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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鸡爪槭
发信人: zijinchan(子衿)
整理人: acme627(2002-07-23 17:52:41), 站内信件
 
我从小就有女生缘,自打幼儿园起,每天生活在鲜花从中,但并无任何杂念,只觉得和她们一起真的很开心,大家说笑游戏,就如兄弟姐妹一般。如果谁说男女生之间没有纯真的友谊,我第一个不赞成。  

只有一次出了点意外,我发现自己居然爱上了她。那还是在我初二的时候,她是从苏州转学过来的,长得并不算很漂亮,但皮肤白皙,目光水灵,坐在那里远远望去,就好象是从江南水墨画里走出的人物一般,清秀无比,逸群脱俗;开口说话,竟然便是一口吴侬软语,如莺燕呢喃,柔声婉转,虽然有点鼻音(后来知道是由于她有点鼻窦炎的缘故),却也恰到好处,甚至更加平添了几分韵味,入得耳来,但觉有无穷的受用。女儿果然是水做的骨肉,宝玉诚不欺余也。  

就这样我开始了生平第一次恋爱,很显然她对我也是颇具好感。由于我们两家距离不远,放学后便一起回家。在暮色缭绕的黄昏,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沿着江边的青石板铺成的小路缓缓而行,火红的斜阳在水面上拖下长长的倒影,身边不时有水鸟结伴飞过,走到要分手的十字路口的时候,天边的星辰已经开始隐现,站立街头再说上几分钟的话,便各自归家。她常常对我说起苏州的一些风物景致,如沧浪亭,拙政园,周庄的小桥流水等等,让我对那里的山温水软无限向往。 

记得有一天早上到了教室,刚想和她打个招呼,但见她双眼红肿,低眉垂目,不发一言,好象新雨后的荷花楚楚动人。我小声地说了声HI但她并不理会,兀自在一张纸上涂抹着什么。我抢过一看,只见满纸写了无数遍:安得广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经过询问,才知道原来她和她妈妈寄居在她姑姑家,她姑父原本有些不高兴,昨晚喝多了点就借酒装疯,骂她母女俩是妖女,她们当夜就搬了出来,在附近租了间小房。有诗云,朝风入庭树,孤客最先闻,在陌生的城市寄人篱下本来就心怀惴惴,何况又遭遇此变,感物伤怀,昨晚哭了一夜。  

类似的事情,在我的叔叔于勒中已经读到过,所以当时以我年龄之不长,阅历之不广,却也并不如何惊讶,无非是对人世间多了一层失望,觉得大人们,包括老师在内,都是虚伪之至。当时我已经入了团,在入团宣誓的时候,口中信誓旦旦,心里却觉得滑稽无比;如果说当年入少先队时的宣誓是真心诚意,那么这一次我只当它是个玩笑。成年人总是低估年少者的心智,总以为相同的伎俩可以反复重演,太可笑了。  

当晚我们一路无话,走到岔口的时候,我诡秘地一笑,变戏法似地掏出语文课本,翻到第94页(9月4日是与她初相见的日子),一枚鲜艳夺目的红叶赫然入目。“哇,枫叶!”她欢声喊道,快乐的音符顷刻撒遍全城,我得意无比,只觉得整个夜空都被这团火焰点燃了,所有的悲伤,忧愁都已经逃逸得无影无踪,毕竟,为了这个小小的动作,我已经预谋了整整一天呀!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摆放在掌心,仔仔细细地端详,眼中闪动着无限惊喜。 

转眼到了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正是中考的冲刺阶段。有一天早自习,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笑眯眯地问我班上现时的情况怎么样,我象往常一样作了汇报,忽然她的笑容一敛,神色凝重地告诉我,学生要以学业为重,身为班干部,尤其要作好表率,全班的同学都在以你为榜样呐,你不带头做好的话,影响多不好呀,言迄,又拍拍我的肩膀,恢复了笑容可掬的神态,外加亲切关怀的语气,小文,我这可是为你好呀,到时候上不了重点,考大学都难呀。  

那天放学,照例和她一起回家。班主任肯定也找她谈了话,大家一路默默无言,心照不宣。又到了那个熟悉的岔口了,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路边上停了一辆大卡车,好几天没有开,车壁上布了厚厚一层灰尘。她用玉雕般的手指在车壁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人”字,我愕然,她笑着说,我想发明这个人字的人一定很伟大,我又是一愣,但随即明白,如此简单的两笔,就可以涵盖内心如此错综复杂,如此捉摸不定,如此善于变化和伪装的地球上最高等的生物,这个人果真了不起。 

“你不用担心的,”她接着说:“过几天我就要走了。”我听了,只觉得浑身冰凉,作不了声。  

“回苏州吗?”我颤悠悠地问。  

她点了点头。可能是看到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你没事吗?”  

我没事。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早就有预感,来自天堂的女孩,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听过很多动人的传说,但这一次我学会了面对真实。一阵冷风吹过,寒意更甚,我浑身哆嗦。我转过身,一遍又一遍地在卡车壁上写: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言。她用力地握住我的手,我用力地甩,但始终没有挣脱,一刹间已经看到她眼中满含着泪水,在星光下晶莹闪烁。  

等等,这是真的么?她握住了我的手,温润腻滑,柔若无骨。我疑是梦中,寒冷的感觉渐渐退却,除了她一切都已不复存在。我们相顾无语,对视良久,两个人就这样云里雾里了好一阵子….夜幕慢慢降临,城市的灯火已经点燃,我向来比较喜欢看夜景,但此刻,眼前的景色越美丽,我就越觉得迷惘。不如讲些开心的事吧,她勉强笑道。 

“你知道吗?你送我的那枚枫叶,不小心折断了。”她无不遗憾地说。  
“这是开心的事情吗?被你开了一刀还不够,现在又来撒点盐,有种的就一刀把我痛痛快快杀了,这般折磨人,岂是英雄好汉所为?徒令人耻笑于江湖耳!”我模仿江湖游侠的口吻,愤愤地说。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她嫣然一笑,继续叙述她的意外事件:“昨晚徐宁来我家,看到了这枚枫叶,爱不释手,拿起来翻来覆去把玩,突然我听到「啪」的一声,定睛一看,枫叶已然折为两半。”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不禁佩服她想象力之丰富,叙事手法之精妙,连枫叶折断了,都能听到「啪」的一声,也不知道她是先看到枫叶折断,还是先听到这「啪」的一声。  

“如此具有灵性之物,但可远观,岂能亵玩于股掌之间?徐宁不懂这其间的道理,竟是暴殄天物了。”我叹道。  

“即使世上所有的枫叶都折断了,有又什么关系?”她轻声说:“世上无枫叶,心中有枫叶。”我一怔,玩味着这句话,她知道我平日钟情于古大侠的作品,是故模仿倪匡有此一语,虽然脱不了俏皮的本质,但说得真挚无比,心中不由感动。我再次凝视着她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她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但是她终于走了。我眼睁睁地看着水从鸭子的背上流淌下来,却无力阻止。而她写的那个大大的人,却依然留在了卡车壁上。我每次经过那里,总要去看一看这个字,沿着她的指痕再划一次,以使它不受灰尘的侵扰。终于有一天,卡车也开走了,我惘然若失。身边无伊人,心中有伊人,我喃喃自语。  
……  
这就是我的初恋。许久以后回忆起这段恋情,依然感触良多。她之于我,就好象冬雪后绽放的第一瓣梅花,那般珍贵,那般晶莹无瑕。 

后来有一次到香山,惊异地发现原来多年以前送给她的“枫叶”,竟然只是一枚鸡爪槭,不禁哑然失笑,依稀间又听到那“啪”的一声,蓦然惊觉,却发现少年情怀已经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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