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jeffary_2001(牛坤)
整理人: linjianglong71(2003-11-09 11:51:2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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谄谀者与思想者——中国士大夫两千年清算
一
地轴偷转,纪元文明已经走过了2000年历程。中国的士--包括可敬者、可恶者、可悲者、可叹者--不管是懿言嘉行上演正戏,还是傍人门户扮演小丑,都快意恩仇地坐念唱打,进行了充分表演。逢世纪之交,该做一个总清算了。
二
士大夫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为附庸求生型,没有孤立人格,心系得失一朝,不顾荣辱千载,谄谀权贵而惟命是从,沽名钓誉而归降隶附。此种类型自古至今车载斗量,无可计数。中国文化之层累性,在此表现得淋漓尽致。文明权且称其为谄谀者。第二种为批判思考型,具有独立人格,心系天下黎民,不计个人生死,坚持正义敢于面忤权威,彰善瘅恶何惧粉身碎骨,他们实士林之圭壁。可惜此种类型非但越来越少,而且依朝代更迭而一蟹不如一蟹。我们权且称其为思想者。第三种为平庸无为型,谈不上人格,也没有立场,东风来向西歪,西风来向东倒,糊涂搪塞,虚糜俸禄,知识才学全部用在明哲保身上。这一类型本文暂不涉及。
谄谀者把良心庋藏高阁,奉迎君主,炮制语铒,陷害忠良。历史上一桩桩陷害、一个个冤狱,都是在这些小人协助下完成的。在专制统治社会,能讨君主欢的谄谀者永远不会人满为患。发现某个真理一个人就够了,掩饰或改易真理,非形成庞大的帮闲群体不可。那些业务精熟、左右逢源的宵小不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拿破仑早就揭示过:四家有敌意的报纸比一千把刺刀更可怕。不知拿破仑为何说“四家”,其实有一家就足够了。如若真出现这家报纸,拿破仑一声令下,不愁喙长三尺的谗谀者不争相糜集麾下,唾珠四溅,落笔如刀,对那些给主子带来威胁感的言论予以回击。立了功的可以高官任做,骏马任骑。在这一示范效应的带动下,有才学无良心的文化人奔赴这条仕禄捷径,犹蚁之就膻蝇之逐臭。
谗谀者人数越多、竞争越激烈,专制就越牢固。原因在于:任何文明都始于神权,归结与民主(雨果语)。专制权力无一例外都是神权或变相的神权,兖兖圣崽所做的就是论证其永恒与合理,这种论证足以延缓民主的到来。他们搬弄学识,抖露雅博,将话语、常识、逻辑、规律置于股掌之间,翻云覆雨,混淆是非。甚至对道德与常识也能做出随心所欲的阐释--一切都是为了帝祚永延。本应给这类人一个更邻真的称谓,无奈至今无有好事者,事遂告寝。不才不敏,只得以“谗谀者”三字谓之。
三
谗谀者滥觞于何时,夏之前史料缺如,夏末有“助桀为虐”的记载,帮助桀作恶的就有文化人。但我想把谗谀者的祖师爷定为战国韩非子与李斯。专事谄媚而又享有“子”的殊荣,25史中惟韩非子一人矣,足见了得。韩非子知天晓地、鉴古知今,确非等闲人物,他的《孤愤》、《五蠹》、《说难》等名篇,缀锦贯珠、别树学憧,为帝王提供了一系新耳目的“法术势”三位一体统治术。这套统治术成为历代帝王的御世心法、万应灵符,其有效性为两千多年历史所证明。在漫漫历史长河中,中国一直是外儒内法,外圣内王,帝王明习孔孟经典,暗则沐手恭读韩非子帝王之术。总是那些深谙“法术势”之要者成王,不得其要者为寇。法术势也常常成为士大夫安身立命之本,这就不免出现牺牲者。如北宋苏轼,无错无罪却屡遭贬谪,原因之一就是他总处于士大夫们暌睽监视之下。苏轼被谪惠州,心理调节得不错,写了一首田园诗:白头萧散满霜飞/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此诗传入章子厚耳中,章说,苏子瞻如此快活耳!遂向皇帝打了小报告,于是苏轼再次被贬到海南岛。章子厚曾是苏轼挚友,挚友尚且要告密,法术势之魔力于斯可见焉。难怪苏轼感慨到: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断言韩非子的“法术势”一直影响到20世纪、甚至波及到外国也不为过。斯大林就深得韩非子之三味,从其著作中受到启发,写下了“受人爱戴不如被人畏惧”的心得体会。按理,韩非子理应排位于孔子之前,享受世代俸禄,事实并非如此,除了20世纪70年代韩非子受到空前礼遇外,他一直是坐冷板凳的。秦始皇得其术,不但不予奖励,反而命李斯将其毒死。李斯谄谀帝王,与韩非一起构成同世之双,最后得到了与韩非子同样的下场。然而韩非子与李斯还是有区别的,韩非子的谄谀之策,几乎适用于一切帝王,而李斯之策多是献给赢正一人的。司马迁发出“余独悲韩子为《说难》而不能自脱”的感慨,大概是因为韩非子处于残杀连环的初端,令人恻隐,也未可知。
韩非子之死警示了士大夫:拍马是需要技术的,非攻于权术者不能为也。拍马是有禁区的,论证“盗亦有道”可以,但绝对不能把盗贼之“道”的底细公之于众。就如帝王命你去杀人,你就只管去杀,若非要挑破机心问“为什么?”对不起,你也得被灭口。专制帝王最不吝啬的就是人的生命。在屠刀的威慑下,士大夫渐渐丧失了问“为什么”的功能,思想者自然也就凤毛麟角了。相反,趋炎附势的谄谀之徒却车载斗量,如山涛之于司马氏、刘歆之于王莽、潘岳之于贾谧、解缙之于朱氏王朝、钱千益之于清庭……
如若说韩非子向君王提供了“治术”的话,董仲舒提供的则是“心术”。他向汉武帝献“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的“天人三策”,把神权、君权、父权、夫权贯穿起来,形成中国所特有的神学体系。“天人感应”成为帝王与“天”之间的纽带。“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人与天的关系确定之后,再用“三纲五常”将人性分为上中下三品。始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从此道统逶逶迤迤,变为庞然大物,伪学术代替了学术。士大夫的活动空间骤然变得促狭起来。撼山易,撼道统难,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敢于撼动道统了。足见,士大夫左右历史,韩非子之外当属董仲舒也。他以一人之口封杀了众人之口,而且一封杀就是两千年。
南宋朱熹(包括之前的二程)是第三位左右历史的士大夫。他虽然也做了一些有益的事情,但他的“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与“存天理,灭人欲”的谗谀之词却是最狠辣的。前者把士的行为纳入到“读书”(读什么书是规定了的)的轨道,无形中放弃了“思考”这个最重要的手段,臣民皆可因此而雌服专权;后者灭人欲望,无异于釜底抽薪,把人的精气断了,变为任人摆布的木偶。从那时起,“士”与“仕”之间出现了一个等号。士而不为官,只有像姜白石那样作穷困潦倒的“职业作家”了。
明末王守仁是最后一位大号谗谀者。代表性言论是“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王文成公全书》卷四,《与杨仕德薛尚谦书》)。防“心中贼”成为专制者阻塞言路的口实。中国专制积深,其罪也大焉。
小号谗谀者,首推魏晋的王弼,他抛出了臭名昭著的“圣人有情”说。即圣人们“应物而无累”,圣人们享乐、腐化是符合“自然”原则的,为达官显贵们的奢侈淫靡提供了理论依据。南北朝的陶弘景,身披道袍,却阿谀权势。梁武帝萧衍篡位,兵至新林,陶弘景派遣弟子戴猛假道奉表,以示支持。他还假造“梁”字图谶,进呈梁武帝。梁武帝每有军机大事,都要遣使咨询。陶弘景被称为“山中宰相”。
唐朝来俊臣,因告密而倍受武则天信任,官至侍御使、左台御使中丞,大兴刑狱,族杀一千多家。为谗谀杀手之始祖。
要说明大学士严嵩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的代表,阮大诚则是五毒俱全的士林败类。他尸禄耽宠,仕不事事,专做坏事:依附权贵--卖身投靠魏忠贤,排斥异己--报复东林复社诸人,软骨附逆--晚年投入满清怀抱。
明朝韩贞,宣扬奴化思想之大师,喜欢以打油诗的形式阐述其歪说。代表作如“世路多歧未许游,得休休处且休休”(《与东村》)。国人“得过且过”的习性与他的歪说有一定关联。……
谗谀者只有两件事情好做:一件是把注意力由“穷理格物”转向“钩心斗角”,通过排挤同类获取利益;另一件就是通过讨君主欢获取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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