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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air(2002-06-18 22:22:2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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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单单的身影后(第一章)
作者:安顿
“新娘再往新郎身边靠一点儿。好!新郎,看镜头。笑一点儿,好——”
迦亮尽量让自己正视乌黑的镜头和摄影机旁边指手画脚的摄影师。此刻,袅袅娇小的身体轻轻地靠过来,插在发髻上的白色满天星几乎要扫到迦亮的脸颊。
“新郎,把手搂在新娘腰上。好,就这样。好,看镜头。笑——” ·
袅袅的红色婚纱上镶着黑色的蕾丝,娇柔地缠住她的腰,在靠近迦亮的一侧打了一个松松的蝴蝶结,长长的流苏顺着袅袅柔韧的身体垂下来,迤逦到两个人的脚下。
汗水像许许多多条故意捣蛋的小虫子在迦亮的后背上爬着。白衬衫一定湿透了。衬衫的硬领子直直地顶住下巴,迦亮不得不为了这个领子而把脖子挺直起来。他觉得脖子正在变得僵硬,好像已经感觉不到那还是自己的脖子。
迦亮很难受,他觉得摄影棚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喘气越来越困难。
眼睛的余光扫过袅袅的脸,她的笑容娇媚、自然,嘴唇微微张开,像一朵等待亲吻的小花。迦亮忍不住微笑了。袅袅是今天来拍照的准新娘当中最漂亮的女孩,她已经被摄影师夸过无数次了。甚至,留着长发、富有诗人气质的摄影师对他们两个人说:“你们真是难得的才子佳人,我要多给你们拍几张。”
迦亮调整了自己的姿势,看住深邃的镜头,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挺住啊,今天是袅袅最开心的日子;无论如何一定要挺住。
“好极了!漂亮。换古装。休息一会儿。”摄影师率先走出闷热的摄影棚。
迦亮深深地吸一口气,房间里的空气都是热乎乎的。一对穿白色礼服的年轻人跟在另一位摄影师身后走进来。穿黑色恤的摄影助理拉动门边上的绳子,迦亮和袅袅身后的金色幕布缓缓上升,印着红色玫瑰的桃红色幕布同时缓缓落下。
袅袅像舍不得离开似的站在原地,看着摄影助理换背景,直到刚刚进来的新郎走到他们身边暗示他们应该走开才转身对迦亮说:“真漂亮啊。我要把咱们家挂满咱俩的照片。”袅袅的脸因为兴奋和闷热而涨红着。她抬起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在迦亮的额头上摸了一下,“我知道你快要热死了。再坚持一会儿,啊?咱们还有3套衣服,只要两个小时就完了。”迦亮伸手搂住袅袅纤细的腰,想把蕾丝绕在自己的手上,但他没有成功。隔着柔软的蕾丝和婚纱,袅袅的身体马上被迦亮的手心焐热了:“别担心,我没问题,就是太热。咱们出去吧,人家要开始了。”
袅袅踮起脚,欢快地在迦亮汗津津的脸上轻轻吻一下:“好。快去换古装。”
跟在袅袅身后走出摄影棚,迦亮一边走一边轻轻地按摩太阳穴。要知道拍婚纱照是这么“艰苦”,昨天晚上一定不熬夜。原来结婚也是要拼体力的,迦亮兀自笑着走进男士化妆间。穿黑色T恤的摄影助理已经准备好了一套红色的中国式婚礼服等在那里:“先休息一会儿?还是现在就换衣服?”
迦亮在靠墙的沙发里坐下:“稍等一下。”
坐下之后,迦亮才感觉到衬衫的硬领子格外不舒服,他马上又站起来,解开脖子上的黑色领结。
一只拿了一张纸巾的手伸在迦亮面前,他本能地身子一仰。年轻的摄影助理面带微笑地看着迦亮,手里的纸巾微微颤动:“擦擦脸,脸上都是汗。擦完了,我帮你补一点粉。脸上出汗影响拍照效果。”
从摄影助理手中接过纸巾,迦亮不为人知地怔了一下。那么修长而苍白的手,与多年以前的那双手何其相似!一边擦汗,迦亮一边悄悄打量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他有着颀长的瘦削身材,磨白了的牛仔裤没有缝底边,裤脚上散乱的线头把光着的双脚盖住了一半。在黑色沙滩凉鞋的反衬之下,那双脚显得格外白净,连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小伙子好像感觉到迦亮在观察他,很不好意思地把脚往后缩了缩。抬起头,迦亮看见他白皙的脸上泛起一抹红色,好似少女的娇羞。
小伙子嗔怪一般地盯了迦亮一眼,小声说:“你好了吗?别让新娘子等急了。”
迦亮的心蓦地疼了一下。“一个有些忧郁、有些神经质的温柔男孩儿。”这样一句熟悉的描述从心底那个稍微有些疼痛的小孔里钻出采,逐渐扩散。迦亮像是要把突如其来的飞虫从眼前赶走一样挥了一下手,对一直等在一边的人说:“来吧。我休息好了。”
摄影助理走到迦亮面前,伸出双手,想帮迦亮解开衬衫扣子。那双手还没有凑近迦亮的身体,他就向后退了一大步:“我自己来吧。你帮我拿衣服就行。”
对方没有任何尴尬的表情,相反,他像洞悉了迦亮的一切心理活动似的抿住嘴唇,浅浅地笑笑:“你先把外衣脱下来,衬衫换这件棉布的,裤子可以不换,反正穿长衫看不见下面。我去给你倒一杯水。长衫得我帮你穿,你自己穿不好。”说完,他指指挂衣架上的一件没有领子的白色纯棉布衬衫,转身走出化妆间。
迦亮有片刻的恍惚。他的目光追随着摄影助理罩在宽大的黑色T恤中显得越发瘦削的背影,直到这个人完全离开,才赶快天气实在太热。
迦亮忽然有些后悔起来。那种别扭的心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有些责怪袅袅,为什么要选今天?为什么非要到这个影楼来拍照?而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就答应下来?
这样的念头仅仅是一闪,就被迦亮忙不迭地赶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的责备。怎么可以这样去想袅袅和今天?
今天是袅袅的生日。今天他们正式订婚。
说起来一切都像是在哄着袅袅开心。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住了一年多,还用得着走订婚这种形式吗?迦亮这样跟袅袅说,袅袅马上就撅着嘴、低下头。
每当袅袅这样表现,迦亮就什么也不说了。在心里,迦亮有一个想法一直非常坚定,从决定要和袅袅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这一辈子不可以让袅袅有半点不开心。袅袅说,她要把自己的生日作为订婚的日子,迦亮说“好”,袅袅说,她要每年过生日的时候把订婚纪念日一起过,迦亮也说“好”;袅袅说,要用拍婚纱照这种方式来显示两个人订婚的正式和隆重,迦亮马上就拿出一部分积蓄表示拍照的钱应该由自己出;袅袅打了无数电话,跑了不知多少家婚纱影楼最终选中这家“依兰依兰”。她把介绍资料一页页翻给迦亮看,与其说迦亮是被精美的影楼资料吸引,不如说他是被袅袅的兴奋和陶醉感染,他马上就答应了。他甚至抚摸着袅袅丝一般的长发温存地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一定提前请好假,有天大的事情都不改变。”
袅袅几乎是数着日历过完了等待拍照的那些日子。每天晚上睡觉前,袅袅必然会站到写字台边上,把台历上当天的日期用一个小圆圈圈起采,然后踌躇满志地对迦亮说:“又过了一天。”
后来,这句话变成“又近了一天”。那样的时候,迦亮会嘲笑袅袅是“祥林嫂”,袅袅则扑到床上夸张地大声说:“我可真高兴呀!”
怎么能埋怨袅袅呢?她今天就是自己的新娘了啊。迦亮不由加快了速度。
摄影助理托着一杯白开水走进来。迦亮已经穿好了衬衫,只等着穿上长衫、补了粉就可以拍照了。
小伙子拎住长衫,依然含着笑。迦亮转身伸开胳膊,穿上。
他想躲开小伙子的笑脸。他不是不明白。那笑容多多少少包含了一些说不出采的暖昧。
穿上长衫,迦亮不得不转过身。摄影助理把修长的双手往迦亮的双臂内侧伸,他赶紧伸开胳膊。迦亮只觉得自己的脖子比刚才拍照的时候挺得更直、更僵硬。小伙子却仿佛对迦亮的别扭浑然不觉。他凑近迦亮的身体,把礼服两侧的中式盘扣一个一个、不紧不慢地系上。系到衣服下摆,他自然地蹲在迦亮脚下。扣子都系好了,他没有急于站起身。他掀开迦亮的裤脚,把坠下来的袜子替迦亮提上,顺手在裤脚上掸了掸。
“好了。你自己照镜子整理一下。”
声音从脚下传来。迦亮只觉得自己的血液正在往上涌动着,一直撞进脑袋里,太阳穴好像也在“嘣嘣”地跳动。像电影里演的僵尸一样伸着胳膊转身面对镜子,他被自己吓了一跳。镜子里穿着红色绸缎长衫、准备拍结婚照的男人竟然面如死灰。而镜子里同时还有另外一张脸——始终保持着微笑的摄影助理正站在他的身后看着镜子里的他们俩。
“你坐下,我给你补一点儿粉。”
迦亮老老实实地坐下。摄影助理拿着毛茸茸的粉扑,轻柔地压在他的脸上。先是温存地拍打,然后是轻轻地涂抹。迦亮觉得来自身边这个年轻人的热烘烘的气息正在缓慢而坚决地包围他,让他不能正常地呼吸。
好在补粉的过程很快就结束了。摄影助理拿起一把宽齿的木梳,帮迦亮整理头发。
“你的新娘子真漂亮。”迦亮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身后的瘦削男人正在对坐着的高大男人说话。
“是,我也觉得她漂亮。你叫什么名字?”迦亮耸着肩膀,尽全力把眼光集中在镜子里的自己身上,而不看自己身后的人。
“晴川。晴川历历汉阳树那个晴川。你比新娘子大吧?”晴川拿起了一面长方形的镜子,让迦亮能够看见自己的后脑勺。
“大一岁。她是我师妹。”迦亮站起身,往化妆间外面走。
“真好。”晴川淡淡地说。同时,他深深地望了一眼迦亮,站在原地没动。
袅袅已经在摄影棚里了,看见迦亮,马上对摄影师说:“好了,终于来了。咱们快点儿,要不,我老公就热昏了。”
布景从彩色幕布换成了老式梳妆台和红罗帐。摄影师兴致勃勃地教袅袅摆出各种姿势,一会儿是“春睡初起”,一会儿是“揽镜自怜”。袅袅一边快乐地“表演”,一边不时对等在一旁的迦亮做个怪样以示安慰。迦亮以微笑做答。袅袅因此越发活跃,好像整个摄影棚都装不下她的欢乐。
疲惫和憋闷一阵阵袭来,迦亮悄悄钻出包围在四周的、厚厚的幕布,轻手轻脚地往门边走。他想把门打开一条小缝子,给自己透透气。刚要这么做,一直站在黑暗中的晴川伸手拦住了他:“不行,不能开门。”
凉丝丝的皮肤在迦亮的手上轻轻一触,旋即闪开。
迦亮觉得自己的心里正有一条绳索在飞快地收紧,从四面八方把所有的器官都箍起来,整个人从此不能再舒展。嗓子热辣辣的,一股热而粘稠的液体马上要喷薄而出。他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厚重的幕布。
幕布好像摇荡着的秋千,带着迦亮一起荡开。
迷迷糊糊之中,迦亮感到有一双手用力地抓住自己。但是,那力量不足以阻止他的身体失去控制一般地倒下去,连带得那个企图帮助自己站立的人也一起倒下。冥冥之中,迦亮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他对着迦亮伸开了双臂,好像要把他深深地吸纳进自己的胸怀。
迦亮觉得自己要哭了,泪水在此时此刻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汹涌地流出来。
一切都变得遥远了,只有这个人,以及像一只大鸟一样伸展开的双臂。
他义无返顾地跌进这个怀抱。
“再高点儿!再高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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