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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joantu(2002-07-05 08:57:1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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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人神话的彻底破灭:重读《约伯记》笔记之一
作者:李杜韩
出于一个信徒的内在要求,不断重读《圣经》似乎是一项一生的工作。近日,我重读了《约伯记》。第一次读这篇伟大篇章是在十四年前,当时还对基督教只有凤毛麟角的零星了解,而且多亏了当年已经出版的但丁的《神曲》(朱维基译,上海译文出社版)、弥尔顿的《失乐园》(朱维之译,上海译文出版社版)和歌德的《浮士德》(董问樵译,复旦大学出版社)这几部文学巨著提供的知识,才稍懂一些基督教的东西。大概在88年,我出差时购得一本《圣歌诗歌集》,是上海出版的,此书把圣经中的《诗篇》《约伯记》《箴言书》《传道书》《雅歌书》等合为一本出版,译文是采用天主教思高圣经学会译的《圣经》,此译乃直接从希伯莱文、希腊文等原文直译为中文,不象最流行的和合本和其他一些译本那样,多从英译过来,和合本的英译乃又从拉丁文的译本过来,拉丁文乃从希腊文来,而希腊时期又有旧约的希腊文译本,于是中文的和合本是已经几经转译的本子了。这个和合本当然是质量极高而可信的,这是上帝的奇妙,一本中文《圣经》,从原文而来,跨越了两千年的时空,经历了几种文化的解读和过滤,而验诸原文,依然非常准确,真乃奇迹!不过另一方面,和合本的一些语言词汇已经不再是当代用语了,而且有另一个从原文直译过来的中译本,毕竟是更好的事情。天主教的思高圣经学会在六十年代首先做起这件事来,出了一个质量极高的译本,很具原文的神韵。我至今仍然认为,思高本圣经是最好的一个中文版本。我就是在八十年代末读了《约伯记》,当然并太明白其中的神学深意,但被它的文学性所深深吸引,特别觉得这篇文字与《浮士德》有同工之妙,直是其先驱。在九十年代初,读了俄国哲学家、宗教思想家舍斯托夫的《在约伯的天秤上》一书,对《约伯记》的理解帮助之大无以言表,只觉是茅塞顿开。那时,我已经信主了。这段经历于我是奇妙的。
《约伯记》是讲苦难的一篇经文,在《圣经》中,它是最能令人共鸣的篇章,也是最具文学感染力的篇章。
这篇作品的主题是什么呢?天主教思高圣经学会译释的《圣经》(简称思高本圣经,1976年香港初版)中关于这篇的“引言”中说:“贤者约伯虽在这极度的苦痛中,仍一心寄望于公义仁慈的天主。最后天主又恢复了他昔日的幸福,且加倍地赏报了他”。最引起我注目的是由香港“中文圣经启导本编辑委员会”编的《圣经启道本》(香港海天书楼,1989年初版)中的本篇导读说:“这是一本为世界受苦的人写的美丽诗歌,写一个古代近东贤而且富有的人,几乎一夜之间尽失所有,自快乐的项峰跌入痛苦的极渊。但这种常人难于忍的苦难丝毫未减他对神的信靠。……在正直谦卑让‘让基督的能力来覆庇’的人的心里,决没有撒但作工的空间。约伯经历了一场灵性大战斗,他与神的关系园满无缺。赏赐正直人的天父最后给了约伯加倍的福分,苦难化成了荣耀的冠冕”。而近年出版的颇有影响的两本新译——由基督教联合圣公会翻译的《现代中文圣经》(圣公会出版社)和由香港、台湾、菲律宾、新加坡、北美等各地基督教会学者联合译出的《圣经新译本》(香港天道书楼有限公司,1992年初版)则没有说明此书的主题,没有说明约伯这个人的义与不义。这是一个极为恰当的做法,因为在我看来,上面对《约伯记》主题的揭示都缺乏准确性,与经文中的情境有明显不符之处。
的确,在基督教会的传统中,《约伯记》的主角一直被认为是一个义人,继承了犹太教的说法,认为约伯在苦难中仍然是无可指责,任何时候都坚定在信靠上帝。但当我近日重读此篇伟大经文时,我产生了疑问。下面的文字纯粹出于一个基督教徒自己的思考,没有代表性,不能视为教会的观点。希望天主的灵常我同在,指引我的思想,阿们!
约伯的义行,在此篇的开头交待得很清楚:完全、正直、敬畏神,远离恶事。他每天早上起来,都按照家里人的数目献燔祭,惟恐儿子犯了罪,心中弃掉了上帝。那么,从行为上说,约伯的义行最突出的就是谨守犹太人的宗教礼仪,而他也明白礼仪背后的意义,所以他视之为生命重要的行动。这就是篇中所说的上帝眼中的义。
仪式的作用和影响力在古代的确是极为巨大,旧约的仪式要求非常严细繁多,从摩西五书中,我们可以读到古以色列人对行为的极端重视,而行为的效果就是在整个民族社会的空间里营造一个绝对听从上帝的气氛和传统,不能让犹太人自行其事,万事都要按照与上帝的约的规矩来做,注重外在言行,成为这种宗教的气质之一。在以色人看来,仪式的重要性本是与内心的敬畏和虔诚是一致的,但是,由于人心的不古,这种一致并没有达到上帝要求的程度。这是在新约中,耶稣反复批判的,“假冒为善”,“虚伪自私”,因为这些在仪式之外的东西,无法通过旧约的诫命来判别。
但是,公义的“义人”,就是能够做到心里的敬畏与外在的崇拜行为的完美结合。在以色列,一个极为长期间内的传统就是认为,上帝必然是对义人最好的。且看约伯的三个朋友之一的书亚人比勒达的话:“但是上帝不丢弃无可指责的人,他要使你再次欢笑,他要使再次欢呼。”(约8:20-21;注:本篇文字中所用经文均采用联合圣会译的《现代中文圣经》版本,此本是从原文中直接译出,译文流畅准确,简洁通俗)而相反“欺压别人的坏人,终生得经历痛苦。”(15:20),这些观念是怎么来的呢?提幔人以利法说得很清楚是来自于以色列的祖先:“贤明人把祖先传授下来的真时教导我,他们什么都不隐瞒”(15:18)。这样我们可以知道,人的痛苦灾难来于人的不洁、不敬畏上帝、没有行完全人的路,而相反,正直完全敬畏上帝的人,必然得到好报,他要成为幸福的人。这种观念很象中国上古时候“德配于天”的观念,“义人”也在某种程度上与中国的“圣人”观念相当,只是“圣人”则重于以政治道德济世的层面,而“义人”侧重于宗教的守诫与敬虔的层面。《逸周书 本典》中说,周公认为智、仁、义、德、武周备的国家才能够昌明,“明能见(现)物,高能致物,物备咸至曰帝”,《国语 周语》亦云:“茂昭明德,物将自至”,《左传》僖公五年引虞之宫的话:“鬼神非人实亲,唯德是依”,在此“德”有其神秘性,即德行能够得到鬼神的帮助与褒奖,鬼神是惩恶扬善的。这种“义人”“圣人”的概念就由那些公认的有大德行者而运生。这是中国上古宗教与古时犹太教宗教信念中非常接近的一部分。
果真有这样无任何前提,无任何要求,内心就遵行上帝的道,敬畏神,对自己完全彻底地放在上帝之中的“义人”吗?
在《约伯记》中,撒旦俨然一个洞察人类幽微的哲学家,他的话在整篇作品中作用巨大。他对约伯的“义”的质疑看来非常有道理:他敬畏神,乃因为神有赏赐,神对他有许诺有恩典。撒旦的意义很明白——人对神的态度不会是无原无故,无前提的,这个前提就是他们知道神的赏赐,神对他们特殊的爱,慈父般的爱。所以,撒旦对上帝赞赏约伯的话不服气。
果然,两次打击之后,约伯在七天后,终于无法支撑他对上帝的谦卑了,他开始诅咒自己的生辰。而由此,对上帝的敬畏与自我的无私不复“完全”了:
“但愿有人把我的灾难秤一秤,有人把我的愁烦放在天秤上:它们比海滩的沙还要重,因此,不必因我的话粗鲁而见怪。全能的上帝用箭射中我,箭头的毒液流遍我的全身。上帝用各种恐怖的灾难击打我。”(约6:2—4)
“上帝啊,不要判定我有罪;请指示我,我犯了什么过失!你轻看亲手所创造的人,翅向邪恶人的计谋微笑。你这样残酷,合理吗?……你为什么寻察我的过失?你知道我没有罪,你知道没有人能救我脱离你的手。”(约10:2—7)
我们看到约伯的信仰天秤终于倾斜了。如果说他在苦难中仍然一心一意信靠神,我真是不知道他对上帝的质问是一种怎样的信靠。他还不是与普通人一样,愤怒、不解和恐惧混合成一种对上帝的不满和质疑而发泄出来吗?
撒旦对约伯的弱点是看得非常准确的,他击中了,他把约伯的“老底”翻了出来,无疑也把所有人的老底翻了出来:当面对突如其来无可旁避的苦难时,人就到了最不敬的时刻。《约伯记》中约伯的表现向世人揭示了一个道理:没有义人,所有义人都是基于上帝赐给他们明白丰厚的恩典上的,也就是说这种义行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一旦这种恩典而来的幸福(在上帝处的既得利益)被打碎,一旦从幸福的颠峰跌入苦难绝望的深渊,人的“义”与“德”“敬”与“畏”就不再是完全的了。他再也不是无可指责,再也不是一副完人的样子,他的信仰天秤就会倾斜,甚至倾倒。约伯下面的话清楚地表明了他的不驯服:
“上帝把我交在坏人的手里,他把我丢弃在罪人手中。我本来生活安逸,但上帝折磨我;他扼着我的喉咙,把我摔碎了。他把我当箭靶子,从四面向射击。”(16:11—13)
“我的日子已经过去,我的计划粉碎;我的希望也已幻灭。……我的希望在哪里呢?谁看出我有希望呢?”(17:11—16)
“我到今天仍然反抗上帝,口出怨言,他沉重的责罚使我呻吟不已。”(23:2)“我指着永活的上帝发誓,他不以公道待我”(27:2)
很明显,约伯这里已经不再以一个匍伏在祭坛前的信徒的身份说话了,他对上帝的信处于迷茫和动摇的状态,他觉得上帝这样对待自己是没有道理,他对自己的遭遇百思不得其解。约伯的心,无他,就是要问上帝为什么要夺去他失往昔的幸福——那时,“我的儿女都围绕着我,我所到之处有饮用不尽的奶,连岩石也涌流着橄榄油……少年见到我就回避,老年人看见我都起立致敬;王侯们停止说话,用手掩住自己的嘴。连贵族也不敢作声,都静默无言。凡听见我的人都祝福我,凡看见我的人都交口称赞。”(29:5—11)“但如今,比我年轻的人嘲笑我;他们的父亲原本是我瞧不起的人;我甚至不让他们混在我看羊的狗群中。他们是衰弱无能之辈。……如今这些人来嘲笑我,在他们眼中,我是笑柄。他们讨厌我,远远地避开我;他们任意向我脸上吐口水,上帝使我衰弱无助”(30:1—10)约伯昔日有多少财产呢?此篇一开始就说了“七千只羊,三千只骆驼,一千头牛,五百匹驴。此外,他有成群的仆人;在东方人当中,他算是首富了。”(约1:3)他知道这些都是上帝赐给的。所以,约伯的守约绝对不是无原无故,绝对不是所谓无私。
每个人都有自己在信仰生命上的“底线”,在撒但的第一次打击时,约伯的确还十分坚定地信靠上帝,因为他的底线还未受到最大的正面冲击,但是撒旦第二次的攻击,就是直冲约伯精神世界的底线而来,这一下,太要命了。约伯在苦撑了七天后,终于无法承受,他的怨恨和不解,终于山洪般发出,因为他绝望了。那么,他的底线是什么呢?就是一无所有,而且受尽肉体污秽的折磨和人言的讥讽。约伯的底线和他的痛苦必须把两次打击合起来看,约伯也是这样看的,在他看来,也包括其他人看来,他是个完全的义人,无可指责,没有任何罪恶。所以,他是应该最配得起上帝眷顾和赏赐的。约伯对着上帝和他三个朋友面前,反复强调自己的无罪,这种无罪就是旧约中的所有诫命他都严格遵守了。29章到31章为约伯的最后陈诉,集中说了他自己根本没有罪的观点,再一次指控上帝不应这样对待他。其陈述的内容带有典型的犹太教世俗观念色彩。
关于这个故事,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杨慧林先生有精彩的论说:“约伯的怨言使我们又一次感到:在上帝和他的子民之间,在信仰的对象和信仰者之间,‘应许’和‘兑现’似乎是惟一可靠的维系。有了‘应许之地’,‘上帝的选民’才得以聚集;有了实实在在的‘守约’,这些‘选民’才终于放弃了其他偶像;有了对‘悦纳’者的期待,也才能延续‘奉献’的行为。同样,约伯认为他有理由要求一种证实,从而才不会觉得枉为了一回‘义人’。”(杨慧林《对<约伯记>的再读解》,见氏著《基督教的底色与文化延伸》,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杨先生的话或许是纯从一个教外的研究者的角度来解读,但是不可否认,他的说法有相当的价值。在旧约中,我们读到的的确是以色列人与上帝之间这种不是最深刻的关系,这种“立约”与“兑现”的过程,可以见到人心的底色。约伯的故事可以最深刻地体现了人的精神境界的有限性。我不能赞同写作《圣经启道本》“约伯记导读”的神学家们所持的观点,约伯对上帝质问的整个表现和个人的立足点已经不是对上帝的绝对信任,更用不说是表达苦难中神与人的和谐完美关系了。我以为,在难中的约伯,而恰好是古以色列传统的“守约”与“兑现”的模式在苦难的危机,这个模式直到基督教产生才被打破了。
作为后人,我们无法也根本没有资格批判约伯对上帝所说的话中所持的那些抱怨态度。我们不能象约伯的三个朋友好那样做。那三位说得头头是道,其原因并不是他们的智慧和对上帝的信比约伯坚定,而是因为他们处于痛苦的中心之外,他们不是约伯般痛苦的直接承受者,换着是他们,我以为结果是一样,甚那些话说得更糟。所以,上帝判他们不是,是有理的,人不处苦难与罪恶的中心时,都是那么容易夸夸其谈,以超然的态度说着与痛苦有关的真理,这种真理显得脆弱不堪和自以为是。它对升华人们勇敢地面对苦难的勇气和智慧一点帮助也没有,这种真理没有天主式的爱与智慧。
在这个故事中,约伯矛盾的内心表白是令人注目的。“上帝啊,求你不再惩罚我!求你不再恐吓我。这样的话,我就大胆发言,不畏惧,因为我知道自己无辜。”(约9:34)一方面,他抱怨上帝的降灾,在他看来,这种灾难是无道理的,不应该的,上帝违背了他的慈爱。另一方面,在如此巨大而无法逃避的灾难痛苦面前,约伯也还是承认天主是他的主,他并没有“揭竿而起”,当上一个无神论或者叛教者。他只是极力希望上帝告诉他,到底为什么,什么他会落得如斯田地,是不是自己有罪,但是他认为他没有罪。这种处于巨大痛苦和恐惧、迷茫和愤怒中的精神世界,演生出《约伯记》这篇旷古名篇,其震憾力直达人心,听者无不动容。约伯在此充分展示了他的坦荡和诚实,他的确是一名真正的虔诚信徒。特别在他亲自听到上帝在风中对他说的话时,原来雄辩滔滔,咄咄逼人,一定要讨个说法的他,突然哑巴了,他一下子就谦卑下来,承认自己的无知和过错。“我对说过的话觉得羞愧,坐在尘土和炉灰中忏悔”(约42:6)。
为此,我们必须回到开头,看看上帝对约伯的评价,这个评价好象被撒旦打破了,但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约伯在上帝的亲临中,突然明白了一切的奥秘原不能以人的自以为是来判断,不能以人看是正确的、是有理的,就认为天理也必然如是,把上帝的心思意念、行为言语用人的尺度衡量,用人的认识来定其对与错,约伯明白了自己的心灵能够知晓的是多么的少,自己是那么的狭隘和丑陋,所以他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一下子就低下了头。这一点他的确比《旧约》所载的许多以色列人要更真诚和敬畏上帝,他的确不愧为是正直的。但是,我觉得随着约伯的认错,“义人”的神话已经彻底地被打破。人不要以为自己是善的,自己的心灵就是善恶的天秤,人还没有这个资格。
在这个故事,人两个“角色”的意义是最值得关注的,一个是撒旦,另一个就是上帝。
撒旦无疑深刻地切中了人的弱点,切中了旧约选民的致命之处。读完《约伯纪》,在脑海中挥不去的是撒旦那不多而十分精辟的话。他无疑以一个超然于人类之上,对人的信念信心满面不肖的“智者”,他设计的这场“实验”,我不得不说是十分成功的。撒旦彻底打破了约伯的“义人神话”。更打破了以色列人心中的称义神话。约伯的诅咒,向所有的人发出信息:人是彻头彻尾的有限之物,无论肉体和精神都是十分有限和不完全的,那些自感完全的美德,在巨大的苦难面前,就显露出它根基的浅而不实。撒旦的试探,其结果的另一方面就是表明了旧约的性质:上帝的选民说到底是利益的一群,即他们的信靠大多建立在上帝的恩典基础上,没有恩典的兑现,这种选民的关系即处于“危险状态”,这就是撒旦最不服气的地方,也是他不肖于人的地方。整部旧约的血腥与怨恨甚多,不仅《约伯记》,在其他的书卷中我们也大量读到这种基于“利益”的自私的选民。难怪基督耶稣对以色列民有着许多严厉的言辞。这个民族的心并不是上帝所最悦纳。撒但的确有理由对人类不肖,在《约伯记》中,撒但的话不多,但句句有震憾力,句句有不可低估的份量,在这场试验中,我们似乎看到他挂在嘴边的胜利者的狡洁而阴险的微笑。他的确打破了人的一个神话:义人?在哪里?让他到我这里来吧!
第二个是上帝。最明显的是,上帝没有大加责怪约伯,没有指责他为什么信心动摇,神只是与约伯谈你到底认识我的作为有多少,你凭什么判断我的公与不公?这个举动,我认为是意味深长的,它显示上帝早已心中有数,他知道约伯的光景,怜悯他,因为上帝知道人的极限,上帝理解和同情,所以不仅没有惩治,而是加倍的赏赐。约伯毕竟在上帝的亲临面前再也没有继续他的怨愤,他显示了一个真正在上帝中的人的可爱和可怜,就凭这种态度约伯就是值得褒奖的。这里再一次充分显示了真神的无限慈爱和宽容,更显示了他的“约”他是谨守的。上帝对约伯等人说的长篇大段的话,在我看来仍然是奥秘的,这段话表面上看,与约伯最关心的问题并没有多少直接联系,好象上帝是有意顾左右而言他,但是在深层,或许它揭示了这样的信息:约伯啊,我的作为你能认识多少?面对自然的万有,你能告诉我多少奥秘中的道理?你连这些都不知一二,那天界的秩序、天主的内心,你岂不更是不知为何?你不是觉得这个世界很奇妙,万物互相效力吗?那么,苦难和试探,岂不也是有用的吗?它不是对人也是有益的吗?在重读《约伯记》后,我获得的一个领悟就是这篇作品在深层上打破了人能够凭自己知晓万有,智慧聪明,完全地通晓善恶的神知,同时凭自己的义行来达到与神立的约的本质要求的神话。人说到底是无法彻底地凭自己信心和力量傲然于世,若不是上帝的慈爱,可以让无数灾难把人毁掉,人类为什么能够繁荣到今天,不是人的自己努力的结果,而是上帝恩典的结果。大自然如此有规律地运行,人并没有在一个又一个的自然灾难和人为灾难中灭绝,我们能不称颂天主的慈恩吗?致于人,不错,人是伟大的,他分有天主的智慧和能力,但是人不可能凭自己彻底地称义,不管是什么人,不管这个人具备怎样的优秀品德,作为人都是极为有限的。优秀的人只是比一般人做得更充足些,达到的程度更高些而已,但是从超越的角度看,这只是量的差别,不足以使人在上帝面前凭自己的义行彻底称义。而现在也一样,没有一个基督教徒凭其自身而达到完美的,一个也没有!所以《主祷文》中耶稣教我们求上帝“不叫我们遇见试探”,原因就是,我们的义不是我们能否经受住试探,而是在试探中,善的终极因素并不在于人自身!试探的胜利与失败,都不是人能够操控的,从灵界的存在而言,人能够胜过撒旦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约伯记》的信息使得新约十字架的救赎真理,成为必然可信的事实。同时,保罗的“因信称义”也就成了真理中的真理,而格外光辉。只有天主的爱能够成就人的义,只有通过基督才能到上帝那里去,除此之外,别无他路。基督教的核心性真理于《约伯记》的寓表中就再明白不过了。耶稣说,除了天主,没有一个是善的,确是如此!
《约伯记》中约伯遭受试探的表现,如果与耶稣受洗后在旷野接受撒但试探的故事放在一起,很能起到相互映衬的作用。对于耶稣的受试探,杨慧林教授议论得很精彩:“撒旦提出三种假设,耶稣答对的是三句文。而‘试探’终究是以物质欲望为基础的,所以当它只剩下精神的骨架时,对它的消解也最为彻底。”(见杨氏著,同上书)这是耶稣战胜撒旦的一个根本性原因,耶稣只看着上帝,不管自己可能遇到什么,这是一种精神性的生命维度,不在现世指望什么,这样撒旦就真是没有办法了。反观约伯,约伯所心系的始终有现世的幸福荣耀,以色人渴望的大多是这类的,包括弥赛亚的盼望,都是与现世福址紧密相连的,他们不大关心更远大的世界光景,没有超越的大境界,这是最容易为撒但击中的根本原因之一。而一旦,人的精神境界超越了现世的物界荣华,而指向终极的关怀,那么,精神性的世界法则就会为人打开另一条路。在这种指向和奔跑的路途中,上帝的爱与关怀、上帝的能力和光辉,就时刻都向人显现,而人在这种光照中,即使落在百般的试炼中,也能获得大喜乐。在这种层面上,保罗说的“现在的苦难与将来要显明给我们的荣耀相比,是算不了什么的”(罗8:18),就真是一种不变的“应许”了。这是新约极为重要的一个性质。在此基督教完全抛弃了“义人”的神话,对人性的认识更深刻和准确,从而对救恩的性质和途径的唯一性的理解,也就更恰切。
是的,基督教的救赎真理仍然是一个“应许—兑现”的模式,但是,其核心不再是“上帝—人”而是“上帝—基督—人”,应许的本质也不再是一个国家民族的兴旺发达,人的幸福与荣耀,而是超越世间的永恒福址,与上帝永远不变的关系。
二00二年六月三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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