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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同同小说:孤单单的身影后(第五章)
发信人: z_phalaenopsis(紫色)
整理人: air(2002-06-18 22:22:25), 站内信件
孤单单的身影后(第五章)
作者:安顿

陈老师一直站在台阶下,耐心地等待这对母子把他们最想说的话都说完,才开口:“医生说,只要好好修养,不会有太大问题,您别着急。只是这么长时间,迦亮要坐轮椅了,孩子会觉得烦,每天上学也成问题。我不想让孩子耽误功课,这孩子那么聪明。您看这样好不好?反正我爱人和孩子都在苏州,我一个人住在学校宿舍,让迦亮住到我那儿,每天我在学校里就照顾他了。” 

迦亮的心在陈老师说话的当儿一点一点地被提升着,直到高悬起来。这是陈老师早就想好的主意还是刚刚看到妈妈的焦急和慌乱才有的客气表示?迦亮宁肯相信是后一种。怎么可能呢?陈老师怎么可能每天推着他上课、下课呢?他也不过就是陈老师的语文课代表,帮着老师收发作业、擦擦黑板,陈老师凭什么要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来照顾他呢?可是,这又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客套啊。不要说真正实现,就是听着老师这么随便说一说,迦亮也感到极大的幸福。他甚至感谢起这次意外来,要是自己没有摔伤,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听见陈老师说这么关心自己的话。 

“迦亮,你愿意跟老师一起住两个月吗?”陈老师俯视着正被慌乱和满足交错折磨着的迦亮。迦亮觉得老师的眼神里充满了疼爱,那疼爱让他想到自己看过的那些爱情小说,那些用眼睛来表达感情的外国男女。他们总是说着最含蓄的话,把热烈和期待包裹起来,让除了他们之外的人永远看不明白。迦亮觉得他和陈老师此刻就处于这种状态。他们之间正在完成一种交流,他们正在开始一桩共同的秘密和约定,从此他们将拥有心连心的亲密关系。这种关系只有陈老师和他明白,谁也看不懂。迦亮有些懵懂,懵懂之中是无比的兴奋和快慰。他用力地点头并且对妈妈说:“妈,你什么时候想来看我,就来看我。行吗?” 

“那怎么可以?太麻烦老师了。还是我每天接送你,别去给老师添麻烦。”妈妈转到迦亮的身后,推起轮椅。也许是她用力太猛,轮椅像失控一样溜向台阶,陈老师的两条长胳膊越过迦亮的肩膀迅速地抓住轮椅的两个扶手。轮椅被定住,迦亮的脸几乎贴在陈老师的胸膛上。 

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妈妈忽然在迦亮的身后啜泣起来:“你这个孩子。” 

所有的争论都因为妈妈的伤心落泪而终止。 

那天晚上,陈老师留在迦亮家吃晚饭。晚饭后,妈妈找出了迦亮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和一条洗干净的毛巾被交给陈老师:“太麻烦老师了。这样吧,明天开始,我每天给你们送晚饭,把脏衣服带回来,洗干净了再送过去——你要听老师的话,不许给老师捣乱。” 

陈老师推着迦亮站在小院子门口,迦亮的腿上放着妈妈给他收拾好的一个小小的包裹。他努力掩盖自己的狂喜,尽量平静地和妈妈告别。妈妈站在台阶上,一味地给陈老师道谢和道歉,迦亮的心“砰砰”地狂跳着。夜色已经覆盖了水乡,窄窄的弄堂里,青石板路被月光映照得仿佛刚刚被水冲洗过一样,闪烁着粼粼的光芒。看着母亲瘦弱的身影,迦亮的心里浮上来一种介乎于感伤和歉疚之间的、空落落的感觉,好像不是在为了暂时不住在家里和妈妈告别,而是在和自己过去的生活告别,甚至还有一丝秘密的、背叛的滋味。他觉得自己酝酿了很久的一个计划正在开始实施,而那计划究竟意味着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冥冥之中有隐约的暗示来自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从此,从他带着一条伤腿踏出自家的门槛、踏进陈老师的宿舍开始,他这个人也将发生—个巨大的变化。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变化呢? 

迦亮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将无法控制自己去遏制变化的发生,他只能顺从着自己心里那个不甚清晰却分外坚定的声音的指引去接受变化带来的结果,而没有能力去判断这变化是好、是坏、是带来新生、还是将自己推向沉沦。他只知道他没有一丝一毫对即将到来的变化的恐惧,有的只是好奇和兴奋,还有迫不及待。 

在弄堂口,迦亮最后一次回头看妈妈,她的身影依然凝固在小院子门口的台阶上,她对回头的迦亮和侧身让开、让他们母子相视的陈老师挥手。迦亮觉得妈妈的脸在那一刻特别明亮,闪着和月亮一样清明而和谐的光。从这个时刻以后,迦亮再也没有正视过自己的母亲。 

在遇到袅袅之前,妈妈是迦亮生活中惟一的女人。而迦亮在摔断腿的那天晚上,在家乡桐镇的弄堂口上,已经从心里和她告别了。 

妈妈无条件地爱着迦亮,但她注定将永远不能了解自己的儿子。 

这就像已经对迦亮以身相许的袅袅一样。 

袅袅在睡梦中移开了搭在迦亮身上的胳膊。她翻了个身, 脸冲着墙壁。 

迦亮一直没有睡,却也一直不敢动。从和袅袅住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迦亮就坚持要在袅袅之后入睡。他一定要看着袅袅熟睡了,才敢移动自己的身体,才敢稍稍调整一下姿势。所有这一切袅袅都不知道。每个晚上,她记住的最后一个姿势是她枕着迦亮的胳膊睡过去。每天她醒来的时候,都会发现他们仍然保持着相同的睡姿。 

“你一夜没翻身啊?”袅袅在第一次有了这个发现之后又得意又心疼地问迦亮。 

“翻了。” 

“那为什么还跟昨天睡着的时候姿势一样呢?” 

“过程不重要,开头和结尾最重要。反正你睡着了,也看不见过程。” 

袅袅不会明白,迦亮为什么要这么注重形式,但这形式让她感到幸福无比。 

此刻,迦亮小心翼翼地转动身体,侧着身子、面向窗子靠住床头。 

从18层楼的窗户望出去,除了天空还是天空。袅袅因此常常不拉窗帘。她喜欢在晚上看着窗外的月色和迦亮躺在床上聊天,也喜欢在清晨的阳光里趴着俯看迦亮的脸。 

袅袅说:“你知道吗?太阳和月亮是一对夫妻,他们一个白天上班,一个晚上上班,一年到头只有阴天的时候才能碰面,所以,阴天的时候看不见太阳,也找不见月亮,他们俩在家亲热呢,就像咱们俩。” 

从背后传来的呼吸声均匀而微弱,袅袅正做着她的好梦。迦亮猜想那梦境一定和白天的婚纱照有关。 

月光洒在窗台边上,映着镜框里的照片。女孩子歪着头枕在男孩子的肩膀上,他们的背景是一片灿烂的粉红色桃花。 

那时,迦亮才刚刚下定决心要和袅袅确定恋爱关系。 

袅袅和迦亮在同一所大学读书。他们学的都是建筑设计专业,迦亮比袅袅高一个年级。来自常州的袅袅是学校里大多数男生倾慕的对象,因为她漂亮而且多才多艺。袅袅经过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会引来男生的窃窃私语。曾经,迦亮和一群无聊的男生一起坐在宿舍楼门口的台阶上,给一个个走过去的女生打分。身材、气质、肤色、姿态和头发各占一分。袅袅是被男生们这样集体打量过的女孩子中惟一满分的一个。 

大学校园在迦亮的记忆中总是那么阳光灿烂。虽然,那时候的他也从不对任何人讲自己的心事,仍然和在家乡离开了陈老师之后一样,是一个寂寞而容易陷人惊恐的敏感少年。 

迦亮在大学里没有谈过恋爱。袅袅是他的初恋,也是他惟一亲近过的女孩子。 

如果袅袅没有主动地站在迦亮的面前, 他恐怕一生也会不把自己和这个漂亮的姑娘联系在一起。 

袅袅在迦亮工作的第一年那个初夏的一天突然出现在迦亮的办公室里。那时,她正面临着毕业分配。 

迦亮吓了一跳。 

袅袅和在学校的时候一样,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那种一直备受宠爱的女孩子特有的优越感掩盖着她的慌乱和紧张,迦亮一眼就看出来了。 

寒暄了几句,迦亮直截了当地问袅袅:“找我有什么事吗?” 

袅袅直勾勾地看住迦亮:“有。有很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办公室里除了迦亮还有三四个同事,其中的一位老大姐还曾经给迦亮介绍过女朋友,迦亮只象征性地见了一面就拒绝了。此刻,迦亮感觉芒刺在背,这位老大姐的眼光正梭巡在袅袅身上,好像在说:“原来是这样啊。” 

袅袅才不管这些,只是紧盯着迦亮说:“很重要的事情,你要帮我拿主意。” 

迦亮定定神,对那位老大姐说:“我的小师妹。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在机关大院门口的小林荫道上,迦亮问袅袅:“到底是什么事情?” 

“我要毕业了——”袅袅忽然害羞似的揉搓着自己的帆布带子停住了。 

迦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等着袅袅继续说下去。可袅袅偏偏什么也不说了。 

僵持了片刻,迦亮问:“你是不是想到我们单位来?我听说今年好像不招应届的本科生。不过,你要是想来,我可以帮你问问。你为什么不回常州呢?你们家不是就你一个孩子吗?” 

“是。可我不想回去。”袅袅显得非常执拗。 

“那,你等我消息吧。”迦亮觉得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袅袅何必要大老远地从学校跑来,来了又这么囫囵着不肯把话说清楚。 

“等等。”袅袅以为迦亮要走,竟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迦亮一愣,本能地想闪开,袅袅也像被自己吓住了似的放开手。 

梧桐树粉白色的花朵落了一地,袅袅站在大树下一步也不肯再走。迦亮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子这么任性地跑来找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同时,他又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欣慰。离开学校快一年了,自己从来都是只和男同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联系,没想到袅袅竟然还记得他这个除了见面打招呼几乎没有过其他交往的师哥,竟然会带着自己的事情来跟他商量。迦亮惊讶地发现,原来袅袅很看重自己呢。 

“你到底怎么了?”迦亮的声音渐渐温柔起来。 

袅袅仍然不说话,低着头,靠住粗大的树干。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迦亮不会哄女孩子,袅袅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既尴尬又无奈。 

圆润得像一颗颗珍珠一般的眼泪沉重地掉在地上,跌碎在两个人的脚下。袅袅抽动着肩膀哭着,使劲不让自己出声。 

迦亮慌张地翻遍了自己的口袋,找不到纸巾,也没有手绢,又不敢抬起手来替袅袅擦眼泪,只能无可奈何地等着袅袅自己平静下来。 

袅袅无声地哭了一会儿,打开帆布包,抽出一张纸巾来擦眼睛。柔软的白色纸巾饱吸了眼泪再加上被揉搓,掉下来的白纸毛沾在袅袅的眼眶上。迦亮看着这个单纯的女孩子,忽然产生了一丝怜爱。他觉得此刻无助而又伤心的袅袅就像自己的小妹妹一样需要他的安慰和疼爱。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摘掉那白色的纸毛。不料袅袅突然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闭上眼睛像下定决心要牺牲自己去成全一种理想一般坚定地说:“迦亮,我爱你。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我要留在北京和你在一起。”说完,袅袅松开手,垂下胳膊,低下头。 

迦亮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惊呆了。一束阳光穿过参差的树叶照在两个人中间,地上的眼泪瞬间被晒干了。娇小的袅袅身上印着太阳的光斑,仿佛如释重负又仿佛在等待来自迦亮的判决。这一切太突然、太出人意料、太近乎于不可能,迦亮无论如何不认为袅袅说的是真的。怎么可能呢?他和袅袅,他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他和一个在印象中浑然不通世事的女人?绝对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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