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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同同小说:孤单单的身影后(终章)
发信人: z_phalaenopsis(紫色)
整理人: air(2002-06-18 22:25:08), 站内信件
孤单单的身影后(终章)
作者:安顿

“这样吧,你们商量好了,打电话告诉我。”晴川从容不迫地安排一切,好像有绝对的把握知道迦亮不会反对他。他站直身子,“你等我一下,我给你写一个新的呼机号,原来那个呼机不用了。”没等迦亮反应,晴川走回化妆间。 

那是一个和陈老师酷似的背影。迦亮不会忘记那俯瞰人间的山鹰一般的潇洒背影,那是他心里的深刻烙印。 

晴川重新走到迦亮面前。迦亮觉得很奇怪,晴川这个人,走起路来脚步无声。他的到来和离开都是那么突兀又那么悄然而不容拒绝。晴川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展示给人看的不是他的形象,而是翩翩的魂魄。 

“给你。这是我的地址和呼机号。你要是呼不到我,直接来找我也可以。离这儿特别近。”晴川深深地看一眼迦亮,仿佛要把迦亮的灵魂吸出他的身体,吸进自己的身体里。那吸引的力量令迦亮不寒而栗。晴川的手里捏着一张比名片稍大一些的白色纸片,硬挺挺的,直戳到迦亮心头。 

迦亮万般犹疑却又万般心甘情愿地接过晴川递来的纸片刹那之间,迦亮被一阵雷电击中一般地颤抖了。晴川分明是用力地把纸片塞进迦亮的手中。迦亮瞥见了一个数字都没有改变的呼机号,而纸片下面是一把钥匙。冰凉的金属像一支利箭一般刺痛了迦亮。脸上热辣辣的,那热力烧灼着迦亮的身心,让他恨不能从地面上找到一条缝隙钻进去,永远不要让晴川看到自己此时此刻的尴尬和羞惭。 

这又是一个把迦亮一览无余的人! 

沿着马路走,迦亮有一种芒刺在背的别扭感觉:街上的人都在看他,都在议论他,都在轻蔑他——这个堕落的人,软弱的人,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还要一味骗下去的人,这个伪君子。 

那感觉就像当年从苏州回到桐镇,承受着小镇上蜚短流长的纷纭议论一样。迦亮除了沉默,没有别的办法。 

走到岔路口,迦亮停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这是别人的城市,陌生的地域,迦亮只能凭着直觉来判断接下来的去向。 

一家小旅店的名字让迦亮心头一凛:长征旅社。 

那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油漆斑驳的木门半开半闭,门前的石头台阶在太阳下闪着星星点点的亮光。推开那木门,就是自己的家了。迦亮和妈妈的家,三间房子,一棵皂荚树。那将是万里长征和艰苦跋涉的尽头,当迦亮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时,他只有疲惫地回家。 

鬼使神差地,迦亮推开了小旅社的门。 

斜靠在支着两张床的简陋平房里,迦亮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走了一路,一直紧紧地握着晴川写的纸条和那把已经被汗水濡湿的钥匙。 

闭上眼睛,迦亮恍然回到了家乡桐镇。 

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和隐隐作痛的伤腿,拎着陈老师留下的蓝色小手提袋,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家门。 

迦亮始终认为,自己一生中最对不起的是两个爱他的女人。一个是妈妈,一个是袅袅。 

在陌生的苏州,迦亮找遍了所有能够打听到的中学,问了那些学校的传达室、教务处,对陌生人重复了无数次陈老师的名字之后,他彻底绝望了。没有人认识陈老师,没有人知道有这样一位老师从桐镇调来,没有人告诉迦亮陈老师的下落。 

迦亮花完了身上的钱,像一只流浪的小猫一样蜷缩在长途汽车站的大椅子里,他拼命忍住眼泪,告诉自己这就是生离死别。 

家门虚掩着,如同每天放学之后回来看见的一样——妈妈去送衣服,怕迦亮站在外面等,给他留着门。可这一次对迦亮、对妈妈来说都是那么不相同。迦亮不会再对妈妈说话了,他的生活中没有了陈老师,就谁也没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迦亮在石头台阶上站了片刻,推开院门。 

自家院子寂静无声,但迦亮不敢进去。他被惊恐和深深的歉疚控制着,不能迈开脚步。 

妈妈坐在皂荚树下,抬着头,用迷茫的泪眼看着门口的儿子。迦亮突然之间泪流满面。他走了3天,妈妈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妇人。 

不知过了多久,迦亮走向纹丝不动的妈妈。他双膝跪下,把头垂在妈妈的腿上。妈妈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迦亮觉得此刻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比妈妈对他的爱更有力,更让他绝望。他轻声对妈妈说:“妈,我回来了。我不走了。” 

迦亮听见妈妈的胸膛里巨大的回声,那是他的承诺在妈妈心里落地生根时发出的声响。 

那个晚上,迦亮吃掉了妈妈做的所有饭菜。他站在院子里用妈妈提来的热水把自己洗得千干净净,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没有变化,惟一多了一只小小的木头箱子。妈妈淡淡地说:“迦亮,这是陈老师走之前送给你的书,我没有告诉你。你喜欢,就好好留着吧。”说完,妈妈出去,随手带上了门。迦亮打开小箱子,最上面是他离开陈老师家时还没有看完的《麦田里的守望者》。 

迦亮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一行被红色墨水涂过的字分外清晰:“一个不成熟的男人会为了一桩事业悲壮地死去。一个成熟的男人会为了一桩事业卑贱地活着。” 

把书本贴在胸口上,迦亮知道这就是陈老师对他的最后叮咛。从此,他和自己的决斗开始了。 

回到桐镇之后,迦亮再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陈老师,包括对妈妈。但他知道他自己已经和陈老师一样成为了这个小镇上人们的谈资。从妈妈的愁眉不展中,迦亮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一切,但他从不解释。 

印象中,妈妈只有两次感到由衷的、甚至有些疯疯癫癫的兴奋。第一次,是迦亮以全校最好的成绩考上北京的大学,妈妈为此请很多人吃饭,为迦亮庆祝。第二次,是迦亮带着袅袅回家看妈妈,妈妈几乎带着袅袅和迦亮串遍了桐镇的所有弄堂,想出了无数理由来让迦亮带着袅袅东家转转、西家看看,迦亮一一听从了。他告诉袅袅,妈妈只有他一个孩子,他有了漂亮的未婚妻,妈妈太开心了。 

迦亮怎么会不明白呢?妈妈终于等到了可以证明自己的孩子清白的时刻,妈妈为了这个时刻等白了头发、等碎了心。 

然而,蜷缩在小旅社的旧木头床上,迦亮感到从心底升上来的强烈的无能感和对妈妈的歉意。 

我终于输了,输给那种潜藏的意识,输给了那个曾经一度以为已经被埋葬了的自己,输给了懦弱的灵魂。 

迦亮觉得自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离开妈妈,离开袅袅,离开这个他怎么也融合不进去的“别人的世界”。他要去找陈老师。他现在知道陈老师在什么地方了。 

迦亮趁着办公室没有人,给袅袅打电话。他不敢当着袅袅的面说这些话,只有在电话里,他才能不让袅袅看到他的慌乱和痛苦。 

“袅袅。我要告诉你,有点急事,我要马上出差。” 

“这么突然?几天啊?”袅袅好像在嚼着泡泡糖,迦亮听见“噗”的一声,大概是她吹的泡泡破了。 

“很快就回来,两三天吧。” 

“那,今天见不着了。”袅袅的遗憾顺着电话线爬进迦亮的耳朵,让迦亮的心在一瞬间被酸楚的疼痛填满了。 

“是。” 

“不过,没关系。人家不是说,小别胜新婚吗?我等你回来。” 

迦亮把当年去苏州时用过、以后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蓝色小手提袋从写字台柜子的最底层抽出来,把陈老师写给他的条幅和《麦田里的守望者》装进去。 

下班之前,迦亮偷偷地提前离开单位,回了家。 

他收拾了两件衬衫和一条长裤,电动剃须刀和一条毛巾。 

他要让袅袅觉得他是真的出差了。 

锁上门的一刹那,迦亮的心中弥漫着强烈的依依不舍,这是曾经见证了他的胜利的战场,这是他的幸福开始的地方。 

迦亮忽然觉得心情有些开朗了。他忍不住想到几天以后的,情景:袅袅欢快地扑进他的怀抱,他们会比过去更加亲密和相爱。 

迦亮再一次凝视窗台边上袅袅和他的照片。他认真地对照片里笑容灿烂的袅袅郑重地说:“等我回来吧。等我把什么都想清楚了,我会还给你一个快乐的生活。” 

迦亮带走了他为袅袅和自己写的日记。 

迦亮在小旅社里度过了漫长的两个晚上。他常常陷入回忆,又常常把自己从回忆中唤醒。他跟自己对话,就像当年陈老师和他对话一样。他把陈老师说过的话反复地背诵,好像那些话就是他再次胜利的保证。 

晴川的钥匙放在桌子上,迦亮一次也没有去碰它,越是反复倒想陈老师说过的话,晴川的影子就越是淡漠。迦亮觉得晴川正在逐渐淡出他的生活,已经快要没有踪影了。 

清晨,迦亮走在上班必经的林荫路上。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正在慢慢地好起来,他正在把那个在妈妈和袅袅眼里都非常可爱的迦亮一点、一点地拉回来。 

这里是他的新生开始的地方,因为在这里他第一次听见袅袅说“我爱你”。以后,他也深深地爱上了袅袅—— 

“迦亮!” 

是袅袅吗?迦亮不禁浑身一震。 

是袅袅。 

袅袅穿着他最喜欢的那条白色带小黄花的长袖连衣裙,靠着他们曾经靠过的那棵梧桐树站着。 

袅袅的脸上满是泪水。 

“迦亮!”袅袅让迦亮目瞪口呆。 

面对面站着,迦亮感到猛烈的晕眩。他几乎站不住了,不由伸手扶住光滑、干爽的树干。 

“昨天晚上,你的同事来家里找你,我说你出差了。人家告诉我,你哪儿也没去,你是准时下班走的。”袅袅擦干了眼泪,以迦亮从没见过的严肃一个宇、一个字地说,“你可以不要我,我可以走。但是,迦亮,你不能骗我。知道吗?谁也不能骗我!” 

自始至终,迦亮没有说一句话。他似乎听见了袅袅在说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不在躯体之中,那灵魂徘徊在天上,俯瞰着他的家乡桐镇的青石板小路,俯瞰一个敏感的柔弱少年孤单的身影,那身影背后是无尽的苍茫。 

袅袅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迦亮不知道。 

他孤单地站在路边。从树叶的缝隙里筛下来的阳光把他的身影切碎了,怎么也拼不成一个完整的人形。 

迦亮一直这样站着。他的手里握着两把钥匙。一把来自晴川,来自他留在家乡桐镇的深不可测的梦境;一把来自袅袅,来自他无法把握因而充满未知的将来。 

后来,迦亮带着他的故事找到了一个叫纪无言的人。 

这个人就是我。 

然而,我所知道的迦亮的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他没有再和我联系过。 

我一直希望能有迦亮的消息,我希望有一天他能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或者仅仅是打一个电话。我希望他告诉我,放在我这里的两把钥匙当中哪一把是属于他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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