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区 [关闭][返回]

当前位置:网易精华区>>讨论区精华>>情感世界>>○ 同性之恋>>♀拉拉酒吧♀>>小说精选>>孤单单的背影后>>同同小说:孤单单的身影后(第六章)

主题:同同小说:孤单单的身影后(第六章)
发信人: z_phalaenopsis(紫色)
整理人: air(2002-06-18 22:22:25), 站内信件
孤单单的身影后(第六章)
作者:安顿

而袅袅却因为迦亮的不知所措而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她的从容不迫中还夹杂了得意洋洋。她耸起肩膀,重重地吐一口气,挺直身体站定了对迦亮说:“我本来可以回常州。可是,想来想去,我舍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北京。所以,现在我决定要在北京找一份工作,正式不正式都无所谓,只要能留下就行。我不是想进你们单位,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这个决定。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女朋友。你不用告诉我,你已经准备结婚了之类的,我不会相信的。” 

袅袅就是这么突然地一头撞进了迦亮的生活。从那天以后,袅袅开始对迦亮施行“无悔追踪”。她以她自己所说的“无孔不人、无处不在、无时无刻”的方式“誓死纠缠”着迦亮,让迦亮接受她的“我爱你”。 

最终,袅袅找到了一份在一家建筑装饰工程公司做设计师助理的工作。因为没有正式的进京指标,袅袅不可能得到北京户口,也不能享受正式职工的福利待遇,大学毕业的她只能是一个“外来打工妹”的身份。但袅袅还是感到特别开心,她对满脸不安和歉疚的迦亮说:“我就是要用这种自我虐待的方式来让你接受我,让你今生今世觉得欠了我的,你就不能不对我好。” 

他们真正开始一起生活之后,袅袅常常开玩笑说自己是“送货上门”的,迦亮是她“感动了上帝才感动到手”的。这样的时候,迦亮会陷入到温暖的回忆当中。那些回忆总是由袅袅和他的对话组成的。 

——“你不了解我。你怎么能对一个你不了解的男人表达感情呢?” 

——“我怎么不了解你?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我还看过你的学生档案呢。你小时候得过几次三好生我都知道。” 

——“可是,小时候当过三好生的人当中也有人长大以后变成了坏人。” 

——“你不是。你现在是三好大人。”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我是想了才来找你的。” 

——“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我不值得你这样,你会不会恨我?” 

——“我不会那么想的。” 

——“万一那样了,怎么办?” 

——“你不可以。否则,我会自杀。” 

——“那样不是让我一生不得安宁吗?” 

——“我就是要让你一生不得安宁,一生躲不开我。” 

如果袅袅了解了迦亮16岁开始的那个秘密,了解了迦亮在自己的内心世界悄悄掩埋了这么多年却被一个晴川轻而易举地拉动起来的那部分隐秘的记忆,她还会说这样的话吗?她会不会为了自己曾经在那个中午激动地表白过的话和做出的决定感到追悔莫及? 

均匀而微弱的呼吸声让迦亮确信袅袅至今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如果自己不说出来,袅袅永远不会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但是,在遇到了晴川之后的这个夜晚,迦亮第一次对袅袅感到了深深的抱歉,甚至过去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深深的怜悯。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女人来承担这样的命运,为什么一定是袅袅呢?为什么自己必须要服从于这种命运的安排?为什么一定要在离开了陈老师之后这么多年又遇到晴川? 

迦亮没办法解释这一切。 

拿着一张一寸免冠照片的底片走出家门,迦亮的心里隐隐有几分自责。难道晴川的力量真的大到如此难以抗拒吗?如果自己咬紧牙关坚决不去想起这个名字,当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不是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可是,迦亮做不到。他一边往影楼的方向走,一边用最难听的词汇来骂自己,一边绝望地发现,少年时代的痛苦岁月又一次回来了。他做不到不去理会那个“有些忧郁、有些神经质的温柔男孩儿”。他需要他,需要凝视他,需要在那凝视中了解他和被他了解,需要通过他来重新回到他的家乡桐镇,回到亲爱的陈老师身边,回到那些假装睡着的夜晚,回到他灵魂的起点。 

连续几天,迦亮拿着这张一寸免冠照片的底片到影楼来找晴川。他像一个孤独游荡在陌生城市的观光客一样在影楼对面的马路边徘徊,偶尔往那巨大、通透的玻璃窗里面张望。如果看到晴川,他就会过去,假装要把手中的照片放大几张或者加印几张。这是一个借口,一个能被精明的晴川一眼看透的拙劣的借口。但同时,这也是一个信号,一个只有他和晴川两个人能明白的、表示渴望交流的信号。这一切如同当年迦亮拿着一本书站在陈老师宿舍门口。如果陈老师出来,那么他就会告诉老师自已是来还书的;离开时,他还会带走另外一本书。每一本书既是一个借口也是一个信号,保证着他们能在世人的眼中正常地交往和约会而不会因此被视为异类。 

晴川始终没有出现在玻璃窗的那一边。他难道没有上班吗?他说过他总是在店里的。那脆生生的纸片上写着晴川的呼机号,只要把手伸进裤子口袋就可以摸到,但迦亮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敢呼他。 

迦亮只是在影楼对面徘徊,他慢慢地走来走去,每走一步都距离他的家乡桐镇更近一步,距离他的陈老师更近一步。和陈老师一起度过的日子是那么令人难以忘怀,那些夜晚清澈如水,荡漾在迦亮的灵魂深处,像一片片散碎的金箔一般漂浮在水乡灰绿色的背景之上,连缀成一幅色调伤感的水墨画。 

曾经,迦亮渴望和陈老师永远不分离,那就是他所能够想象和理解的人与人之间的天长地久。 

迦亮的天长地久的梦想不是对一个女人,而是对一个男人来说的。 

路边是一排小店,有的卖日用杂货,有的卖各式布料。一家卖文具的店铺橱窗玻璃上贴着一幅已经装裱过的中堂。迦亮惊恐地走近了,站在窗玻璃前面认真看起来。 

陌生的作者。同是草书,不同的是这一幅缺少了曾经打动过自己的潇洒和狂放。 

一个人形映在玻璃上,迦亮发现他在不经意之中竟然把自己嵌进了这幅中堂的字里行间。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背诵出那上面十分熟悉的诗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陈老师的宿舍是一个标准的单身男人的家。到处是随手放置的书和写了字的大大小小的纸片。最吸引迦亮的是书房有一面墙壁完全空着,上面用银色的小图钉钉着一张不足一米宽却有整面墙那么长的白纸。迦亮认得,那是陈老师替桐镇遇到白喜事的人家写哭对子时用的宣纸。墙角摆着两只盛米酒的褐色坛子,一只里面插着粗粗细细的十几支毛笔,另一只里面插着卷成卷的字画。 

因为这里的书香之气,迦亮一下子喜欢上了陈老师的家。 

“迦亮,我这儿只有一张大床。你要是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我可以去别的老师家借一张小床给你。”陈老师洗干净手,拿着滴水的湿毛巾走过来,拉住迦亮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细细擦拭。 

“我愿意跟老师一起睡。”不可名状的兴奋再一次占据了迦亮的心。一张大床,躺在老师身边,随时可以闻到陈老师身上散发出来的青草和树木的香气。这一切还没有实现已经让迦亮心动不已。 

“好吧。我帮你洗脸、洗脚。明天晚上,咱们洗澡。” 

和陈老师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一次神奇的温馨之旅。 

在迦亮的记忆里,没有过类似的、和妈妈之外的一个人之间的肌肤之亲。妈妈曾经服侍过他,但那时他是一个孩子,完全没有照顾自己的能力。爸爸从来没有照顾过迦亮,即使在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爸爸一定曾经抱过他、亲吻过他,但那是在他还没有开始记忆的时候,因此他不可能记得。在迦亮能够走路、能够只言片语地表达自己的要求和愿望之后,爸爸几乎没有碰过他。妈妈后来也很少碰他,只是指挥着他这样做、那样做,而从不亲历亲为。4岁时,妈妈给了迦亮一只浅绿色的牙刷,一边让他学习该怎么刷牙一边说:“迦亮,你是大孩子了。”再后来,应该是4岁上学那年吧?妈妈给他背上亲手缝制的小书包,最后一次抚摩了他的头顶,妈妈说:“迦亮,你现在是男人了。”成为男人的迦亮于是认为一个男人是不能表现出需要这样的抚慰和疼爱的。但是同时,在他的意识里,也蒙蒙咙咙地渴求这些。特别是在遇到陈老师、喜欢上陈老师之后,迦亮小小的心中常常萌生出一种企望,他希望陈老师能摸摸他的头发、拉拉他的手。他相信那样就可以证明陈老师宠爱他,证明他确实因为这种宠爱而真实地幸福着。 

现在,这样的机会不期然而然地来了。陈老师的手在少年的脚趾间游移的片刻,迦亮感到从未有过的心醉和委屈。偷偷看看半蹲在地上的陈老师,迦亮不敢让他发现自己的激动。越是这样克制,脚下就越是僵硬,好像那双脚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好像正在看着陈老师把一双孩子的、正在成熟的、白净的小脚丫捧在手里细致地研究和清洗,那专注的神情中不乏喜爱,于是因为这喜爱的愈渐强烈而手下忍不住揉搓…… 

迦亮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双脚僵硬地伸直着,几乎丧失了知觉。 

一个柔软的、厚实的手指肚,一点硬而圆润的指甲尖在迦亮的脚心轻轻地挠了一下,一丝冰凉掠过之后迦亮马上感觉到血液流动的温暖。陈老师抬起头对他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瓷一般的牙齿:“迦亮,你怎么那么紧张啊?!” 

迦亮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笑一下。笑容让他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陈老师用半湿的毛巾把迦亮的脚丫擦干净,包起来放在轮椅的脚蹬上,端着水盆站起身,走出房门。 

迦亮听见“哗”的一声,水被泼到了院子里。 

陈老师把迦亮抱到床上,把他的打着石膏的沉重双腿摆好,在他的肚子上搭上妈妈给的毛巾被。迦亮一直半闭着眼睛,好像已经很困、很困了似的。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迦亮不想让陈老师发现他正在贪婪地享受着这份梦想之中才有的关爱。他不想让自己的意识那么清晰和明白——万一这只是一个美丽的梦境,迦亮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陈老师坐在床沿上,俯视迦亮。迦亮从眯着的眼睛缝里可以看见含蓄而温存的笑容。他蓦地想到看过的一本屠格涅夫写的小说《贵族之家》,那里面描写过一个极力掩饰感情的姑娘,在教堂偶遇旧日情人的她原本渴望不流露任何激动的情绪,但颤抖的眼睫毛却泄露了她内心的秘密。迦亮觉得自己此刻不仅仅是眼睫毛在颤抖,就连自己的身体似乎也正在激烈地抖动。陈老师一定发现了,一定看在眼里,只是不忍心揭穿罢了。 

“困了吗?” 

迦亮睁开眼睛,轻轻摇头。 

“腿疼吗?” 

迦亮再次摇头。 

陈老师笑笑,那笑容那么浅淡,却又仿佛洞烛幽微。他伸手拉亮了床头的台灯,从放台灯的那只代替床头柜用的简陋木头箱子上拿起一本书递给迦亮:“看一会儿,我洗完了,就关灯睡觉。” 



[关闭][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