烟。更
 甭提他那恶狠狠的咆哮声,声若雷鸣:「狗日的,你这个天杀地,你再敢这样
 对她,当心老子宰了你。」
 
   看到这场面,张氏兄弟著实吓了一跳,但他们乃〈三六紫禁城〉的一员,
 什麽大场面没经历过?除此以外,知道张道远是什麽人物吗?不知道,呸,当
 然不知道,凭你小人物也认识张道远。听好了,张道远乃堂堂〈三六紫禁城〉
 的总务。不知道总务是干什麽的?好,再听好了,〈三六紫禁城〉的伙计,下
 从门侍、引导、跑堂、服务生、领班、小组领班,上到副厅长、厅长、副总务
 、总务,总共分十个阶层。门侍就是张氏兄弟担任的工作;「引导」站在每一
 层楼梯的入口,带领客人入座;「跑堂」负责点菜、端菜、推菜;「服务生」
 职司上菜、倒酒;每三桌有一位「领班」,负责三桌伙计的调度;三个领班之
 上又有一位「小组领班」,小组领班之上是各厅的「副厅长」与「厅长」;再
 往上,是两位「副总务」与唯一的「总务」。
 
   是的,〈三六紫禁城〉伙计拥有复杂的阶层关系,即使有相当的後台与能
 力,每晋一级皆非易事,短则数月是免不了的,长则数年亦有可能。由此可见
 ,从最基础的门侍爬到最高的总务,那要耗费多少时日?击败多少竞争对手?
 用尽多少心力?这人当然不是简单的人物。他是伙计们口中的「总爷」,总爷
 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提到的张道远。〈三六紫禁城〉逾四百位伙计,谁不看「
 总爷」的脸色?谁不卖总爷的面子?说不好听的,总爷就是〈三六紫禁城〉地
 头蛇,他要谁走路,谁就得走路。
 
   这麽一讲大家应明白了,张道远是〈三六紫禁城〉响叮当的角色。而张氏
 兄弟呢?嘿嘿……,听好了,他们不是别人,他们乃张道远的亲侄子。
 
   张凌、张佳打从五年前从河南省「省二十七中」毕业,四处混得不得意,
 今夏才从河南老家远赴渖阳投靠他们唯一的亲叔叔。张凌和张佳因有特殊的後
 台,以致心态狂妄。因此,当这两位狂妄的兄弟被「叫化子」恶狠狠的咆哮而
 吓到时,须臾之间他们就恢复了镇定。张凌著即还以颜色,也是咆哮,尖著嗓
 门吼道:「呸,死叫化子,你找死哟。」
 
   「你们干啥?」张佳助威道:「敢到这撒野?睁大眼看看这儿是什麽地方
 ?还不快滚,滚到别的地方去要饭。」
 
   左一声要饭、右一声要饭,那怡兰心想:(他们误会呐,我呢是来吃饭,
 不是来要饭哩?)
 
   吴明与其他五位难民实在气不过,正待出手揍人,纯朴善良的那怡兰却拉
 住他们,和气解释道:「你们误会呐。我不是来要饭哩,我先前儿订了位,现
 在来吃饭呐。」
 
   「呵呵呵……」张氏兄弟皆仰头狂笑,而後张凌再度以嘲弄的口吻质问:
 「吃饭呐?你?就凭你?」
 
   「你去吃屎吧你。」张佳接口道。
 
   吴明看到这,深感忍无可忍。不知谁曾经告诉他:「忍无可忍,毋需再忍
 。」昔日他不以为然,总认为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今天,他豁
 然洞开:(忍,咱忍你妈了个头!)於是他陡地一声怒吼:「×,狗日地,咱宰 
 了你。」
 
   吼声中,吴明等六人拳脚齐向张氏兄弟身上招呼。别看张氏两兄弟衣著虽
 体面,但手脚见不得人。加以他们四手难敌众拳,故未过招两兄弟即翻身夺门
 而入。
 
   吴明挺直了胸,正感威风凛凛,忽见玻璃大门内匆匆奔来十数位大汉,都
 是笔挺黑西服、白丝衬衫、黑蝴蝶领结,看来阵仗十足,行来虎虎生风,瞧得
 他是锐气一挫,心下喊糟。正待拔腿开溜,却见那姑娘面无惧色,怒气冲冲立
 於大门外。
 
 伙计仗势欺人
 
   大门开启後众服务员列成一排,居中的那位衣领是反光的质料,颇耀眼,
 其身份显与旁人不同。他瞪了一眼正对面的那怡兰,冷冷问道:「你是干啥地
 ?」
 
   「我先前儿订了位儿,来吃饭哩。」那怡兰语调镇定。
 
   岂料,那怡兰镇定的语调却引得众伙计群起讪笑,独居中的那位脸皮猛然
 一抽,手一举,众人当即止住了笑。张凌则趁众人静下来的刹那,身子凑向前
 ,如此近的距离明明很小声就够啦,他却朗声道:「徐领班,他们要砸我们的
 店,刚才还要打人啦。」
 
   徐领班目不转睛紧盯著那怡兰,手掌在耳际轻轻挥了一下,示意别讲了。
 
   「对不住。」徐领班嘴巴在道歉,脸上却无一丝道歉的表情道:「咱店小
 ,容不下贵客,请换家饭馆。」
 
   「我先前儿订了位,为啥不能在这吃饭?」
 
   「咱〈三六紫禁城〉不想赚你的钱。」徐领班答。
 
   吴明立於那怡兰身後,深感这餐厅是进不得了,悄悄拉了下那怡兰衣角,
 劝她算了。
 
   那怡兰是纯朴,然而愈是纯朴的人,只要觉得自己占了个「理」字,拗起
 来愈是固执。所以当吴明拉她衣角,她气得挥手猛一掸。
 
   不知那一位闲人大约闲得发慌,或是平常受够〈三六紫禁城〉的霸气,此
 时见了这动作,朗声赞道:「这妞硬是了得。」
 
   有时一句闲话可以害惨一堆人,「祸从口出」一点不假。是时,这位闲人
 的这句闲话,正属此类。因为人都是爱脸皮的,尤其在大庭广众之下,谁也不
 愿做丢脸的事。因此,为了这句闲话,那怡兰得继续「硬」下去。至於众伙计
 ,更感这句闲话乃话中带刺,这时若不再展现〈三六紫禁城〉的威力,这脸就
 丢大了。
 
   「这位姑娘,」徐领班尖声道:「咱这儿是做生意的,你立刻离开,不要
 碍了客人的路。」
 
   围观闲人皆感徐领班说这话时神情冷酷、脸上肌肉僵硬,阴腔阴调的声音
 从他口中慢慢溢出,看得闲人们浑身起栗。不巧,一阵料峭的寒风袭来,三五
 闲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就是客人。」那怡兰横了心,高声反问:「为啥要离开?」
 
   就在这一声之後,原本唏唏唆唆的闲人突然静了下来,大家均把目光投向
 徐领班。却见徐领班僵硬的脸微微一抽,威胁道:「这怨不得咱啦。」
 
   徐领班两手平伸,掌心朝前,双掌缓缓一弯,两侧伙计一拥而上。人群中
 ,左边带头的是张凌,右侧居前的是张佳,两人均悬念方才落荒而逃的鸟气,
 暗喜现在可以出口闷气。
 
   眼见伙计们朝那怡兰蜂拥而去,吴明急喊道:「保护那姑娘。」而後奋不
 顾身挡在人群之前。可是,如此危急场面下胆敢跳出去者得有非常之勇气,因
 一旦跳出,如羊入虎口。吴明勇敢非常,只身挡在那怡兰之前,众伙计团团将
 他围住,十几个拳头齐向他身上挥去。可怜的吴明虽拳打足踢极力反抗,然三
 两下就被众人牢牢扣住,张凌趁势飞起一脚,将吴明踢跪在地。
 
   「不要打他。」那怡兰气极,颤抖著手指著吴明怒道。
 
   吴明甚是剽悍,他两手虽被反扣,但浑身激烈扭动,淌著鲜血的嘴角不时
 喷出血滴,因为他正口沫横飞,龟儿子长、龟儿子短的骂著不著边际的脏话。
 其他五位同乡见状,除了惭愧也感动,勇气顿生,相互使了个眼色飞扑而上。
 
   在这种混乱的场面中,遑论参与打斗之人,即使旁观的闲人亦无不看得惊
 心动魄。然,闲人们却见徐领班负手而立,双目半睁半闭,似乎眼前之事与他
 无关。大家见了这景象,咸暗叹:(〈三六紫禁城〉的伙计果然了得!)
 
   的确了得。五位难民与伙计们过手未几,或是被打得抱肚哀号,或是被踢
 得长跪在地,呻吟呼痛、鲜血长流,总之,没一个占到便宜。
 
   「把他们抓起来。」徐领班闭起双目,讲话之时微微摆动著下巴,其气焰
 真是嚣张。
 
   众伙计齐动手,每两人压著一位难民。张凌、张佳兄弟不理会那怡兰喝斥
 「别碰我」,左右各抓著那怡兰手臂,想强扭著她,令她动弹不得。
 
 姑娘身手不凡
 
   殊不料静谷长大的那怡兰不单人高马大,长年练习静谷独创武学的身手亦
 相当了得。她右手来了一个「兰花拂穴手」,顺势反扣张佳手腕,左脚再斜地
 一扫,失去重心的张佳当即跌了个狗吃屎。随後她两手分提张凌双肩,表演一
 记绝妙的「千斤翻」功夫,张凌就凌空「啊」地翻倒在地。
 
   这两招既快且准,看得众人楞了片晌,随後人群中爆出一声「好」的彩音
 ,某位唯恐天下不乱的闲汉甚至高喊:「这姑娘硬是要得。」
 
   徐领班脸色霍地一变,双目盯著那怡兰,而後神色恢复冷漠,轻轻地拍手
 ,表示无言的赞美。众人看了无不欣服,於是把视线都集中在徐领班,却见後
 者双眼腾地射出凶光,鼻头「哼」了声,下巴微微一扬。众伙计见了都明白,
 那表示:「上」。既有张氏兄弟吃亏在先,他们岂敢轻忽?陡然间七人一跃而
 上,个个握拳横胸、暗底运劲,团团将那怡兰困在中央。
 
   「丢脸皮呐,那麽多汉子打人家一个姑娘。」闲汉又喊了。
 
   徐领班闻言狠狠朝发声处望去,却瞧见众人俱在点头,均同意那闲汉的废
 话。为了顾及〈三六紫禁城〉的名声,他不得不表现强不凌弱的名家风范,断
 声喝道:「退下。」
 
   说巧不巧,此时玻璃大门又开了,门内步出一老者,在十馀位服务生簇拥
 下风光而出。此人身材略胖,全身一套黑得发亮的丝绸长袍,微高的颧骨上方
 一双三角眼,一看即知是双精明厉害的三角眼。
 
   「总爷,」徐领班口气变了,变得好温柔,冷漠的表情霍地换成了垂涎笑
 脸,「几位叫化子,强行要进来吃饭,没啥大事,咱办就稳当了,麻烦您来,
 对不住、对不住。」
 
   虽然闲人们听不懂「总爷」为何方神圣,但看稳重非常的徐领班态度有如
 此巨大转变,忍不住对来人生出了十二分敬意。少数有志闲人甚至暗暗发誓:
 (俺将来也要像总爷一样。瞧,他有多风光?)
 
   张凌、张佳两兄弟见来人是亲叔叔张道远,顿时精神大振,几乎同时张口
 高喊:「叔叔……」
 
   总爷两眼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因为他就那麽瞪了一眼张氏兄弟,不单是兄
 弟俩止住了口,甚至叽叽喳喳的闲人们也静了下来。待众人都安静了,他才缓
 缓扫了一眼被制服的难民。方才他在店里听到外面吵闹不休,下人报告是他的
 两个侄子与人发生争执,气得他急步而来,准备好好教训这两个不成才的侄子
 「和气生财、以客为尊」的经营之道。但此时一看,这些人是「客」吗?当然
 不是,这群人摆明的是叫化子闹事。思忖至此总爷心头大怒,暗骂:(奶奶个
 熊,敢到咱们〈三六紫禁城〉找碴?)
 
   「人家来讨口饭吃,给他们口饭,打发他们走吧。」总爷淡然道。
 
   听,总爷心头虽怒,可是嘴巴上并不这麽讲。学学人家,这叫什麽?
 
   是了,修养。
 
   这段很有修养的话,听在那怡兰耳中却觉刺耳万分。她哼了一声,反唇相
 讥:「你才要饭呐?」
 
   总爷闻言三角眼射出一道怒火,但他修养的确不错,虽怒,却不失态,不
 与叫化子一般计较,扭了身子便往回走。
 
   於是重头戏又回到徐领班。众人把眼望去,却见後者霎时之间又回复冷漠
 的表情,冷言冷语道:「快滚,要饭到後门。」
 
   「要滚你滚,我就是在这。」那怡兰硬绷绷地答,中间实无妥协的馀地。
 
   徐领班闻言背手缓步而出,双眼如鹰,紧盯著那怡兰,很给人「看我怎麽
 修理你」的霸悍气势。
 
   那怡兰见状知来人绝非小可,霍地蹲步摆出一招「母凤在巢」,这虽是防
 守的招式,却也蓄势待发。
 
   徐领班是个练家子,自小习武,各派拳路腿法都学过一段时日。此刻他见
 那怡兰左腿微弓在前、右腿斜劈在後,左掌横置胸际、右掌护住下盘,霎时之
 间他竟识不出这是什麽招式?对不曾习武的人而言,管他什麽招式,打就是了
 。但对习武之人,对阵之际首先想了解的是对手摆的是哪一招?因为从第一招
 他才可以推测後面几招,也由第一招思解一连数招的破解之道。这道理正如下
 棋,好棋手能预推几十步,绝不是「一步」对「一步」。此刻,他既识不出那
 怡兰摆的是那一招,乍然间就思不出破解之道━━想出腿扫她下盘,她却有右
 掌护住;想出拳击她前胸,又有左掌横在前方;加以她双腿弓屈,不仅降低身
 子重心,更利於闪躲游移。这一招是可守可攻、可进可退,好招。但,这到底
 是哪一招呢?
 
   众闲人先见徐领班威风凛凛而出,以为他出场必可施展精彩的拳脚,此时
 却见他愕立当场,心下不觉失望。忍不住,一位闲汉讥讽道:「我说嘛,不过
 就是纸老虎,挺吓人的。」
 
   徐领班闻言大怒,突然间两臂一展,双手食指和拇指虚拿,比了个「鹰嘴
 劲」势,同时右腿弓起、左足踮起脚尖,一副金鸡独立,而後动也不动地定在
 那。
 
   这一招不是别招,正是「雄鹰展翅」。
 
   以「雄鹰展翅」对上「母凤在巢」,不偏不巧的正是破解招。那怡兰见了
 心头大骇,以为真碰上了高手。她深明高手对决胜败仅在一线间,故在间不容
 发之际回身飞腿而出,其腿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甚至老练家徐领班也无法看
 清,其实眼前只是极寻常的一记「扫堂腿」。
 
   招式虽极寻常,但速度极不寻常,加以准头之巧,其结果就极具威力。只
 见那怡兰秀腿飕的一声扫到徐领班的左足尖,使出「四两拨千斤」的巧劲,不
 独掀翻徐领班的身子,甚而把他习武一世的英名打得稀烂。
 
   人群爆出一阵狂笑,喜欢说闲话的那位闲汉笑得直不起腰,这才没再说讥
 讽的话。但,何需他人讥讽?徐领班狼狈万状爬起,脸红一阵青一阵白一阵,
 管他什麽强不凌弱的名家风范,急不迭地吼道:「打,给咱打。」
 
   可惜众伙计们还来不及打,那怡兰已身子向前一欺,双掌齐翻,使出一记
 「玉手驯虎掌」,就闻啪啪两脆音在徐领班左右脸颊各掴了一巴掌。这两巴掌
 打得他羞怒至极,平日学的拳啦腿啦登时忘得一乾二净,管它什麽招,他双拳
 乱打、两腿胡踢,怪吼连连向前拼命。
 
   又岂料,徐领班歪打正著,这一招正是静谷武学中的「拼命三郎式」。高
 手对招最怕这种胡搅蛮缠的拼命三郎,正如打麻将最怕初学之人,新手不按牌
 理乱出牌,高手若依牌理推敲,适得其反。徐领班一番烂拳乱腿攻得那怡兰招
 式全乱,只见她左挡右闪一意趋避,原本围在四周的伙计们见机不可失,大吼
 一声群扑而上,或以拳击、或以腿踢、或以指抓、或以牙咬、或以手抱,那怡
 兰身手再是厉害,些时也被扳倒,手脚分别被四位伙计牢牢抓住,另一人以膝
 头顶著她的背,强压在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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