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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转载]:大街小巷的零食和叫卖声——黄爱东西
发信人: xh5658(花语)
整理人: xh5658(2002-08-12 20:44:52), 站内信件
★原文转载自banquetofspider版foreign-land的《大街小巷的零食和叫卖声——黄爱东西》★

    http://dadao.net/htm/gk/fswygk/htm/330/gk330/fswy19.gif


  现在想起来……在炎炎正午的阳光和蝉鸣声里,坐在某座小巷深处阴凉的屋子里,想起一些隔着岁月的若有若无的叫卖声。在某个安静的中午,你发觉它们像那些屐声那样早已远去。

  巷子里有人卖过凉粉。酷暑的下午,躲在家里痴心盼望着一把扁平、鼻音很重但是响亮的声音:“凉——粉。”拿了碗就跳出去,递上几分钱,凉粉佬会从他担的凉粉担子里舀出一碗漆黑清凉的凉粉。回家自己加上一勺白糖,又或者奢侈地加一勺蜂蜜或炼乳,凉粉顺畅地滑下喉咙,燠热的愠怒立刻被它的冰凉从嗓子一直到胃里抚慰得妥妥帖帖,夏天的幸福原来可以如此简单。

  有时候卖凉粉的还没来,另一把扁平响亮的嗓子是不相干的:“骟—鸡——”谁家有公鸡可以捉将出去动个小手术,从此鸡太监早上就不会乱啼,并且,专心长肉,过年时长得又大又肥。家里的猫儿也可以捉出去如此这般,母猫的手术费要比公猫贵。记得有时候没好气地冲着家中的猫儿大喝:“再捣乱,阉了你!”当然不是自己动手,是威胁着要把它交给那个在巷子里叫“骟—鸡—”的人。大街小巷里叫卖吃的人很少,通常听到的是“补—镬!补—镬!”“买烂口野(东西)——买烂口野(东西)——收买烂铜烂铁烂锑煲旧报纸……”;还有,“磨铰剪——铲刀。”我记得站在一旁呆看他们补锅、磨刀和修理塑料凉鞋是很有趣的一件勾当,他们那种有条不紊和专心致志,让你觉得正在磨的那把刀一定飞快,正在补的锅和修的鞋一定可以再用上个十年八载,金刚不坏。而时间,一下就过去了,通常才看着他们刚刚补好一个锅,又或者刚刚修好一只鞋,家里人满街喊你却已经喊破了嗓子,飞跑回家去,通常是挨一顿好骂。

  有时候街上会响起“嘭”的一声闷响,那是爆“肥仔米”的人来了,小孩们可以在自家的米缸里偷舀一勺米,拿到那里去做“爆米花”吃。做爆米花的人用不着吆喝,“嘭”的一声,小孩们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爆米花要收加工钱,不过可以讨价还价,多给一些米。小孩们通常没钱,可是家里的米缸是没上锁的,家长们再也料不到孩子会偷米吃吧?所以,做爆米花的人买卖很是兴隆。有时候,他也拿爆谷(爆玉米花)来和孩子们换米。

  另一桩要吆喝的零食是花生米,总有盲人拿着他的探路棍在街上一边点点戳戳一边喊:“南—乳肉,南—乳肉。”卖的是加南乳汁炒过的花生米,特别特别地香甜。花生米装在一个个用报纸或包装纸裹好的锥形纸袋里,一包包地卖。也可以零售,小孩子钱少,盲人就一颗颗花生地数着卖给他们。记得小孩们当时的话题是探究那卖南乳肉的“盲公”是怎样分辨那些纸币和硬币的——他怎么一摸就知道那是多少钱,而且一点不错。谁敢去试试看蒙他一下?听说被“盲公竹”打一下很不吉利,不过他追不上我们吧?……后来我们街坊的那帮孩子终究谁也没有去那么干,不过看见卖花生的盲人走过,总是生怕他发现自己曾经心怀鬼胎而躲得他远远的,但他卖的那些花生米真是特别地好吃。

  街边的小吃摊还有咸酸,牛杂、“飞机榄”和“啄啄糖”。学校附近总有这样的小摊,咸酸腌在透明的玻璃罐里,酸酸甜甜的,有木瓜、萝卜和芥菜,一两分钱一串,用牙签一戳,边走边吃。牛杂不用叫卖,焖牛杂的那种香气香闻十里,爱吃的闻着味儿就过去了。“飞机榄”从前是吹喇叭的,吹出来的声音就活脱脱像一个人在声嘶力竭地大叫“飞机榄——”一包一包腌好的橄榄有辣有不辣,可以准确地扔到楼上去。不过我们念书的时候,那卖飞机榄的人只会怪声怪气地吹喇叭招徕,站在街边收钱,估计他早就不会准确地往楼上住家抛飞机榄了。

  卖“啄啄糖”“啄”读“toeng”(啄音低央切)的人通常手里拿着两块厚铁磨成的像小铲刀那样的物事,没事就把那两块铁一通敲,发出“啄啄”的声音,小孩去买他的糖,他就用那“铲刀”切下一小块糖来,一分钱就有交易,那种糖里加了姜,有点儿辣。

  听爸爸说从前云吞面也是挑担子卖的,穿街过巷地吆喝:“云—吞面——云——吞面——”广州人家爱打麻将,深夜里想吃消夜,就会从楼上喊下去,要多少碗云吞面。挑云吞面的人就会送上去,又或者,让佣人下来买。当年云吞面担也有驰名省港的,像著名的“池记云吞面”,很多达官富人甚至专程开着车找到这家面担子,就站在街边一饱口福。到了我们这一代,街上早就没有云吞面担子,只是到处都有小铺子,想吃云吞面就去小铺子里吃。记得当年有一家邻居,两口子养五个孩子,日子颇为窘迫,但心情好时男主人就让他们的孩子抱一个大搪瓷碗,去路口的小铺子买一大盆云吞面全家当消夜吃,大家在旁边瞧见了,就觉得咦,他们家还是过得挺滋润的嘛。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弱小的心灵中总是一片茫然,而门前,总是有那么多做各式各样营生的人穿街过巷,络绎不绝——那是我最初窥见的人生。

  卖冰棍是一个理想的人生,每天卖不完的冰棍可以留着自己吃。

  那个间或在人群里喊一声“和味龙虱桂花蝉”的老头儿吗,他担的两个箩筐里总是一个放龙虱,一个放桂花蝉。龙虱我敢吃,滋味还不错,可是桂花蝉,那么大的眼睛还有翅膀,整个儿纤毫毕现的,每次我看了心里都有点儿犯嘀咕,没敢下嘴。所以对他所做的行当我兴趣一般。至于那些弹棉花的外地人……弹棉花看来很好玩,但大热天还要在街上挥汗如雨的话,不如躲在凉茶铺里算了,凉茶铺里的凉茶虽然苦,但是可以吃送凉茶的话梅凉果。还有那些扛着一大捆竹篾的人,他们是“通坑渠”的,谁家的沟渠和厕所下水道堵了,他们可是救星。将来干这一行倒是可以向全世界的人宣布我是个不怕脏不怕臭的新一代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但是——那还不如去倒“夜香”呢,全国出名的劳模有一个就是掏粪工,“通坑渠”这行里还没有出过劳模。不过,想来想去还是卖冰棍的比较好,尤其是有一天我看见卖冰棍的阿姨给了她放学的儿子一根冰棍—当然是不要钱—之后,我和当时很多的孩子一样,下定了决心确立了目标以后要当一个卖冰棍的。

  二十多年后的某个下午,办公室的同事聊起下岗问题。我说:“那我就去卖冰棍!噢……我的意思是,那种有个冰箱的小‘士多’,或者凉茶铺,还有,粉面店什么的也行吧。”

  岁月是这样寂然无声地疾驰而去,所有那些大街小巷里的零食和叫卖声也是如此这般无声无息地隐去,可是,谁知道童年时初窥的那种五花八门各行各业的人生给了我一种什么启示,以至于在将近三十年后,在重新选择职业的假设中,我还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我要去卖冰棍。

  ……在某个炎炎正午的阳光和蝉鸣声里,是否还有人也偶尔想起了那些隔着岁月的若有若无的叫卖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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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蜘蛛的盛宴里编织释放心灵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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