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yun__fei()
整理人: xh5658(2002-07-05 15:23:4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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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很容易被粘着在某个时代中的,
粘着在那个时代的音乐、色彩,
甚至是气味中,
而这一切又大抵与模糊不清的情感杂糅,不能忘怀。
凡爱过,必留痕迹——
几天前正在路上开车,忽然间不知道自己的哪根神经受了什么样的刺激而惊蛰了,一时间竟然满脑子都是那首老歌:“远远地见你在夕阳那端,打着一朵细花洋伞,晚风将你的长发飘散,半掩去酡红的面庞……”我知道自己一定是在怀念某个人,但,她是谁?
在记忆中,一定有某个女孩子真的远远地站在夕阳那端,但她是谁呢?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驾车在北京拥堵的街道上,忽然间陷入了对青春期的怀念和感伤中,但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该怀念的是谁,这种感觉很滑稽。
记忆这东西很古怪。据说人一生所经历的事情甚至这些事情的每一个细节都会被记忆保存,很多所谓被遗忘的事情其实是因为保存那个信息的脑细胞没有被唤醒而已。如果这样的话,记忆这东西便有些可恼了。本来不愿想起不愿记起甚至相信自己早已将那东西抛到爪哇国的某个角落里的东西某一天忽然就在你眼前蹦出来,而且是活鲜鲜的。人们便总要在忐忑中随时准备遭受记忆的偷袭。
想起一件我至今都不大相信的事儿来。
姑姥家在东北大山里,今年也快七十多岁了。她的女儿——我表姨在农村教书,一天,去两座山外另一个村子里的孩子家家访,在村口她向一老头打听住址,老头指了路之后顺口问了她一句:“你是哪儿的?”“周家堡的”“周家堡?那周德香家你认识吗?”“周德香?那是我妈”“你妈?她还在?”老者听过先是一惊,接着竟泪如雨下:“你妈她多好的人哪,都怪她姐,非给她拉回去……”后来,据说那老者已经到了嚎啕大哭的份上了。一头雾水的表姨家访完离开村子时,老头还在村口等她:“德香她还好吧,给她带个好,就说我是……”
五十几年前,14岁的姑姥据说是为了“换几斗高粱”被家里嫁到了山那边的一户人家。丈夫也不过15岁,说是夫妻还不如说是玩儿伴。但是,过了不到两个月,在当时颇具解放思想的姑姥的姐姐跑到男方家里把姑姥给拽回来了,说这是买卖婚姻等等等等,当然高粱要还人家,不过有一点,玩得很高兴的姑姥的确是哭哭啼啼极不情愿地被“解放”的。
表姨到北京出差时,是把这故事当笑话讲给我们听的。的确,要把几十年后还能被偶然勾起的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与一个生在山里,活在山里如今已是儿女满堂的农村老头联系在一起,总是有些别扭。但,这的确是真实的。可怜的老者,居然在50多年后,被记忆这东西狙击、重创。
曾有一则很经典的爱情理论——“爱的反意词”:教授问学生,爱的反意词是什么?学生说:“恨”,教授叹道:“你们还太年轻,爱的反意词是‘淡漠’,一对曾经深爱而最后分手的恋人,若干年后不期而遇,他们的感觉不是恨,是淡漠。”
刚入大学时,长我们三届的师兄已经在准备毕业论文了,特殊时期集中上演的分分合合的爱情故事太多。一位人很文静但酒量奇高外号叫做“酒仙”的师兄则常常现身说法,对我们进行直观的“爱”前教育——从怎么约女孩子出去玩到如何把他的女友迷得七荤八素,他近乎教唆的告白让我们这些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弟弟们脸红心跳,跃跃欲试。我们后来去看了和他刚刚分手的女友,长我们一届,很白静的女孩子,他叫她“太阳”。
三年后,也就是“太阳”要毕业的前夕,酒仙忽然回来了,说是顺路到学校看看。到了宿舍,他说他刚刚去找了“太阳”,两人随便聊了聊。“看看老情人儿”他笑,有点儿邪,外带一点儿轻描淡写,“真是不一样,现在看她,我连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真不知道当初怎么看上她的。要是现在遇到这样的女孩子,我根本就不会跟她在一起。”我们相信他的话,毕竟是他,已经在社会上工作了3年的他,有足够多的理由可以让他“淡漠”。但是,很快,他就让我们有点儿紧张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里他对所有认识的人重复着上面那段话,直到晚上在我们的饭桌上,“酒仙”第一次烂醉。看来,记忆在,淡漠也不容易。
刚上大学那会儿,临睡前的宿舍里常常会传出一阵干嚎“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我的寂寞逃不过你的眼睛,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你让我越来越不相信自己”,那时候流行这歌,而且这一句常常被反复唱,唱得那歌有始无终,仿佛坏了道的唱片。后来呢,我们便各自去恋爱,恋爱时还要唱这首歌,而且大多也是这两句,反复唱。再后来,该分开的终要分开,该寂寞的还是要寂寞。这首歌也就少听少唱了。前一阵子偶尔翻出歌词来看,才发现当年几乎没有注意被伍思凯胡乱断句又阴阳怪气唱出的最后一句,原来竟是:“我还不能接受:分离,就是永远不在一起。”慢慢读一遍,图穷匕现,这么简单直白的话竟也这么伤人。
记忆到淡忘,激烈到平淡其实都是一个过程,现在想来,倒真羡慕“酒仙”还能“淡漠”不成而烂醉一回,毕竟,“永远不在一起”且“不知所终”的感觉怕是更要痛入骨髓吧。
忽然想起大学时的恋人来了,说实话,真的是认认真真彻彻底底但是终究也是蜻蜓点水地那么爱了一回,毕业后居然谁也没说什么分手的话就也那么分开了,说感情蒸发掉了或许有点儿残酷,但是毕竟,两个人在同一个城市里就再也没有见过;而且好像也都回避去打探另一方的消息。但是,至少在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为防止被记忆的流弹击伤而不得不披挂层层防备,常常去做如下假想:在街头或者是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遇到她和她的男友怎么办?遇到她和她的老公怎么办?遇到她抱着她的孩子我又该怎么办?直至在假想的描摩中,我已经能和她以一对成年人的心态互相取笑对方当年的幼稚,在街头嘻嘻哈哈地握手道别而没有一点儿心动为止,我相信自己已经修成正果。但这时才发现,独孤求败才是草木皆兵——她根本没有在我的视野甚至是听觉能及的范围内出现,毕竟是整整8年。
某个下午,我的OICQ忽然被一个陌生的名字加为好友,几句程序化的问候之后对方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后胸一凉,我知道,在消失了8年之后,她终于出手了——直觉——一种不需要也不依照逻辑的直觉:“是你,我知道,你来了。”“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我?”“毕竟是你,毕竟是我,错不了。”“:)”“:)”在几句“这么多年不见……”“你还好吧……”“某某某怎么样了……”之类的礼节性的问候后,我知道该出手了,这一次,我想我不会输,先下手为强:“听说你已经结婚了?”我希望后面的问答应该是“你的老公”“你的新房子”等等等等,毕竟,所谓淡漠也就是毫无感觉地直视对方愈合的伤疤,毕竟,这一套对话我已经演练了很久。“谁说的?不许胡说,根本没有!你呢?”隐藏在那个陌生的ID后面的她突施的这一招我没有任何防备——一剑封喉——后来的对话是需要逻辑的,但我,已经毫无逻辑可言,套路大乱……
那次对话之后,我没有上网,她应该也没有吧,我这么想。在一座忙碌的城市中,两个成年人就这样隐藏在各自的ID后面逃避着再次的相遇、逃避着记忆的偷袭。
有一种说法是,在人的弥留之际,他一生遭遇的人、事会如同放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中突然极其清晰地闪现,或许是在那一刻,他所有曾经休眠的记忆细胞都被猛地唤醒了?我常想,在那时,是谁会忽然出现在他或她最后的关于爱情的记忆中,那一刻,记忆给人的是重创还是狂喜?没有人会知道。我也不敢猜想,不敢猜想别人,同样也不敢猜想自己。
凡爱过,必留下痕迹,风月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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